白小溪太紧张了!紧张之中还有无限惊讶!算起来,“夜落朦空”已经在她的视野里消失了近一个月的时间。几天前,她是为了应付赵铎才草草发出了那封邮件。她当时只当赵铎是病急乱投医,根本没抱任何希望,可谁承想,回馈竟真的如此迅速!

就这样,在历经了漫长的网上相处和一个短暂的告别之后,“夜落朦空”和“海柔”开始了在现实世界的首次触碰。

相同的频率,不同的目的。

如果这是一个在摄影棚里的俯拍镜头,这个画面简直太奇妙了。“海柔”站在形体教室的门口,“夜落朦空”坐在与她一墙之隔的地方,他们的直线距离不足十米,却在手机缥缈的电波中遥遥相向。那一刻,所有风雨雷电都选择了沉默,美妙的声场使他们的对话格外清晰。

问好之后,气氛有点儿尴尬。周雨楼是真尴尬,白小溪则是由于紧张。但白小溪用最快的速度回过神来,高利贷的威胁告诉她:必须迅速投入状况!于是她开始像模像样地嗔问周雨楼,为什么不打个招呼就走了,那么长时间不上线,“真让人挂念……”。周雨楼只是应付着说忙,接着就发现再没什么可说的了。他也搞不懂自己究竟在干吗,觉得自己的行为就像一个愚蠢的提线木偶……他们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最终把见面的地点定在了欧森娜酒吧,时间是一个小时之后。

说完再见之后,白小溪感到身上一阵虚脱,差点儿失手摔了手机。她狠狠地松口气,真庆幸刚才没露出破绽。她太紧张了!矮胖男人的回击无疑在她的心头留下深刻疤痕,老实讲,那疤痕很难让她再次出手时保持以往的自信和从容。而且不知道怎么回事,白小溪总有种说不出的异样感,总觉得刚才那次通话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怪怪的。

怪在哪儿呢?

她靠在形体教室的门框上想了想,然后,终于发现……是声音。那男人声音有点儿熟。也许……很像某个播音员或者明星的声音?到底是哪个明星呢?她一时间对不上号。她本想再待一会儿,等情绪稳定点儿再走,但她突然发现长长的走廊阴沉空寂,两边所有的屋子都黑着灯。

她快步向楼梯走去,同时拨通了赵铎的电话。

雨早就停了,街上弥漫起一层淡淡的轻雾。

欧森娜酒吧既不喧哗也不冷清,是那种最适合聊天的地方。灰色夏利车提前二十分钟就停在了附近,白小溪和赵铎用眼睛过滤每一个走近的人,猜测谁会是他们今晚的猎物。

周雨楼挂了电话之后一直坐在漆黑的办公室里。他的头脑越来越冷静,以至于到后来他干脆不想去了。他想再给海柔打个电话,推掉约会,那个想法在他脑子里盘桓良久,只是一直没有实施。直到最后一刻,他想,算了,还是去吧,聊天嘛,反正自己也确实是想找个人聊聊,这段时间都快憋病了,身边连一个可以愉快地说说话的人都没有。陌生人,也许是倾吐苦闷的最佳对象。

路程并不远,周雨楼是走着去的。

当周雨楼的身影出现在欧森娜霓虹灯箱明亮的射程中的时候……白小溪的所有神经在一瞬间坍塌了!

她的脸定格在一个全世界最惊讶的表情上,久久不变。

是啊,她在戏剧课堂上学习的每一幕戏剧都没有眼下更戏剧。即便有,那也是假的,是故事,而此刻绝非故事,是真正的发生!就像一刀扎上大腿时,尖叫并不需要伪装,疼痛的神经让你不咧嘴都不行。

还记得我们说过吗?半年多的时间,网络中的“海柔”和“夜落朦空”谈兴日浓,却浑然不知对方就是一个屋檐下的周老师和白同学。你可以想象,一旦有一天知道了,两个人肯定都会惊讶得奄奄一息……这个想象首先在白小溪的身上尽数应验。

白小溪像尊雕像一样定在那。赵铎推搡了她半天,她才含混地挤出两个字:“是他。”重音落在“是”上。

赵铎惊讶:“谁呀?”

“猎物。”

“你看见了!哪个?”赵铎努力张望。

“进去了。”

赵铎这才回过味来,“你怎么知道?你认识?”

“我们学校的老师。”白小溪呆呆地说。

“啊?!”赵铎大吃一惊。他懵了片刻,接着冷静下来,问白小溪:“不会那么巧吧?你怎么知道准是他,可能不是一件事,人家也许约了别人。”

“不,一件事。刚才打电话的时候我就觉得声音特熟,我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是谁,原来是他。”

“你肯定吗?”

“绝对肯定!夜落朦空……夜落朦空,呵……”她傻笑了一下,随即大声说,“天哪!太不可思议了,赵铎,咱们走吧。”

“是你们系的老师吗?”

“不是,声乐系的,太可怕了,真是噩梦!赵铎,快,赶紧走!”

“可是……”

“噢、对,”白小溪掏出电话,“我还得打个电话,不能让他傻等着。”她说着要拨电话。

“等一下。”赵铎按住她的手,“他认识你吗?”

“在学校打过照面,没说过话。”

“你估计,要是见了面,他能认出你来吗?”

“我估计……哎呀,音乐学院就那么点儿人,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肯定能认出来。再说就算今天认不出来,以后还认不出来?这次肯定不行了,你知道周雨楼是什么人吗?”

“什么楼……”

“周雨楼。”

“什么人?”

“他是声乐系的副主任,还有,他老婆就是我们院长的女儿,听明白了吗?谢院长是他的丈母娘。办他?我还能在音乐学院待吗?”白小溪说着又要拨电话,赵铎又按住她。

“干吗呀?”白小溪有些着急了,可是赵铎并不急。

“小溪,你想想,他大晚上出来和女网友见面,这件事他敢告诉他老婆和丈母娘吗?”提完这个问题,赵铎笑了。白小溪不解地看着他。赵铎的笑容充满玄机,但没有答案。

“你什么意思?”白小溪问。

“你知道吗?这其实就是我们最大的砝码。”赵铎的双手攥成拳头,声音如矿坑般深沉,“其实真要是把大家身份揭穿了,该害怕的不是你,而是他。我敢对天发誓,这个什么楼无论如何都不希望再有第二个人知道今天晚上的事,这恰恰就是我们最大的优势。”

“我不懂。”

“你听着,我们得改变一下计划。”

“怎么改变?”

“带他回家。”

“回家?回谁家?”

刚问完这句话,白小溪的手机就响了,白小溪看了看。

“是他。”她怯怯地说。

“告诉他你正在路上,有点儿塞车,马上就到。”

“什么……”

“就这么说。”

“行吗?”

“行。”赵铎不再给白小溪犹豫的机会,帮她按下手机的接通键。

白小溪勉强着应付完这个电话。挂断之后,她迫不及待地告诉赵铎:“他说他在十六号桌,没错!肯定是他。你刚才说……回家?回谁家?”

“回我们那。”

“什么?!”

“你听我说,过一会儿进去的时候,你要尽快弄清他的意图。如果他是奔着打野食来的,那最好不过了,你直接把他领回我们那。但如果他只是想随便聊聊天,你就陪他聊,但一定要让他觉得你对他很有好感……很有好感!同时使劲让他喝酒。到了走的时候,你就说,太晚了,一个人害怕,让他送你回去,送你上楼,然后你请他进屋去坐坐。下面最关键……进屋之后,你就装出很激动的样子,一把抱住他,记住,激动!不给他一丁点推辞的机会,这样他十有八九就能主动进攻了。”

“然后呢?”

“知道床头后面那个书架吗?”

白小溪点点头。

“让他的脸冲着那个书架,我那个摄像机就藏在书架后面,我用一堆乱七八糟的书把它挡住,只留出一点儿镜头来,他绝对一丁点也看不出来。”

“什么……”白小溪大惊!“你要录下来我和他……”她的脸腾地红了起来。

“不用担心,不用真来,你只要和他抱在一起,假模假式做点动作就行。觉得差不多的时候你咳嗽一声,我就躲在里屋,听见声音我马上就给你打电话。接完电话,你就告诉他你妈病危,正在医院抢救呢,你爸让你立即过去,马上就得走!然后你和他一起下楼,自己打辆车去医院,兜一圈,再回来……记住,千万别害怕,我一直都待在里屋。”

白小溪沉默着,考量这疯狂的计划。车厢里好长时间都没有声音,空气既安静又躁动。

过了一会儿,赵铎胸有成竹地说:“这样,我们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弄到那些画面,然后我把它刻成盘,寄到你们学校去,一笔敲他个十来万!”

“十来万?!”

“当然,最少也要十万!我估计他肯定有那些钱,即便没有,就是砸锅卖铁他也得给我们凑上。你想,普通人都害怕这种事,何况是他?如果真像是你说的那样,他又是什么主任又是校长女婿,那张光盘就是他的一颗炸弹,一旦曝光他就彻底完蛋了。你要相信我,这种事一敲一个准。”

“可是……还是不行。”

“怎么呢?”

“万一过一会儿他认出我来……”

“咳!干吗等着他认出你来呀?你先认出来他。”

“我先……”

“对,记住我说的,激动!——是你?天哪!张老师……”

“周。”

“周老师!太巧了!原来‘夜落朦空’就是您啊,在学校我就一直偷偷喜欢你,一直没有机会跟你说,这可真是缘分……一般男人听这种话准晕。”

“可是就算你说的都对,他上当了,我们也拍了,你想过以后没有?我怎么办?我还得在那上学,天天在他眼皮底下待着呢,他收到光盘还不得杀了我?”

赵铎想了片刻,告诉白小溪:“没关系,你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就当没有这件事一样。他要是去质问你,你就装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天哪,老师,我知道了,肯定是他!是我以前的男朋友干的,那个人一向卑鄙下流,肯定是被我甩了不甘心,所以偷偷配了我家的钥匙,在屋里安了摄像头,想偷窥我。我真的一点儿都不知道——到时候你就装得比他还无辜、比他还懵、比他还紧张,因为光盘一旦曝光,对你的打击会更大!然后,你就当着他的面,拼命跟你男朋友联系,想劝他放手,但,你就是找不到他。最后你对周什么说,你男朋友是个亡命徒,为了钱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老师,千万别把他惹急了,还是乖乖给他钱吧!事已至此,我肯定,他巴不得赶紧交了钱息事宁人,我们的十万块钱就顺利到手!”赵铎激动得打了个响指,“你说,这个计划怎么样?啊?哈哈……怎么样!”他一把拽过安全带,系上,又松开,然后紧握着卡扣,双眼放光地望着白小溪。其实在计划刚诞生的时候他根本没考虑得这么周全,是白小溪的一个个疑问带着他把计划完善起来了。

但白小溪仍有疑虑,“那,最后光盘要是真曝光了,我不真的完了?”

“咳!你怎么这么傻呀?我们怎么可能真让它曝光呢?那只是一个威胁他的手段。这就像赌博一样,赌筹码,看谁手里的筹码能挺着玩到最后。如果他死硬到底,豁出去不要脸了,爱谁谁,就是不拿钱,那就算我们倒霉,白忙活了。但是我想……”赵铎抬起眼,踌躇满志地望着欧森娜酒吧,“最后赢的一定是我们,我绝对知道那张光盘的杀伤力有多大!”

白小溪面颊滚烫,心脏狂跳,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憋出了一句话:“算了吧,赵铎,我觉得……这实在是太冒险……”

“你怕什么?怕他杀了你?放心吧,他这种身份的人宁愿倾家荡产也不愿意当杀人犯的。”

“他要是报警呢?”

“我赌他不会。”

“为什么?”

“报警是一把双刃剑,说不上对谁的伤害大。把我抓住,行,判我几年,但事情要是真捅出去,毁的是他一辈子!”

白小溪不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她向男友投去哀求的目光,“不去行吗?”

“小溪,相信我,我有十足把握,这次绝对是我们最大的一笔收获!而且你想想,现在我们手里一分钱都没有,马上就要卖车还债,那还不够。你知道高利贷那帮人要是不能按时收到钱,他们都会干什么吗?求你了,小溪,试试,好吗?就当是最后一搏了!”赵铎作了一个拼搏的手势,眼神中的火焰熊熊燃烧。白小溪扭头看去,不远处的酒吧大门五光十色,好像个迷宫的入口,洋溢着危情,也喷射着诱惑。

车厢里又沉默了好一会儿……最终

,白小溪用一声长叹结束了犹豫。推开车门时,她感觉身体轻飘飘的,刚迈出去一条腿,猛然听见赵铎叫她。她的第一个念头是赵铎变卦了,立刻激动地回头,可很快就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赵铎就像个自信的将军,对出征前的士兵耳提面命。

“听话,别紧张,一切都有我。我现在就回家把录像机放好,调好角度。记住,到时候一定要让他的脸始终都朝着书架的方向。另外,要尽可能地让他脱衣服,脱得越光越好!他越狼狈我们的筹码就越大。还有,上楼的时候,走到楼梯拐弯那儿,你咳嗽一声。我就躲在房门后面,一听见你咳嗽,我就马上把摄像机打开,躲进里屋,千万别忘了!”赵铎家的房门没有门镜,所以他特意提了这点。

白小溪下了车,转身对赵铎说:“好吧,你也别忘了打那个电话。”

“当然,放心吧!”

“回去把屋里布置一下,把你那些臭袜子剃须刀收好,别露出破绽。”

“知道了。”

“千万别在屋子里抽烟,他闻到会起疑的。”

“嗯。”

“我去了。”

“小溪……”

白小溪又回过头。

“别怕,相信我,这是最后一次。”赵铎坚定地说。

白小溪没吱声,她关上车门,迎着欧森娜炫目的灯光走过去。紧张使她走上人行道台阶时差点儿绊倒。她站直身,回过头。灰色夏利车像个巨大的肿瘤停在路边。马路对面的一排金丝柳沮丧地耷着枝条,几个妓女隐蔽在枝条里,嘴上的烟头明灭闪动。在远处的路灯下,两个小孩子正用皮球拍打无忧的童年。

别怕,相信我,这是最后一次——天穹中传来赵铎空空的声音。赵铎摇下车窗,用一个微笑鼓励女友,走向不安的畏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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