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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重的木门打开了一条缝。从里面的暗处,一张在白法衣斗篷遮盖下的脸打量着他们,“愿主赐予你们兴旺和发达。”那修士严肃地说。

“愿主赐予你健康和智慧。”马雷克用奥克西坦语答道。

“你们有何贵干?”

“我们来求见马塞尔修士。”

那修士点点头,好像是在期待他们的到来。“当然,你们请进。”他说道,“你们来得正是时候,他还在这里。”他把门开大了一些,这样他们可以一个一个地进去。

他们走进一间小石头耳房。室内非常暗。他们闻到一股玫瑰花和柑橘的芬芳气味。从修道院里传来悦耳的吟诵声。

“你们把兵器留在这里。”修士说着指了指屋子的角落。

“这位修士,我们恐怕难以从命。”马雷克说。

“在这里你们不用害怕,”他说,“要么把兵器留在这里,要么你们就离开这里。”

马雷克刚要表示反对,可听他这样一说便取下了刀。

那修士领着他们走过一条寂静的过道,过道两壁全是石块。他们转了个弯,走上另一条过道。修道院面积很大,犹如迷宫一般。

这是一座西多会修道院,修士们穿的是普通布料的法衣。西多会讲究苦行修炼,这是有意在谴责像本笃会和多明我会之类的腐败修道会。西多会修士要在禁欲主义氛围中严格遵守教规。几个世纪以来,西多会修士不在他们居住的简陋住房上进行任何雕饰,也不在他们的手抄本中添加任何装饰性插图。他们的饮食结构包括蔬菜、面包和水,不吃荤,不放调料。他们睡的是硬板床,房间里很冷,没有家具陈设。他们从隐修生活的各个方面来坚定地克制自我欲望。事实上,这种严格的苦行……啪!

马雷克转身对着声音的方向。他们面前是一处回廊。这是修道院里的一处天井,三面都是带拱顶的走廊,是供修士吟诵经文和敛心默祷的地方。

啪!

这时他们听见了笑声。男人的喧闹声。

啪!啪!

他们进入回廊时,马雷克发现天井中央的喷泉和花园已被移走,地面是捣实的泥土。四个穿着罩衣、汗淋淋的男人站在泥土地上打球类似于手球。

啪!

球在地上滚动,几个人相互推撞,让球继续滚动。球停下之后,一个人将其捡起,大喊一声,将球举过头顶,接着用手掌猛地将球击出。球撞在回廊的边墙后再弹回来。他们就叫喊着争抢有利位置。拱顶走廊下的修士和贵族们高声喝彩,将装着赌资的口袋摇得哗哗响。

有一面墙上装了一块长木板,每当球嘭的一声击中木板时,长廊下参与博彩的人们都高声为他们喝彩。

【图4-28】

过了一会儿,马雷克才意识到,他所看到的是最早期的网球比赛。

从发球人的叫喊判断,Tenez是“接球!”的意思。

这是一项新兴的活动,二十五年前刚刚问世,到这个时期已风靡一时。球拍和球网是几个世纪以后才出现的;眼下这项活动只是手球的一种变体,社会各阶层人士都参与,连孩子们在街上也玩。这项活动在贵族阶层中十分流行,从而引发了新建修道院之风,但只要回廊建成,尚未完工的修道院就会被弃置一旁。王室家族开始担忧,王子们荒疏了应受的骑术训练,因为他们长时间泡在网球场上,通常点着火把玩到深更半夜。赌博是普遍存在的。目前关押在英格兰的法兰西国王约翰二世多年来就曾拿出一小笔财产支付网球赌债。(约翰国王被称为明君约翰,据说他事事聪明,惟独在网球方面不聪明。)马雷克说:“你经常在这里玩球吗?”

“运动使人身体强壮,头脑敏锐。”修士立即回答,“我们这里有两处回廊可以打球。”

他们穿过回廊时,马雷克注意到,参赌的人中间有几个穿的是镶黑边的绿袍。他们头发花白,像强盗一样粗鲁。

他们离开回廊,登上一段阶梯。

马雷克对修士说:“看来修道会对阿尔诺·德塞尔沃利的军队是欢迎的。”

“此话不假。”那修士说,“他们将为我们带来好处,会把磨坊归还给我们。”

“磨坊被夺走了吗?”马雷克问道。

“可以这么说吧。”修士走到窗户前,从这儿可以俯瞰多尔多涅河以及在上游四分之一英里处的磨坊桥。

“圣母修道院的修士们根据尊敬的建筑师马塞尔修士的吩咐,用自己的双手建造了那座磨坊。马塞尔在修道院受到大家的尊重。如您所知,他担任过前任院长拉昂主教的建筑师,所以,磨坊是由他设计、由我们建造的,是属于修道院的财产,磨坊收取的加工费也属于修道院。

“谁知奥利弗勋爵提出要向他缴纳磨坊税。除了他的军队控制着这一地区,他们没有任何正当理由提出这种要求。因此,我们院长得知阿尔诺要把磨坊归还修道院,并停止收税时,非常开心。所有我们对阿尔诺的士兵友好相待。”

听罢这番话,克里斯不禁想到自己那篇论文。史实与他论文中写的完全吻合。虽然有人仍然把中世纪视为落后的时代,但是克里斯知道,它其实是一个技术进步很快的时代。从这层意义上说,它与我们所处的时代并没有多少差别。事实上,成为西方世界一个显著特征的工业机械化,就起源于中世纪。当时可资利用的最大动力源,即水力,得到了积极的开发,运用非常广泛:碾磨谷物,漂洗布匹,铸铁,酿造啤酒,干木工活,搅拌沙浆和水泥,造纸,编绳,榨油,配制染料,驱动为炼钢铁鼓风的风箱。整个欧洲的河流上都是道道水坝。人们在一处筑坝拦水,往下游去半英里又筑起一道;每座磨坊桥下都系着船。有的地区的磨坊一个挨着一个,连续不断地运用水力资源。

磨坊通常是垄断运作的。它们成了收入的主要来源,同时也是冲突的主要根源。诉讼、谋杀以及战争始终与磨坊的运作有关。眼下就是一例,它表明……“不过,”马雷克说道,“我看得出,磨坊仍然在奥利弗勋爵的控制之下,他的三角旗还在塔楼上飘扬,他的弓箭手还在城垛上把守。”

“奥利弗还控制着磨坊桥,”那修士说,“因为那座桥紧挨着通往拉罗克堡的道路,谁控制了磨坊,就等于控制了那条道路。不过阿尔诺很快会从他们手里夺取磨坊的。”

“然后就归还你们。”

“确实如此。”

“修道院用什么来回报阿尔诺呢?”

“我们当然会为他祝福。”那修士说。过了一会儿,他补充道:“我们还要付给他一笔可观的酬金。”

他们穿过了一间缮写室,里面的修士坐在一排排书写架前,默默地誊写着手抄本,但是马雷克觉得,眼前的一切似乎不大正常。他们在誊写的时候,不但没有沉思吟诵,反而受到回廊里击球声和喧叫声的干扰。尽管古老的西多会教义禁止在手抄本里附上插画,许多修士仍在手抄本的页边和页角勾画插画。他们绘画时,面前摆放着一排画笔和调色石碟。有些插画的色彩十分艳丽。

“这边请。”那修士说着领他们走下楼梯。那楼梯通向一处洒满阳光的小庭院。

马雷克看见,院子一侧的阳光下有八名身穿阿尔诺军队服装的士兵。他注意到他们都佩着刀。

修士领他们朝庭院边上一座小房子走去,接着穿过一道门。他们听见涓涓的流水声,看见一个带大水池的喷泉。他们听见了用拉丁语在祈祷的吟诵声。两位穿法衣的修士站在房间中央,正在擦洗台子上一具苍白赤裸的尸体。

“马塞尔师兄。”修士微鞠一躬,悄声说道。

马雷克两眼发直。

马塞尔修士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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