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王大力弄错了重点。对程远山来说,谁是清军奸细不重要,什么是真相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程远山要确保自己能拿到那个救命的宝物。

现在可以确定的是,清军没有拿到,王大力应该也没有时间去找。它还在这座来仪公馆中的某处。

那么除了两个花瓶,什么地方还有凤凰的存在?

程远山冥思苦想,总觉得来仪公馆中再无线索。等等!“来仪公馆”?来仪此两字的来处是何?有凤来仪,典出《尚书·益稷》“箫韶九成,凤凰来仪”。

箫韶为舜制的音乐。这里说箫韶之曲连续演奏,凤凰也随乐声翩翩起舞。这不就是明摆着的“有凤”吗!程远山忆起公馆大厅中悬着的“来仪”的大匾。

程远山来到大厅,站在桌子上,去摸大匾的背后,却意外地摸得两手空空,一个干净。

现在回想起来,那推论的确有点不对劲。满人都是蛮子,不通礼仪,如何能得知尚书中的诗句,设下这样的谜语?

他颇有些失望,再摸了几次,还是什么都没有,连灰也没多少。

这偏厅中许久都没有清理,大匾后应尽是灰尘,为何如此干净——除非已经有人捷足先登,取宝物的时候,不小心将大匾后的灰尘都抹干净了。

那个假龙先成说不定根本就是汉人,是投降清军的二鬼子。所以他知道尚书诗句也不出奇。他留下线索的时候,虽用了满语,但忘了另一个清军奸细未学尚书,才让王大力有了可乘之机。

程远山从桌子上飞掠而下,几乎忘了自己的伤腿,向着王大力房间跑去。

这家伙不会已经拿了宝物向西班牙人献媚了吧?

刚到走廊,就听到房中传来一连串的铁器相击之声,急促而沉闷。听起来,似乎是清军奸细在强攻。不过这应该正中王大力的下怀。他右手已断,左手不能持久,就应速战速决。

更何况王大力用的武器应该是程远山的金玉管。此武器一击必杀,所以只需静待对方露出破绽即可。

果然,突然间寂静一片。然后是身体倒地的声音。

程远山静静走到门口,房门开着,里面没有亮灯。因为窗外已是黎明,地平线上漏出血一般的光彩。

门口的地板上有一句尸体。瞅这嘴脸,应该是那个晋商李源,原来他就是满人奸细,程远山啐了一口唾沫。

“进来吧。”王大力面对着门坐在窗户旁,手里握着那把拐杖。因为背对着光,看不清脸上表情。

程远山拿刀的手放在背后,小心翼翼地进走来。他用的是小碎步,步子不大,所以伤腿不会对平衡有显著影响。

王大力伸出左手,捧出一个黑黑的事物:“拿去,这就是我在大匾后找到的。”

怕有诈不敢靠近,程远山探出背后的刀,将那东西挑了过来。

那是一个很普通的长轴木盒,经常用来存放绢书的那种,学堂中很常见。程远山脸色阴晴不定,望向王大力,“为何予我?”

“这个你拿去给西班牙教徒看,就能和他们一起离开了。”王大力挥挥手,示意程远山离开。

“你不想离开?”程远山有点不敢相信。

“我?”王大力哑然失笑,“我也想啊,可是我怎么看都不像一个教徒吧。更何况我脸上还有表明罪犯身份的金印。好不容易一个机会,最好让给可能性比较大的人。”

程远山呆住了,他没有理解王大力的想法,但是脚下倒是不停歇地退出门口。“你不怕我私吞了这宝贝?或者将这宝贝卖给清兵换来荣华富贵?”

“你看看就知道了。”

程远山将木盒置在地上,用刀尖挑开,里面果然是一卷的丝绢,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程远山见无异常,便借着晨曦展开绢书阅读。

映入眼帘的第一行字就是“扬州十日记”。

他吃惊地继续看下去。文章的内容是名叫王秀楚的人详细记下的清军攻下扬州后,屠城十日的场景。

“诸妇女长索系颈,累累如贯珠,一步一跌,遍身泥土;满地婴儿,或衬马蹄,或藉人足,肝脑涂地,泣声盈野。”

一字一句,似乎都有鲜血淌下来。

这难道就是现在城中发生的事情吗?

“你还敢将此宝贝献给清军吗?”王大力嘲笑他。

绝对不能,甚至都不能让清军知道自己看过此文!否则就一定会被灭口。

“我把机会让给你,也是出于私心。我和清兵交战过,挡不住的,明朝气数已尽,华夏将沦入北蛮之手。”王大力抚膝长叹,“你看过此文,已经永无宁日,只能逃往外国。”

程远山咬着牙,知道事实确实如此。

王大力安慰道:“不碍事的,你懂外语,又是商人。你在国外可靠印刷贩卖此文为生。这也是我的一个心愿:只要此文广泛流传,总有一天,大清的统治会分崩离析。”

公馆顶上的大钟响了,已是黎明,卫匡国的最后期限。

王大力看着窗外的朝阳,静静地叹了一句:“你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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