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些柔软的羽毛在触摸着我,痒痒的,带着温暖的香味。

这是阳光。即使没有睁开眼,我也知道得清清楚楚。噩梦终于醒了,我闭着眼,满足地想着。在一个梦里充斥着杀人和血腥,只能让我很疲惫。

起床吧。我想着,新的一天开始了,我得马上去上班,今天得把前些日子压着的稿子全编出来,快到发刊的日子了,要是再拖下去,恐怕会被老总骂的。

我睁开了眼。当睁开眼,过于炽烈的阳光猛地涌入我的眼眶,像是千万根钢针同时扎进来,我伸手要去捂眼睛,但惊愕地发现我的手被绑在身后,根本举不上来。阳光太强,照在身上有种刺痛,眼睛一时不能适应,看出去只是通红一片,而身体下的触感又清晰无比地传了过来,冰冷,坚硬,潮湿。

我躺着的,并不是睡惯的床铺,而是铺着青砖的地面!

这时我已经有些习惯了光亮,像一张即时显像的照片一般,眼前的情景慢慢地变得清晰。首先映入眼中的是几条油漆都已剥落殆尽的床脚,然后是一张很旧的床,以及一张快要散架的旧桌子,一张虽然旧,却显得很沉重的椅子。

我是躺在一间屋子里!这屋子的窗也是木板的,不透光,不过顶上开了个天窗,倒是装了片玻璃。从天窗里映进来的阳光正好照在我脸上,看上去,在房梁上面苫着的瓦片也有很多处破损,但仍然看得出昔日的巍峨和精致。

这仍然是我的梦么?我仍然想用这个念头来推搪,然而我也知道,这绝不会是个梦。所有的细节都太真实了,真实到阳光中旋舞的灰尘,旧桌子、旧床和破橱里散发出来的霉味,都清清楚楚,而身下的地面传来的那种潮湿的寒气,还有被绑得严严实实的手脚,都毫不留情地提醒我这是现实。

这是现实,就和我还活着一样。仿佛一个大堤突然决口,我的记忆猛地奔涌而出,昨夜的情景一下子冲进了我的脑海。阳光照在我身上,极其难受,我费力地坐了起来,挪到了阴影里,又看了看四周。

躺在地上看出去,一切都显得有些怪诞,坐起来后,就是正常的视角,现在看去,也就是一间旧房子而已。这种旧房子我仿佛在哪里见过,依稀记得,在我很小的时候,住过的也就是这样的屋子。

我不敢出声。昨晚的一切,现在都已回到我的脑海中。我是被那个铁满用钢筋打了一下后脑吧,直到现在我后脑还有些疼痛。他究竟想做什么?现在柳文渊和他又在哪里?还有,那个老大……

一想到铁满嘴里的那个“老大”,我就不寒而栗。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那个老大是要吸我的血!那么说来,也就是和我一样了?我不禁想笑,但心底却一阵阵地悲哀。

那天,我发现自己只有靠吸入鲜血才能让自己有饱腹的满足时,已经吓得魂不附体,但想想如果别人发现我有这种怪癖,只怕他们会吓得更惨。可是现在知道别人要吸我的血时,我却没有更多的恐惧,只觉得悲哀。

我还是个人么?而我到的这个地方,也是个正常的世界么?也许我是疯了吧,在疯狂中幻想出这种怪诞的处境。也许,马上会有一阵电击让我醒来,然后发现有四个孔武有力的男护士按住我,把我绑在铁床上。也许是这样,但与现在相比,我宁可和看到过的温建国一样,被绑在病床上,那样至少还会有醒来的时候。

不知不觉地,泪水流了下来。可是在流泪的时候,我想到的仍然是那纯金的佛像,以及那些价值连城的古董。

流了一阵泪,我终于把这阵子颓丧抵挡过去了。现在我需要的不是一个人自怨自艾,而是想办法逃出去。只要能离开这里,逃到那个大队里,应该就不会有事了。现在回想一下那个衣袋里鼓鼓囊囊地塞了包烟的大队书记曾宝春,才觉得他是那样的可亲。

电影里,经常有这种镜头,把绳子在墙角上磨断,然后逃出去。我看了看四周,但是这儿却没有什么坚硬锋利的东西,桌腿和椅腿都是圆的,只有床脚是四方形。我慢慢移到床边,把绑在身后的双后凑到床脚上,用力地磨着。

电影里很快就能磨断,但当我磨得手酸痛得抬不起来时,绳子仍然跟方才一样。我回过头看了看,那根床脚被我磨得白了一块,地上一些碎屑,只是那并不是绳子的碎屑,倒是些床脚上磨下来的木屑。

我一阵失望,却也感到有些可笑。再磨下去,绳子没断,只怕床脚要先被我磨断了。我看了看四周,想找别的地方,但实在找不到有别的地方可以让我磨断绳子。

难道就这样等死?恍惚中,我仿佛看到了一个面目狰狞的人张开嘴,凑到我喉咙口来。我打了个寒战,不敢再想。

现在究竟该怎么办?我不知道。不管怎么想,最后都归于绝望。由于一直保持着被绑着的姿势,血液流通不太顺畅,手也有些麻木。我屈起腿坐得端正些,也让自己舒服些。如果长时间不动,肌肉将会坏死,可是我现在只能在极小的范围内活动一下身体而已,倦意却铅块一样压在了我身上。不知不觉地,我躺在地上睡着了。

我做了一个梦,一个古怪的梦,梦见自己走在一个空无一人的街头,四周阴冷潮湿,路面也黑得像无底的深渊。当我胆战心惊地向前迈出一步时,我惊愕地发现我的脚像是一根插入融化后的铁水中的蜡烛,以极快的速度消失,变成了一团雾气,黑色的雾气。我呆呆地看着自己向前迈去,直到那团雾气漫过我的脚,直到没顶,直到我感到窒息。

“有人么?”

我听见了自己带着哭腔的声音。那是种迷惘而忧郁的声音,每一个音节都坚硬阴冷如冰做的刀锋。我也知道我的叫声得不到回答,我会像一块被抛入泥潭的石块一样,慢慢地,却又毫不犹豫地沉没。

从远处传来了“吱”的一声。虽然看不到,但我也知道那是门被打开的声音。小时候住的房子也有那种旧式的木门,推开时总会发出一声木头摩擦的声响,这种久违的声音在那时带给我的是温暖和安定,因为我知道不论外面的街上有多么大的风雨,在那扇门后会是个平静的所在。我知道我在做梦,也许,就算在梦中,我也在盼望着那样的安宁吧……

“嘿嘿。”

一个浑浊的声音惊醒了我的迷梦。我睁开眼,赫然发现门已经开了。只是,如同一个噩梦一样,门口探出的是一张蓬头垢面的脸。这张脸还很年轻,顶多不过十五六岁,堆着一副弱智人的笑容。乍一看到这样的笑容,让我的心都猛地一跳,极其不舒服。还没来得及说话,柳文渊突然出现在这人背后。

“阿二,去和哥哥玩吧,爸爸有事。”

柳文渊拍了拍那个少年,少年“嘿嘿”地一笑,道:“爸……爸,去玩。”仅仅这四个字,他说得费力之极,每个字都像用了千钧之力。柳文渊没再理他,走进屋来,关上了门。

他手上拿着一个盆子,走到我跟前,道:“饿了吧,吃一点吧。”

那是一些煮熟了的血块。我看着这盆暗紫色的食物,也觉得自己实在是饿了,可是手被绑着,根本没办法吃。柳文渊弯下腰,夹了一块血块,送到我嘴边,我一口咬住,嚼也不嚼就吞了下去。

大概是羊血。我以前并不爱吃血块,可是现在却觉得这盆加了些盐的血块是如此美味。费力地吃完了,柳文渊也没说话,收拾了盆子要出去。我再也忍不住,道:“你们到底要把我怎么样?”

柳文渊站住了,眼里闪过一丝痛苦:“不要问了。”

“要杀我?”

柳文渊看着我,打量了一下,道:“你叫秦成康吧?认识温建国?”

终于从他口中听到温建国的名字了。我点点头,道:“我是温建国的朋友。”

他顿了顿,忽然道:“温建国现在还好么?”

不对!我的心头猛地一动。柳文渊说这话时的眼神,分明带着极深的关切,我敢断定,温建国和他的关系绝不是偶尔迷路到了射工村来那么简单。我想了想,道:“不知道,他这人好像失踪了。”

“失踪了?”他皱皱眉,“不是他给你夜王班指,让你来这里的么?”

我再也忍不住,叫道:“柳文渊,温建国到底是什么人?你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

温建国所说的一切,分明并不都是真话,他到底还有什么在瞒着我?柳文渊却只是苦笑了一下,道:“他是阿大阿二的哥哥。”

如果柳文渊突然变成了什么怪物,我想也不会如此惊诧。我几乎惊呆了,结结巴巴地道:“什……什么?”我猜测过很多种,最大的可能是温建国也在做古董生意,所以和柳文渊有过联系。如果他是那两个白痴少年的哥哥,那他岂不也是柳文渊的儿子?

“你最后一次见到温建国时,他怎么样?”

“他疯了。在精神病院里。”

柳文渊的眼一下睁大了,叫道:“什么?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也许他会因为温建国的缘故放了我吧。我一下子又看到了希望,就原原本本地说了起来。我的口才不算太好,只是说得倒很有条理,从我发现温建国有些异样说起,说到林蓓岚在拼命找他,他却死活不见,然后林蓓岚奇怪地淹死在河里。柳文渊一边听着,一边“嗯嗯”两声。我一直说到我去精神病院看望温建国,正说着,突然发现柳文渊的脸越来越阴沉。我不敢再说,柳文渊却道:“再说下去,后来呢?”

我顿了顿,又说了那天我发现温建国曾经在晚上到我家门口,又神秘地消失的事。刚说到我在门口发现温建国的衣服,柳文渊忽然抓住我的肩膀,道:“真是他的衣服?你看清了?”

我点点头,道:“肯定是他的。”

刚说完,柳文渊眼里突然流下了两行泪水。我吃了一惊,道:“怎么了?”

“他死了。”柳文渊擦去了眼泪。“这孩子,真傻。”

的确,张朋消失的时候,也是衣服留了下来。那种黑色的影子简直跟王水一样,却并不能腐蚀没生命的东西。而那张纸片上字迹会那么淡,也一定是因为那是血写的吧。我看着柳文渊,他虽然把眼泪擦掉了,脸上仍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我小声道:“柳文渊,我是温建国的好朋友,看在他面上,你放了我吧。”

柳文渊像回过神来一样,看了我一眼,轻声道:“你再休息一下吧。别伤心,为了夜王献出自己,那是你的荣耀。”

我不禁呻吟了一声:“和那个张朋一样?”

“不会,你是夜王选中的人。”

我茫然地看着他,不知道他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柳文渊看了看我,道:“你大概还不知道吧,有些人不能承受夜王,有些人却可以,这些人就是夜王选中的人。如果没有选中的人,就像那张朋一样,夜王进入他的身体,他就会消失。”

陈涛说那种黑影有可能是一种阿米巴之类的未知微生物,说不定是真的啊。我脱口道:“就和伤寒杆菌一样,有些人能终身带菌,却不发生症状。”

柳文渊忽然冷冷道:“夜王是神!”他猛地直起身,道:“不要多想了,今夜你就要奉献给神。”

我忽然有些想笑,道:“怎么奉献法?”

他没有回答我,只是走了出去,关上了门,从里面可以听到他在外面把门锁上了。等他一走,屋子里重新归于一片死寂。柳文渊的家是一个深宅大院,过去可能是个什么地主的住宅,分给他的吧,我还记得温建国形容说“以前大概是个大户人家,但现在已经相当破败,桌椅上的漆都掉光了。”这话言简意赅,形容得很确切。

那根绳子是磨不断了,而吃下去一些血块,肚子里倒舒服一些,嘴里也似乎还留着血块的鲜味。

血块……

我到底到了一个什么地方?紫岚说过,柳文渊吸过人血,铁满那个老大也要吸人血,而可笑的是,我居然也要!这种只有吸血鬼电影里才会有的地方,我居然会自己傻乎乎的送上门来。更傻的,大概还要算张朋吧,他可能觉得射工村能让他发一笔大财,结果自己连一点渣都不剩了。这个鬼域一样的地方。

我想着,不禁吃吃地笑出声来,只是这笑声连自己听着都难受。柳文渊问我是不是温建国带我来的,那么温建国大概是给柳文渊物色适合夜王的人吧,他写下的那些东西恐怕都是假的。可是,如果他说的这些话是假的,那林蓓岚又是怎么一回事?难道温建国先找到的是林蓓岚,发现林蓓岚不适合夜王,才换成了我?可是林蓓岚死后,温建国明明又极其痛苦,以至于发疯,这样看来他并没有要害林蓓岚的初衷。他到底是在做什么?

我的脑子乱成了一锅粥,各种念头纷至沓来,可是总没有一个完美的解释。也许,只有当面找到温建国才能问个清楚。可是这个人已经和蒸发了一样消失了。

正在胡乱想着,门上忽然又传来了一声响动。我心中已经破灭的希望忽地又燃了起来,不禁屏住呼吸。昨天张

朋站在井台前,那是月上中天的时候,那铁满那个老大要吸我的血多半也得在半夜里。难道是柳文渊良心发现,来放我了?

声音很轻,门外那人一定正在很小心地开锁,尽量不发出声音来。忽然,我听得锁簧发出了“咔”一声轻响,几乎要欢呼起来。这个人开锁那么小心,一定是瞒着别人,那很有可能是要来放我的。

门开了一小条缝。一个人极快地闪了进来。

是紫岚!这个人是紫岚!

我差点就要叫出来。紫岚一脸的惊恐,进来后看了看四周,跑到我跟前,小声道:“阿康,你果然在这里。”

“快放开我。”

看到紫岚那副丑陋之极的脸,我却有种狂喜,觉得她比谁都好看。紫岚解着我脚上的绳子,极小声地道:“阿康,等一会你马上向村外跑,别给村里的人看到,他们都听柳文渊的。”

绳子绑得很紧,紫岚解开时也非常费力。我心急如焚地看着她解,又不敢说话,生怕让她着急后更解不开。好不容易,她解开了我的双脚,正要来解我腕上的绳子时,门外忽然有个人叫道:“柳文渊,你在里面么?”

是那个铁满的声音!我的心头一凉,看了看紫岚,她也有些张惶之色。铁满一定发现门开着,但他还以为是柳文渊。现在还有机会逃出去么?在故事中,遇到这种情况,总会有匪夷所思的办法想出来,比方说紫炎会腹语,突然发出了柳文渊的声音,把他瞒过去。可是我扭头看了看紫岚,她只是惊恐地看着门,手上拼命解着我手腕上的绳子,根本不像胸有成竹的样子。

这毕竟不是个故事。我小声道:“紫岚,你快躲好,我来挡住他。”

铁满已经杀过一个人,是个罪犯了,他再杀一个不是不可能的。突然,我觉得手上一松,两只手一下子又自由了。我又惊又喜,可还没来得及高兴,却听得柳文渊的声音响了起来:“我在上面。”

柳文渊听到了!紫岚的脸一下变得煞白,推了我一下,道:“快从窗户里出去!”她猛地冲到门边,一下顶住门,拉上门闩。我站起来,推了推窗,可是一碰到窗子,心又沉了下去。

窗子是用钉子钉住的!

铁满在外面叫道:“谁在里面?”“砰”地一声,却是他在门上狠狠打了一下。他的力气很大,门被撞得抖了抖,屋顶上都有灰尘掉下来。紫岚一把推住门,道:“快走啊!”

没有时间了。我顾不得一切,抓起那张椅子,猛地往窗子上砸去。那张椅子虽然重,却出奇地沉重,我情急之下,那扇窗被砸得木片四射,轰然洞开。窗子一开,外面太过炽烈的阳光猛地照进来,让我都睁不开眼,浑身也有种刺痛。

虽然这是底楼,但这宅子地基打得高,窗子离地也几乎有两米,与侧院的窗子差不多高。两米的距离总还摔不死人,我咬了咬牙,撑住窗框,一脚踢上去,已跨到了窗台上,可还没等我把另一条腿也抬起来,门突然发出一声巨响。

“咣”一声,门闩被撞得断了,紫岚也被撞得一个踉跄,向前跌跌撞撞地冲了几步。铁满一定听到了里面的声音,不顾一切地冲了进来。我扭头看去,紫岚被撞得正向我直冲过来,可是铁满比她还要快,已经一把抓住了她的头发,将她向后拉去。紫岚痛苦地皱起了眉,却叫道:“阿康,快走!”

跳下去么?外面的农田里,有几个农人正在劳作。现在农闲,没有太多的事,听到窗子被打破的声音,他们扭过头来向这边看着,只是木然地,似乎对一切都无动于衷。如果我现在跳下去,大概真能逃得掉。可是紫岚被铁满抓在手里,我一下子又想起了昨夜他杀死村长的情形。如果我走了,他会杀紫岚么?

一定会的。我浑身忽地一热,反而向着铁满猛地跳了过去。铁满抓住了紫岚,正要伸过手来抓我,他肯定没想到我居然会跳回来,我一下便冲到他跟前,一拳向他脸上打去。

“呜……”

铁满痛苦地呻吟了一声,放开紫岚,一下捂住了脸,而我的拳头也如同打在一块铁上,手指都麻木了。然而我居然能一拳打倒了铁满,连自己也大感意外,不禁看了看我的右手。一看到右手,我才明白过来。

是那个班指。我握拳的时候,那个班指正好有个棱角凸出在指缝外,这一拳我又用出了浑身的力气,更是从窗台上跳下来的,连体重都加上去了,只怕连他的鼻梁都已经打断。

我挥起拳头,正要正打一拳,可是手刚扬起,铁满忽然一把抓住了我的手,用力一扳。我只觉这条手臂几乎要断了,痛得弯下腰,眼角看去,铁满脸上已经淌出了血,这张脸越发显得狰狞可怖。

他的力气实在太大了,我被他抓着,已经根本无法动弹。紫岚叫了一声,猛地扑过来,可是铁满一腿踢去,紫岚被他踢得摔倒在地。他一脸凶相,举起右拳便要向我打下来。他手上虽然没戴班指,可是这一拳打下,只怕我的头都要被他打爆。

“住手!”

柳文渊的声音突然在门口响起。铁满看了看他,脸上仍是一副凶相,拳头却没落下来,只是抓着我的手又加了一把力,喝道:“柳文渊,这个女的是谁?”

柳文渊也没理他,快步走到紫岚跟前,扶起她道:“紫岚,你来做什么?”

铁满那一脚踢得很重,紫岚痛得皱起了眉。看着柳文渊,她没有说话,只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柳文渊,你吹牛说村里的人都听你的,结果昨天那个老头来添乱,今天这个女的也出来了。这是怎么回事?”

铁满恨恨地又将我的手臂扳过去,我痛得一下摔倒在地上,他又重重地在我身上踏了一脚。还好,这回他没用多大的力,如果他用全力的话,只怕这一脚连五脏六腑都踩出来。柳文渊看了我一眼,忽道:“不要弄死他。”

“是么。”铁满的右手在脸上抹了一下。血还在淌出来,他这样一抹,脸上已都是血痕。虽然是个大白天,可是看到他这副样子,还是让我毛骨悚然。他突然放开了我的手臂,我刚要爬起来,他猛地一拳打在了我的胸口。这一拳打中,我眼前金星乱冒,终于又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天已经黑了下来。我一醒过来,马上发现自己又被绑得严严实实。这回绑得更紧,原来我还可以在地上挪动一下,现在根本动不了分毫。如果不是周身骨头散架了似地疼痛,我都要以为方才又是个梦了。

刚睁开眼,就发现离我的脸不远处的地上,有一摊暗紫色的东西,一股好闻的血腥味。我被铁满打得吐血了?我吓了一跳,但马上明白过来,那只是先前吃下去的血块。我的血,对于铁满的老大来说大概还是很珍贵的,不能浪费。

屋里已经很暗了。这是另外一间,因为窗子和门都没有破损的痕迹,头顶也不是天窗,而是一块天花板,上面应该是二楼。现在是黄昏。耳边隐隐地传来一阵欢天喜地的唢呐声,大概是射工村的有线广播开始播放节目了。现在终于绝望,我的心境反而平静下来。这回谁也不会来救我了。我不禁有种想要苦笑的念头。我来这个地方做什么?夜王,温建国,这些都关我什么事?结果我千里迢迢地跑到这里来送死。我的心头空落落的,总似踏不到实处。现在这种处境,大概连噩梦中都不会出现的,太离奇了,也太恐怖,反而让我无法激动。

远远的唢呐声停了,突然当中交织进一个细细的哭声。大概在播放某个广播剧吧,乡广播站里经常会有一些十分沉重的密纹唱片,听起来恍如隔世。是的,隔世,现在想想我在那个小城市里过着单调生活的日子,也已经如同隔世一般遥远。

我胡乱想着,突然耳中传来一个充满磁性的男人声音:“别哭了,没事的。”

是柳文渊!我的心头猛地一跳。柳文渊说得并不响,这种老旧的房子隔音太差,我还是听到了,只是不太清楚。他在叫谁别哭?紫岚么?他会不会对紫岚不利?我的心提了起来。对这个丑陋的少女,不知为什么,我突然有种奇异的感情,只是从心底油然而生的关切。

只是,那不会是爱情,我知道。

“他要死么?”

这是紫岚的声音。即使这个声音如同从井里发出来的一样沉闷,但我还是听到了。听她的语气,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好,我不禁稍稍放下了心。即使我最终还是逃不掉,那好歹就不要让紫岚出意外吧。我想着,鼻子却有些酸酸的。

柳文渊又说了些什么,但声音极轻,已听不清楚了。他们现在就在我头顶的楼上,直线距离不会超过五米,可是听起来那也仿佛是另一个世界。

我竖起耳朵,想再听听柳文渊和紫岚在说些什么,门上忽然又是一声响。我吃了一惊,趴在地上扭头看去,却见铁满走了进来。

他要做什么?我心头又是一跳。铁满的鼻梁处,粘了一块胶布,让他那张狰狞的脸平添了几分可笑,只是他的眼中仍然带着凶光。他走到我跟前,忽然弯下腰来解我脚上的绳子。

他到底想要做什么?难道,现在已经到了柳文渊做法的时候了?我心头闪过一丝寒意。

铁满解开我脚上的绳子,又看了看我,一把将我提了起来。我也不算矮小,体重也有一百二十多,可是在铁满手上,我就同一只被捆扎得严严实实的小鸡一样,他轻而易举就把我提了起来。

让我站直了,他仍然一言不发,只是看着我。我被他看得心里发毛,踢了踢脚,让被捆得太久的腿血液流通。虽然有种想要照他下身狠命一脚的欲望,但一看到他那两条铁柱一样的腿,我就打消了这个念头。铁满孔武有力,看样子也练过散打一类的武术,两个我也不会是他的对手,何况我的腿还被绑在身后,去踢他只有自讨苦吃。

他看着我能在地上走了,忽然道:“跟我来。”

他的声音铁一般坚硬而阴冷。我又是一阵悚然,可是又不敢不跟着他做。走出这小屋,他开始向楼上走去。大门已经关上了,我看到他走到楼上,不禁又有了一份希望,看来还不是要杀我的意思。

刚走上楼,我再也忍不住,刚想问,突然眼前一花,一个影子突然从黑暗中冲了出来。这人简直和鬼一样,身材矮小,无声无息,又披头散发。我吓得眼前一黑,几乎叫出声来,铁满却也向边上一跳,怒喝道:“疯婆子,快滚开!”

是紫岚?我吓了一跳,定睛看去,才发现我想错了。那是个年纪不轻的女人,脸上也都是泥垢,挂着一副皮笑肉不笑的神情。这样子要是半夜里突然出现在我跟前,只怕我会吓个半死不可。可是现在有铁满在身前,我倒不那么害怕。

这个女人“嘿嘿”地笑着,忽然道:“你到我家里做什么?这是柳文渊的家。”一边说,一边向铁满逼近了一步。铁满对这个女人似乎也有些惧意,大声道:“柳文渊,快来把你老婆带走!”

边上的黑暗中,一扇门打开了,柳文渊闪了出来。他一见这女人,马上扶住她道:“阿媛,你怎么出来了?阿大阿二呢?”

这个女人嘻嘻地笑了笑,用一种白痴特有的神情指着我道:“柳文渊,他是谁?这是我家里。”

“是你的家。”柳文渊拍了拍她的肩,“回去吧,不回去阿大阿二要哭了。”

“是啊,阿大阿二要哭了。”她努力地想了想,忽然扁了扁嘴,道:“我不要阿大阿二哭。柳文渊,快叫他们出去。”

这种毫无逻辑的话,大概只有疯子才说得出来。柳文渊拉着她,道“好的好的,他们天亮了就走了,去睡吧,阿大阿二想妈妈了。”一边说着,跟哄小孩一样拍着她的背。

等他们两人消失在走廊的黑暗中,铁满才松了口气,看了看我,道:“进去吧。”

“做什么?”我终于问了出来。我忽然有种想夺路而逃的冲动,在这黑暗的深处,仿佛有种可以摸得出来的危险。

“铁满,带来了么?”

一个有气无力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这声音说不上好听,可是不知为什么,我觉得有种出奇的熟悉。

铁满脸上突然有种害怕的神情,吞吞吐吐地道:“来了,老大。”他瞪了我一眼,轻声道:“快进去,要再发现你出花样,老子剁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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