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每天去上学都会从站前经过。但是由利一直跟我在一起,我不可能在放学的路上去车站。我在为如何向她解释蝉的事情而烦恼。

即便我跟她说了。大概也只能为自己新增一个不光彩的绰号。所以,我还是决定暂且先回家,等过了放学高峰期之后,再去车站看留言板。

与由利分开后。虽然还有办法从原路返回,但我还是想尽量避免和同学们相遇。倘若我这种可疑的举动被别人多次看见,迟早是会传到由利的那对尖耳朵里去的,而且由利一定会打破沙锅问到底的。

光想想这些事我都会觉得头疼。既然这样,还不如先回家学习,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就步行去车站,顺便可以转换一下心情。

如同昨日一样,从家里出来时,我留了一张字条,说:我去图书馆了,晚饭在外面吃,就不回来了。我想,如果蝉有留言,我就去她家;如果没有,我就再回家里来把字条收起来,继续学习。

当我学不进去时,多半都会去图书馆的自习室,所以父母是不会怀疑什么的。而且父母都是不拘小节之人,也不会胡乱猜测。什么“回来这么晚,图书馆几点关门啊”或者“你真的是一个人去学习的吗”诸如这样的问题,他们从来都没有问过。

昨天晚上我回来后,他们也没有丝毫怀疑。面对这样的父母,我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该难过,还是该觉得寂寞?或许他们是怕我向他们要晚饭和乘车的钱,才什么都不问的吧?

我一连两天都去。今日子也照样很高兴地接待我。她是这样说的:“你能不介意,真是太好了。就我们两个人吃饭,实在是无聊。不管我做了什么,她就只知道板着个脸静悄悄地吃,让我觉得都没有必要做饭了。而且,这还是她第一次带朋友到家里面来,又是个男性朋友。我总觉得心里很高兴。我们家女儿虽然有点不好相处,但还是很率真、很温顺的。所以啊,你们以后可要好好交往啊!”

今天晚上,我又能享受到这个貌美如花的女人亲手做的美味可口的饭菜了,还能享受到跟她一起聊天的快乐。今天的蝉依然很少说话,只是默默地将饭菜送到嘴里。不过,蝉并不是感到无聊或是心情不佳,她只是不太擅长在吃饭的时候说话聊天而已。但蝉并没有把这一点告诉她的母亲。

加藤家为我准备了一套绒毯和垫背,这样我便可以舒适地看星星了。吃过饭以后,我和蝉一起仰望着星空,并一点一滴地诉说着彼此的往事。

蝉的家里很有钱,的确是我们这些寻常百姓家无法比拟的。今日子的父亲是我们这里很有名的大地主。今日子是他们家最小的孩子,上面还有三个哥哥。

蝉的父亲就在今日子哥哥开的公司里上班,撮合蝉的父母走到一起的就是今日子的父亲。就像他所预料的那样。蝉的父亲是一个非常能干的男人,三年前就荣升副社长了,而且他和今日子还非常合得来。

或许是因为蝉的父亲出身于普通人家的缘故吧,他非常讨厌铺张浪费。要是他愿意,很容易就能住进那种令人眼花缭乱的豪宅,即便开上全世界都很少见的赛车也不是难事。

但他还是与自己的家人住在了这么小的公寓里,依然开着上学时用打工挣来的钱买的那辆MINICOOPER。而且,他的生活一直都很勤俭节约,周围的人并不知道他是富豪。

和一般的守财奴或者小气鬼不同,蝉的父亲只是觉得生活没有任何必要去浪费而已。他很看不上那些使用纯金打造的牙刷或者坐便器的富豪。

住在公寓的最顶层虽然并不是他的本意,但他还是遵从了富豪们的常规做法。出身于普通家庭的我,并不能够完全理解这种常规意义的究竟。

或许,即便能够理解,对我今后的人生也不会有什么用处吧?这只是些没有用的知识。马上面临考试,所以对于那些无关痛痒的信息,我尽量不去触碰。

说起父亲,蝉一直对我说:“他是一个非常正派而且杰出的人,你要是见到他就会明白了。”但是今晚她父亲并不在家。昨晚我在这里待了很久,也没有见她父亲回来。据蝉所说,他非常忙,要很晚才会回家,而且有时干脆就住在公司里了。

据说他并不是为了钱,而是纯粹地痴迷于工作。虽然他没时间照顾家里,一心都扑在工作上,但是在他心底,一直都装着家庭。尤其是对于妻子今日子,无论他在什么地方,都会挂念着她的。今日子也能够理解这一点。

蝉信心十足地跟我说:“我可是能感觉到他们彼此心心相印的。爸爸绝对不会在外面拈花惹草。你只要看他一眼就会知道。”

但是我隐约感觉到,蝉似乎并不太希望我与她父亲见面。虽然不知道缘由,但蝉却会选择父亲不回家的时候。或者是回家很晚的时候,招待我到她家里去。从蝉的说话方式中我便可以感觉到这一点。

或许是我想得太多了吧?倘若仅仅来上两回,就能够弄清楚这一家人中父母与女儿之间的关系,那我的人生便会大大不同。而且,若蝉真的不愿意让我跟她的父亲接触,那也正合我意。因为我也并不特别想见她的父亲。

对于我这个年龄段的男生来讲,不愿意跟别人的父亲有什么接触,也是很自然的反应吧?反正,不管与朋友、恋人之间交情如何,我就是不愿意与对方的父亲接触。如果是面对对方的母亲,倒是还可以应对,但是倘若面对对方的父亲。就会觉得很紧张、很麻烦。总而言之,就是提心吊胆的。

所以上了初中后,我虽然经常去由利家里玩,但总会避开她父亲在家的时候。我和由利的母亲还是见过面的。但她的父亲。只是在一次由利取得胜利的空手道大会上,远远看过一眼。

当由利成为单亲家庭的孩子后,虽然可以免于这种烦恼。但为了避开周边人们的耳目,我还是尽量不会频繁地去她家里。在我们这里,对于单亲母女,总会有很多流言蜚语。

“欸,你是大地主的外孙女啊?”

“你好像并不怎么惊讶?”

蝉对于我的反应似乎有些不服。大概她并不是想要向我炫耀家世,只是想看看我的反应而已。

“不管你外公是什么身份,在我一个高中生看来都一样。你外公只不过是一个比我多活了几十年的人而已。”

对于别人的社会地位望而生畏,是我长大以后的感觉。而让我望而生畏的却是她的父亲。单从权力、地位来看,她的外公确实高高在上。但对于我这个高中生而言,令我感到恐惧的却是与蝉血缘关系更近的人。

“哼!”

“再说了,我还没见过你外公呢。对于一个连长什么样都不知道的人,是很难产生畏惧感的。不管怎么样,我都想象不出他的样子。”

而父亲却是一个特例。父亲本身便包含了一种畏惧的印象。尤其是对有女儿的父亲更容易产生畏惧感。

“一般不是正好相反吗?人应该对自己没有见过的事物产生畏惧,不是这样吗?”

“或许是那样吧。但我这人比较懒,只有在确实见过对方之后,才会产生畏惧。”

“你应该已经见过了。”

“见过什么了?”

展现在我眼前的,只有夜空。

“洋华堂前面的烤鸡肉串,你吃过吗?”

“当然吃过啊!”

车站前,有一家伊藤洋华堂。店面门口的小货摊儿上,有每串八十日元的烤鸡肉串卖。因为物超所值,所以从小我们就经常去买来吃。这条街道上,没有哪个小孩没吃过那里的烤鸡肉串。

“那里有一个走路摇摇晃晃的店员吧?”

“嗯?”我的脑海中浮现出一幅蒙太奇的影像。

细框眼镜,干净整洁的白发,微笑时的满脸皱纹。

“那人就是我的外公了。”

“啊?”我原本躺着,一下坐了起来,看着蝉的脸。

“是啊……”外公的故事似乎有些冗长。蝉一边酝酿着一边向我说起她外公的秘密。

“在我们还没有出生的时候,外公就已经一边担任着社长、会长之类的头衔,一边在做烤鸡肉串。当他身穿外国制造的西服,处理一些金额比较大的工作时,就会雇几个临时打工的年轻人在店里干活。

“今年年初,他突然辞去了所有职务。专心致志地在烤鸡肉串店里忙活。他辞掉了雇用的临时工,一个人每天从早到晚笼罩在烟雾之中。这种事情,对于一个老百姓而言自然没有什么,但是却在大富豪们之中掀起了很大的波澜。据说他为此而陷入了各种各样的怀疑和猜测的旋涡之中。

“即便是在自己的家族之中,外公也是拥有绝对权威的人,很难与他亲近。而且他本人似乎也很讨厌与人交流,连和家人之间都保持着一定距离。他偶尔会和女儿今日子通通电话,只有在正月时才会见上一面。他绝对不会参加家族的纪念日活动,连他自己的生日都只是他一个人过。

“你可要为我保守这些秘密啊!”蝉最后这么说。

大家私底下都说:这条街上最有钱的人是一个谜一样的人物。他的名字,只要是住在这条街上的大人都知道,不过真正见过他的人却非常有限。

“我就是说出去也不会有人相信的。”

即便是从当地首富的外孙女处听来的秘密,我到现在还是难以置信。我的脑海中不时地浮现出一个又一个问号。

“你好像也不是很相信啊!”蝉很敏锐地察觉到了我的想法。

“倒也不是,只是我在想那个人真的是咱们这里赫赫有名的大富豪吗……”

“那你还是有点不信?”

“感觉很复杂。”

“在我心中,他也就是一个崇尚外国做派、很平凡的外公啊!”

在蝉看来,不管是谁都是一个很平凡很一般的人。

正如蝉所评价的那样,烤鸡肉串店里的那个老板无论怎么看都像是一个很平凡的外公、一个随处可见的店员。空闲时,他就会抽着香烟,听着收音机,还不忘接待顾客。那件无领工作服已经被汗水和烟雾熏染成了黄色。不过,这些都给他增添了一种奇异的色彩。

对情况一无所知的人,一定会认为烤鸡肉串店是通过向伊藤洋华堂交纳场地租金才可以营业的。但事实却正好相反。伊藤洋华堂所占用的土地,是向烤鸡肉串店租借的。

这一点,伊藤洋华堂的普通社员也全然不知情。而且普通员工也并不知道烤鸡肉串店老板的出身背景。或许,世上的确存在不知者为妙的事情吧。

在依附于这家烤鸡肉串店的伊藤洋华堂的精肉部,今日子的身份是一个兼职打工人员。当然。她是隐瞒了与大地主之间的关系的。这也是蝉悄悄告诉我的家族秘密之一。

今日子婚前从来没有工作过,别说_天了,甚至一小时都没有。对于这样一个养在深闺之中的千金小姐,让她萌生去工作的想法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她的老公。

等到蝉上小学以后,今日子便主动开始工作。或许是因为不想在家务与抚养女儿上有所偏差。她才选择了一份比较清闲的兼职工作。

而她工作得来的薪水,则全部用来为深爱着的家人们买生日礼物或者买葡萄酒了。今日子很喜欢用自己挣来的钱为家人选购生日礼物。并且,会将剩余的钱用来收藏葡萄酒。家庭之外,她的最大爱好便是葡萄酒。

但是像蝉她们这样富足的家庭里,还需要夫妻两人共同工作,在我们这条街上非常罕见。不知道是谁规定的,但在我们这里有这样一个说法,那就是如果仅仅凭借丈夫的薪水就可以过上优雅生活的话,那便是属于上流社会的家庭。

所以在我们这里,不管是兼职还是全职,只要是夫妻两人都需要参加工作的。就会被视为穷人。然而这种极富愚昧色彩的偏见却是根深蒂固的法则。将当地居住的人们这样截然划分开来,谁又会是既得利益者呢?

在周围邻居的眼里,今日子一定也是苦于房贷而不得不去兼职工作,而且也会私底下说她是不自量力吧。我也常常会因为父母都在工作。而觉得脸上无光。在我们这里,一个贫穷的人想要脚踏实地地生活,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我的父母是极其一般的人,所以我的人生也注定平淡无奇。因此即便是听了蝉的家族史,我也并没有产生什么共鸣。接下来该由利出场了,在我的朋友当中,由利是最为特殊的一个人。

由利那种奇妙的思维方式和她那时而这样时而那样、令人捉摸不透的性格,引起了蝉的极大兴趣。于是,我便开始事无巨细地向她介绍我与由利一直到现在为止的所有故事。

蝉一下子知道了从小学到高中这段时间里我所知道的关于由利的所有事情。其中自然也包括最近我们正在进行的棒球特训。

“今天在公园里,我们确认了投手和击球手之间的距离。”

根据由

利的要求,我用卷尺测量了投手板和本垒的正确距离,应该是18,44米。并且因为由利对自己的控球能力没有自信,为了不使由利受伤,我投掷的是防范球。所以。我才可以毫无顾忌地向由利投球。

“那样子的话,能有把握取胜吗?”对于由利调整的战略,蝉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不好说呀。”

“怎么觉得你对这件事似乎无所谓?”对于我的回答,蝉发出了刁难。

“是吗?”

“由利会成为别人的女友,也无所谓吗?”

“他们俩本来就是男女朋友关系,即便那样也没什么问题吧。”

“真无聊,难道海豚你就没有万一由利不得不打到第二局,你代替她去打的想法吗?”蝉一个劲儿地煽动着我。

“我查看过一些棒球的规则,也有所了解,从第二局开始替打的人,即便就是被打出局了,第三轮的记录也是算在被替的人头上。”

“那又怎么样?”

我感觉到蝉的声音中带有几分焦躁。

“可是,替打如果打得很漂亮的话,只记在被替打的人名下,这么一来就很不公平啊。”

“你到底想说什么?”

“总之,我是很讨厌打棒球的。”蝉冲着夜空。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幼稚!你的喜好是微不足道的。”

是啊,这次的胜负也仅仅是一个小把戏而已。从立场上而言,我是应该站在由利这边。但是客观来看的话,那两个人根本就是在瞎闹腾。即便是由利获胜了。他们两个人也是不可能分手的。反正最后由利都会投入宽一的怀抱,我也没有必要为这些事情瞎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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