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明先生运气好,他躲在龙场琢磨悟道的时候,正值游击将军仇铖搞掉安化王朱寘,大太监张永搞掉同样的大太监刘瑾。朱寘倒还罢了,但刘瑾被搞掉,就意味着朝臣的复辟,首先是废除刘瑾制定的审计大检查和奖惩考核法,然后是给那些被刘瑾流放的倒霉蛋平反。

阳明先生是被刘瑾打的屁股,所以他这个反,是一定要平的。

但阳明先生这个反,平得并不是那么解气,他只是被升任了庐阮县知县。原先他可是京官,多次以朝廷大员的身份,和巡抚啦布政使啦等高官同桌审案,巡抚跟他说话是不敢大声的:守仁同志你看这事,这么个处理法行不行?……现在却成了个七品芝麻官,巡抚再见了他,就会把手一挥:去,小王,把地扫一扫……总之很衰。

但官职卑微,也怪不了朝廷,打掉安化王的是仇铖,打掉刘瑾的是大太监张永、名臣杨一清。你王守仁搭顺风车,坐享其成,给你落实政策平反,就已经很人道了,总不能把人家的功劳也让给你吧?

所以阳明先生雄赳赳,气昂昂,带着大队人马出发上任去了。

跟在阳明先生屁股后面的大队人马,都是些什么人呢?

都是他的弟子门人。

孟子说过:看到一个无知的婴儿,向着火盆爬将过去,任何人都会大吃一惊,上前阻止。同样的道理,看到一个盲者大步流星向沟壑里走去,任何人也会急喊一声:危险,止步!还是同样的道理,悟道者犹如明眼人,看到不谙规律的芸芸众生,前赴后继义无反顾地冲向人性的晦涩角落,也会急切地上前劝阻。

所以,知道规律的阳明先生,就要劝阻不知道规律的人,别掉进陷阱。

所以,阳明先生酷爱讲学。

讲学,就是讲道理,讲规律,告诉人们应该怎样做,才能够避过人世间的危难险恶。

古今中外,举凡参悟到了终极智慧者,如孔子,如孟子,如苏格拉底,如柏拉图,如释迦牟尼,如耶稣,都有一个传道讲学的癖好。不是他们爱唠叨,而是无法眼看着别人如盲者一样不停地在规律上撞个头破血流,真的看不下去。

看不下去,就会出来提醒。而需要提醒的,又不是一个两个人,而是这世界上的所有的人。所以这种提醒,就只能是采用开班办学的方式了。

阳明先生的讲课癖,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他不分时间场合地点,逢人就说,见人就讲。不只是他自己讲,还要他的学生们也到处乱讲——可怜这些学生仔,原本就连规律的边儿都没有摸到,真不知该从何讲起。摸不到规律的边儿也得讲,阳明先生甚至给他的弟子布置了硬性任务。他有一个弟子,去外地做官,刚刚到任事务繁忙,就写信给阳明先生,央求开班办学这事稍迟一些,结果惨遭阳明先生的狠狠修理。

看着不谙规律的人民群众往火坑里跳,阳明先生替你着急。

真的替你急啊!

这么费尽力气地讲,到底管不管用呢?

来看看《靖乱录》上怎么说:

城中失火,先生公服下拜,天为之反风。乃令城市各辟火巷,火患永绝。

看看这段记载,我们就会知道,不管用,阳明先生的讲学,连他的弟子都没有丝毫的感觉。看看这段明摆着的瞎掰:城中失火,阳明先生公服下拜,天为之反风……这不明摆着胡说吗?

学生们之所以胡说,崇拜阳明先生这是一个原因,但把阳明先生说神了,给自己脸上贴点儿金,这才是真实的心态。之所以要靠瞎掰贴金,就是因为不愿意下苦心去琢磨。投机取巧,假冒伪劣,这也属于人性的一部分。阳明先生可以洞悉人性,但他不可能改变人性。

也就是说,阳明先生可以自己悟道,却没办法也让别人悟道。这就好比学习成绩好的学生,再努力也只能提高自己的成绩,却无法提高不肯学习的差学生的成绩。

别人不肯悟道,怎么办?

没法办!

阳明先生只好——能者多劳,替大家干活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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