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辆卡车冲了过来,仅仅几秒,叶子欣被撞飞出十几米,紧接着思绪变得模糊,没有痛苦,没有恐惧,最后彻底陷在了黑暗中。

死亡!

如果真的不会苏醒就好了,不会苏醒便没有了尘世间的苦难,然而两周后,她还是醒了,醒来时整个脑袋被缠上了纱布,腿、胳膊、脖子打着厚重的石膏。当时她已经从谷溪市转院回了西京,西京离山河镇137.6公里,坐火车大概四个小时,那阵子每天下午唐朝都会坐车从山河镇赶过来,整个晚上都陪在叶子欣床边,直到天亮再赶最早班火车回到山河镇照顾母亲。

叶子欣问唐朝:“我是不是残废了?”

多年不见,眼前的唐朝苍老了许多,原本引以为傲的长发也剪了,下巴处有一层薄薄的胡须。他笑眯眯地说:“只是有些骨头错位,医生说顶多半年就能完全恢复。”

叶子欣又问:“那我是不是毁容了?”

唐朝当时在剥橘子,整个人定格了几秒,最后将橘子放在旁边,俯下身在叶子欣的脑门上亲了口。事实上他只亲到了缠在上面的纱布,然后用双手轻轻托着她的脸颊,认真地说:“我看看。”唐朝仔仔细细地端详了半天,柔声地说:“还是和以前一样漂亮。”

叶子欣的眼角溢出了泪水:“唐朝,你还会娶我吧?”

唐朝用粗糙的拇指小心翼翼地擦掉她的泪珠,使劲儿点了点头:“当然会了,这些年我一直在等你,等你回来。”

叶子欣已经隐隐察觉到她的那张脸出了问题,但万万没想到会如此严重。大概过了一个多月,她腿上的石膏拆了,能够在唐朝的搀扶下挪着走动,后来脖子、胳膊上的石膏也拆了,医生要求她每天进行两个小时的康复训练。头上的白纱布迟迟没有拆掉,除了眼睛,别的地方全都被包裹得严严实实,每次换药,医生都会提前给她发两颗小药丸,然后由唐朝盯着她吃下去,吃了药丸很快会陷入睡眠中,等醒来时头上的纱布已经换了新的,有股很浓很浓的药水味,难闻极了。

大概过了三个月,纱布终于拆了,唐朝站在病床旁边,手里拿着镜子,把镜子递给叶子欣时,他表情严肃地说:“其实无论你的这张脸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娶你的。以后我们会很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叶子欣迫不及待地抢过镜子,接近半年时间第一次看见自己那张脸,那张脸,鼻子塌掉了,脸颊两边颧骨往下到脖颈的皮肤全部溃烂,额头上也有个很长的疤痕。她的身体开始止不住地颤抖,盯着那张脸看了几秒钟,最后抓狂地把镜子摔在地上,失声痛哭,嘴里反复说着:“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老天要对我如此残忍。”

唐朝见状死死搂住她,不断安慰:“没事的没事的,有我在,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陪在你身边。没事的……”唐朝怕叶子欣想不开,于是花钱雇了个保姆去照看母亲,自己则留在医院寸步不离地陪伴在叶子欣身边,然而这并没有让叶子欣好过些,每次走在病房外的走廊,每次在康复中心接受训练,每次去饭堂吃饭,她都成了最惹人注目的那个。

命运是如此捉弄人。

从小到大,叶子欣都渴望着能够引起周遭人的注意,却未曾想过会以这种方式。来自外界或恐惧,或惊讶,或嘲讽的眼光让她开始有意逃避,逃避除了唐朝以外的任何人。

她的人生毁了。出院后叶子欣把自己囚禁在老房子里,许是从那时开始,心里就埋下了颗仇恨的种子,种子渐渐生根发芽,她开始有了仇恨,开始认为所有这一切都是拜慕小蓉所赐,她开始憎恨慕小蓉,无比憎恨,每当想到从今以后暗无天日的生活,就越加憎恨,恨得咬牙切齿,恨得在枕头上贴着慕小蓉的名字用菜刀疯狂地砍,但这样做依旧无法解恨,怎样才能解恨呢?她萌生了报仇的想法,最初只是个天马行空的构思,根本不知该如何实施,也没有勇气去实施。

唐朝每天都会按时过来送吃的,然后俩人坐在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会儿天,整整两个月从未间断,可忽然有一天,已经过了时间,唐朝还没有来。叶子欣开始坐立难安了,心里想着原因,起初她在给唐朝找借口,也许是因为什么事耽搁了吧?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她开始心灰意冷,觉得唐朝不会再出现了,谁愿意对着如此丑陋的脸过一辈子呢?毕竟唐朝也是个正常人……

虽这样想,却不愿承认,直到天彻底黑下来,叶子欣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地出了门。这还是从医院出来后第一次出门,北方的寒冬,冷风刺骨,街道上堆满了积雪,叶子欣艰难地走着,半个小时后终于站在了唐朝家门前,她试着敲了敲门,没反应,又试着敲了敲,依旧没反应,刚要转身离开,这时隔壁邻居家的房门打开了,询问下才得知,唐朝早就把这里的房子卖了,现在不知搬到了何处。

山河镇是个不大不小的镇,镇里共有几十万户人家,想要找个人也并非易事。那晚叶子欣回到家后辗转反侧,她希望自己是错的,希望唐朝不会无缘无故地消失,然而接下来的几日唐朝犹如人间蒸发,始终没有出现。叶子欣绝望了,她身无分文,家里能吃的东西都吃了,最后不得已只能把房子抵押出去,她用抵押来的钱回到了谷溪市,租了个房子,开始计划着如何报复慕小蓉。

首先,她要接近慕小蓉,而且不能明着接近,需要一座桥梁,田婶就是她和慕小蓉之间的桥梁,但如何说服田婶来帮自己呢?叶子欣想了很多方法,最后发现都没有用上,当田婶见到她这张毁了容的脸时,先是跪倒在地连连道歉,紧接着便答应了叶子欣的所有请求。她开始以田婶远方亲戚的名义出入别墅,耐心等待着,等待着一个让慕小蓉无法翻身的机会,终于,她等到了。

那天叶子欣在地牢里监控着慕小蓉,慕小蓉起初在卧室里,后来去了客厅,没多久刘不德来了,俩人先后进了书房。整个别墅只有书房没有监控,叶子欣很好奇俩人在聊些什么,于是顺着楼梯走上去,耳朵贴在暗门上偷听,因为隔着一堵墙,听得不是很清晰,但隐隐约约,她好像听见了“尸体”两个字,什么尸体?哪儿来的尸体?叶子欣提前从地道钻出来,到别墅外临时租的捷达车里静静等待,没多久刘不德出来了,开着那辆凯美瑞,那辆凯美瑞是跟慕小蓉一起嫁过来的……

叶子欣开着捷达跟在凯美瑞后面尾随,开出别墅后,刘不德又转了两条街,最后将凯美瑞停在了路边。叶子欣掠过凯美瑞,又朝前开了段距离,最后拐进一条胡同里,这才从车上下来,躲在暗处偷偷观察。刘不德在车里坐了十几分钟,紧接着从车上下来绕到车后打开后备厢。

后备厢弹起来时,里面有只手跟着弹了起来,那是一只血淋淋的手,在月光下特别扎眼。刘不德吓坏了,急忙后退两步,盯着那只手看了将近半分钟,最后慌张地将那只手塞进去吃力地关上后备厢,前后左右看了看,见没人,这才擦掉冷汗,开车离开。尸体,真的有尸体,躲在胡同里的叶子欣看见那只血淋淋的手时没有任何恐惧,反而无比兴奋。

唐朝的离开,让叶子欣再次想到了自杀,那晚,她站在阳台上,遥望不远处的文化广场,广场里有很多上了年纪的大爷大妈在跳舞,耳边飘荡着那首最近很火很火的歌——你是我的小呀小苹果儿,怎么爱你都不嫌多,红红的小脸儿温暖我的心窝,点亮我生命的火,火火火火火。

节奏欢快的音乐,满面春风的大爷大妈,仿佛所有的人都活得无忧无虑,除了叶子欣。这样的场景让她想到了慕小蓉,如果就这样死了岂不便宜了这个女人?打消了自杀的念头,从阳台上下来,来到镜子前,摘掉口罩,盯着镜子里那张如噩梦般的脸,叶子欣狠狠攥紧拳头发誓,要活下去,要为母亲报仇,要为自己报仇,要让那个毁了她这张脸的女人得到应有的报应。幸得老天照顾,现在机会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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