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能麻烦您帮个忙吗?”

“好的,请到这边来吧。”山本惠子把两人带进了一间牌子上写着“小会议室”的房间。

“不去社长室了吗?”草薙问道。

“如今新社长已经上任了,只是今天他有事外出,无法接待两位,还望见谅。”

“那就是说,现在社长室已经重新修整过了?”

“在前社长的葬礼结束后,我们就已经整理过了。与工作有关的物品都保留了下来,私人物品就全部搬到这里来了,计划找个合适的时间送回他家去。我们并没有随意处理或丢弃过任何东西,对所有物品都一一请示过顾问律师猪饲先生后作出了稳妥的处理。”

山本惠子不苟言笑地说道,语调生硬,带着戒备心。在草薙听来,字句之间似乎隐含着“真柴之死与公司无关,怀疑我们消灭证据是匪夷所思的”的意思。

小会议室里放着大大小小十来个纸板箱,除此之外,还堆放着高尔夫球杆、奖杯、足底按摩器等等。一眼看去,并没有发现绘画之类的东西。

“可以让我们检查一下吗?”草薙问。

“当然可以,二位请自便。我去拿饮料过来,不知二位想喝点什么?”

“不,不必了,您的好意我们心领了。”

“是吗?那好吧。”山本惠子说完,一脸冷峻地走出了房间。

岸谷等她啪嗒一声关上门后,耸了耸肩,说道:“看来不大欢迎咱们啊。”

“这世上哪有人会欢迎干咱这行的人啊?能答应我们的要求就算不错了。”

“就算如此,案件如果能尽快侦破的话,对他们公司不也有好处吗?她就不能别绷着张扑克脸,稍稍带点笑容吗?”

“就公司而言,只要案件本身被人们淡忘了,那么不管最后有没有破案都无关紧要。相比之下,还是我们这些刑警进进出出更令他们头痛。如今刚换了新社长,公司上下风气一新,可偏偏这时刑警又找上门来,他们哪儿还笑得出来啊?好了,你就别再废话了,快点干活吧。”草薙说着戴上了手套。

今天来这里的目的,不为别的,正是为查明真柴义孝的前女友而来。手中的线索就只有听说此人是一位画家,却并不知她究竟画过什么样的画。

“虽说手上拿过素描本,可也未必就一定是画家啊?兴许她其实是个设计师或漫画家之类的。”岸谷一边查看纸板箱一边说道。

“有这种可能。”草薙爽快地认同,“所以你在找的时候也留意一下那些方面的东西。搞建筑和家具方面的人也会用素描本,你多留心吧。”

岸谷叹了口气,回了声“明白”。

“你小子似乎没多大干劲啊?”

听到这话,他的这名刑警后辈停下手里的活,一脸郁闷地开口道:“倒也不是没干劲,只是总觉得想不通。之前的搜查不是已经查明,案发当日除了若山宏美之外,其他人进出真柴家的痕迹不是根本就没有吗?”

“这我知道,我来问你,那你能断定当天就再没有谁进出过了吗?”

“这么嘛……”

“如果是这样,凶手有是怎样在水壶里下毒的呢?你说来听听啊。”

草薙瞪着默不作声的岸谷,接着说道:“回答不上来了吧?这也不能怪你,这问题就连那个汤川也没辙。其实答案既简单有明了。根本就不存在什么手法。凶手当时就是直接进入真柴家,在水壶里下了毒后就离开了。就是这样。那为什么我们再怎么查都查不到凶手的蛛丝马迹呢?这个问题我跟你解释过了吧?”

“因为真柴先生本人不想让人知道他曾和对方见过面……”

“你心里不是挺明白的吗?男人想要隐瞒其人际关系的时候,就去查他与女人之间的来往,这是搜查的基本要领。难道我说错了吗?”

岸谷摇了摇头,说了句“没错”。

“认同的话,就接着干吧,我们的时间可不多。”

岸谷一声不吭地点点头,再次开始检查纸箱,草薙看着他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他问自己,火什么火呢?不过是给后辈解答疑问罢了,干吗要着急上火呢?但与此同时,他也察觉到了自己为什么如此焦躁的原因。

此次搜查究竟有没有意义,草薙自己对此也是半信半疑。他脑子里有一种挥之不去的不安,担心即使调查了真柴义孝婚前的女性关系,也只是白忙活一场。

当然,所谓搜查,实质上就是这样的。如果总怕徒劳无功的话,也就干不了刑警这行了。但他此刻心中的不安却又有所不同。

他担心如果这次的搜查还是找不到什么线索的话,恐怕怀疑的矛头就真的要指向真柴绫音了。而这说明并不是内海薰她们,草薙有预感,再这样下去,总有一天就连自己都会对绫音起疑的。

草薙每次见到绫音,都会有一种感觉,一种亲自把尖刀架在喉咙上的紧迫感,令他疲于奔命,令他为之震慑,又令他心驰神往。

而每当他开始思索这种紧迫感的根源时,脑海中便会浮现出一副想象中的图景,令他惴惴不安,喘不过气。

草薙以前也曾接触过几个人性中有着光辉亮点,但又迫不得已下手杀人的嫌疑人。他能从他们身上感受到一种共通的、甚至可称为灵气的东西,让他们看起来有一种看破红尘的达观。但这种灵气与癫狂只隔着一层纸,甚至可说是一个禁区。

草薙从绫音身上也感觉到了这种气息,虽然他极力想要否认,但身为刑警的灵敏嗅觉却时刻都在提醒着他。

也就是说,他其实是为了消除自己心中的疑虑搜査的。但搜査时是不允许掺杂丝毫私人感情的。他就是太明白这一点了,才会对自己感到恼火不已。

搜查工作己经进行了大约一个小时,依然未能找到画家或者与工作中会用到素描本的职业相关的东西。纸箱里几乎全是馈赠品和纪念品之类的东西。

“草薙前辈,您觉得这是什么?”岸谷拿着一个小人偶的东西问道。布偶从形状上来看似乎是棵蔬菜,上面还缝着一片绿色的叶片。

“像是蔬菜吧。”

“是有点像,不过它其实是个外星人哦。”

“外星人?”

“您看这样如何?”说着岸谷翻转下布偶上的叶片,把它放到桌上。的确,白头部画着一张脸,要是把叶片当脚的话,看起来倒也挺像漫画里时常出现的水母形外星人。

“原来如此。”

“看说明,这家伙是个来自蔬菜星、名叫蔬菜小子的人偶,似乎是这家公司制作的。”

“我知道了,那又怎样?”

“草薙前辈,估计设计这家伙的人平日也会用到素描本吧。”

草薙眨眨眼,凝视着布偶说道:“确实有这种可能。”

“我去叫山本女士来。”岸谷站起身说道。

山本惠子走进小会议室,看到布偶后点点头,说:“确实是我们公司制作的网络动漫角色。”

“网络动漫?”草薙歪着头说道。

“三年前还曾经上过公司的主页。您要看看吗?”

草薙说句“有劳了”,站起身来。

来到办公室,山本惠子在电脑上操作了一会儿,屏幕上显示出“蔬菜小子”的画面。一点击“播放”两个字,便开始播放一段一约一分钟的动漫。与布偶一样的角色在动漫中登场,动了起来。故事本身感觉倒也天真可爱。

“现在主页上己经没有了吗?”岸谷问道。

“曾经风靡一时,于是我公司便制作了刚才二位看到的布偶衍生产品,但实际销量却并不理想,最后也就取消了这个计划。”

“这个动漫形象是贵公司员工设计的吗?”草薙问山本惠子。

“不,不是的。它的作者原先是在自己的博客中发表了一些名为‘蔬菜小子’的插图。后来因为在网络上也颇具人气,所以我们才找他签订了由我们将它制作成动漫的合约。”

“那就是说,这东西并非专业画家设计的?”

“不是,是一位学校的老师。但也不是美术老师。”

“哎?”

草薙心想,这样的话,倒是还有可能。据猪饲达彦说,真柴义孝是不会和公司职员或与工作有关联的人发生恋爱关系的。但如果对方并非专业人士的话,或许就要另当别论了。

“啊,还不对啊,草薙先生。”一直看着电脑的岸谷说道,“不是这个人。”

“怎么不对了?”

“原作者留了个人档案,是男性,是位男老师。”

“你说什么?”草薙也盯住了页面:个人档案上确实是这么写的。

“之前先问问就好了。看它设计得这么可爱,我还以为作者百分百是个女的呢。”

“我也一样,是我们疏忽了。”草薙皱着眉搔了搔头。

“请问,”山本惠子插嘴道,“作者是男性的话,是否会有什么不利影响呢?”

“没有,我们是在说自己的事。我们正在寻找可能会成为案件侦破线索的人,首要条件就是要是女性。”

“你们说的案件……是指真柴社长遇害那案子吗?”

“当然是了。”

“那案子和这网络动漫有什么关联吗?”

“详细情况还不好说,但如果作者是位女性的话,或许就有可能与案件有关了。”

草薙叹了口气,看着岸谷说道:“今天就暂且收队吧。”

“是啊。”岸谷耷拉着肩膀说道。

山本惠子把两人送到公司门口,草薙向她点头致意:“打扰您的正常工作,实在是抱歉。今后我们或许还会为了搜査时来叨扰,还请多多关照了。”

“嗯,随时欢迎两位……”她的表情依然不悦,但已和刚开始时的冷峻明显不同。

告辞后,两人转身欲走,山本惠子突然说了句“请稍等”。

草薙转头问道:“怎么了?”

她快歩走到两人身旁,压低了噪门说道:“能请你们二位先到这栋大楼一楼的休息室等我一下吗?我有事想和二位说说。”

“是和案件有关的事吗?”

“这我就不清楚了,但却是和那个动漫形象及其作者有关的事。”

草薙和岸谷对望了一眼,朝山本惠子点头道:“好的。”

她说了句“回见”之后,转身走回了公司。

—楼的休息室是一片公众空间,草薙恨恨地望着禁烟标识,喝着咖啡,“她到底想和我们说些什么呢?”岸谷说道。

“谁知道。如果是说那个业余男绘画爱好者的话,也没什么要紧的。”

没过多久,山本惠子就来了。她手里拿着一个A4大小的信封,看她那样子,像是很怕引起周围人注意。

“让二位久等了。”说着,她在两人对面坐了下来,服务生随后走了过来,但她却摇摇手拒绝了。看来她并没有久坐长谈的意思。

“好了,有什么事就请说吧。”草薙催促道。

山本惠子环视了一下周围,身子稍稍前倾,说道:“请不要公开此事。即便要公开,也绝对别说是我告诉你们的,否则我就麻烦了。”

“嗯?”草薙翻起眼皮,望着山本惠子。他原本打算说“这得视内容而定”,但如果他当真这么说,或许就会错失重要情报。对刑警向言,出尔反尔的厚脸皮有时也是需耍的。

他点点头,说道:“好吧,我答应您。”

山本惠子舔了舔嘴唇,说道:“刚才二位提到的那个动漫形象的作者其实是位女性。”

“哎?”。草薙睁大了眼睛,“您这话当真?”

“是真的。其实是因为有一些缘故,才故意说成那样的。”

岸谷做好了笔录的准备,点头说道:“许多网民不光名字,甚至年龄和性别也都是假的。”

“那么老师这职业也是假的啰?”草薙问。

“不,博客上写的那个男老师倒是真实存在的,而写博客的人也确实是他,但创作那个形象的是别人,而且还是和那个男老师扯不上半点关系的女人。”

草薙皱起眉头,把双肘放到了桌上:“到底是怎么回事?”

山本惠子警惕地看了看周围,开口道:“其实这一切从一开始就是有预谋的。”

“预谋?”

“刚才我跟二位说因为那男老师在博客上发表的动漫形象人受好评,我们公司才找他谈制作动漫的事,而事实恰恰相反。其实是利用那个形象制作网络动漫的计划在先,而作为销售战略,首先让它出现在个人博客上。其次,为了让那个博客广受瞩目,我们还在网络上做了许多努力。等在现实中稍稍有些人气的时候,就和我们公司签订制作动漫的合约。整个过程就是这样的。”

草薙双手抱胸,沉吟道:“这事的执行顺序还挺繁复啰嗦的嘛。”

“当时社长认为这样做才能让那些网虫们感觉亲近,愿意声援我们。”

岸谷转头望着草薙,点头道:“确实有这种可能。网虫们一般比较喜欢看到某个不知名的人发来的消息渐渐散播开来。”

“这么说,当初设计那个动漫形象的人,其实还是贵公司的员工?”草薙问山本惠子。

“不,当时我们是从一些默默无闻的漫画家、插画家中挑选出合适的人选,让他们提出自己的方案供我们筛选。而最后选中的就是那个蔬菜小子了。当时我们和作者签订了对其创作保密的约定。除此之外,还让她画了用于上载到男老师博客上的插图。不过那名作者并没有画到最后,中途就由其它设计者来接手了,我把话说到这份上了,两位也应该明白了吧,那个男老师,也是我们出钱让他写的博客。”

“哎呀呀!”草薙不由得脱口而出。

“的确是有预谋的呀。”

“想让一个全新形象在市场上推广开来,就必须施行各种各样的营销战略。”山本惠子苦笑道,“可惜结果不如人意。”

“那么,那位作画者又是怎么样一个人呢?”

“她原本是位绘本作家,事实上曾出过几本书的。”她把腋下的信封放到膝上,从里而抽出一本绘本来。

草薙说了句“借我看看”,伸手接过了绘本。书名叫《明天快下雨吧》。他匆匆翻了一遍,了解到大致是讲扫晴娘的故事,向作者的署名为“蝴蝶堇”。

“此人如今还与贵公司有联系吗?”

“没有了。因为有关那个形象的所有版权都归我们公司所有,所以自从请她画了初期的插图之后就再也没有联系了。”

“那您个人是否见过这位女性呢?”

“不,我没见过。刚才也和二位说过,她的存在必须保密,见过她的人只有以社长为首的极少数人。听说当初合约也是社长亲自找她签的。”

“真柴社长亲自出马?”

“听说当时最喜欢那个蔬菜形象的人就是社长。”说罢,山本惠子便一直盯着草薙。

草薙点点头,把目光落到绘本上。上面虽然印着作者介绍栏,但其真名、出生年月却没有记载。但如果是绘本作家,也曾因绘画这份工作而出过书,倒也与条件相符。

“这绘本能借我们用一下吗?”他拿起绘本问道。

山本惠子说了句“请便”,看了看表。“能说的已经全部告诉二位了,我也差不多得回去了。希望能对搜查有所帮助。”

“帮助很大,谢谢您。”草薙点头道谢。

山本惠子离开后,草薙把绘木递给了岸谷:“你到这家出版社去打听一下。”

“会有结果吗?”

“看来可能性很大。至少这个绘本作家和真柴义孝之间肯定有些什么关系。”

“您好像挺有自信的嘛。”

“看到山本惠子刚才的那副神情,我就确信了。看得出来,她以前就开始怀疑他们之间的关系了。”

“既然如此,她为什么要一直隐瞒到现在呢?之前到这里来打听情况的刑警应该也问过有关真柴先生的女性关系问题啊?”

“估计她是觉得没有确凿的证据,最好不要乱说话吧。她对我们没把话说得太清楚。或许是因为她觉得我们已经对那个形象的作者表现出了兴趣,所以才先把其实并非男性而是女性这一信息告诉我们的吧。正是因为她心里清楚那名绘本作家对真柴先生而言非同寻常,所以才无法袖手旁观的。”

“原来如此。之前在背后说她是扑克脸,还真有些对不住她呢。”

“如果不想枉费她的好意,就快点打电话去出版社问问吧。”

岸谷掏出手机,拿着绘本走开了。草薙一边看着他打电话的身影,一边喝着早已冷掉的咖啡。岸谷打完电话走了回来,但他的脸色看起来却不大好。

“没找到负责人吗?”

“不,找到了,而且还向他清教了这位名叫‘蝴蝶堇’的作者的情况。”

“那你干吗还一脸丧气的样子?”

岸谷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翻开随身手册说道:“此人真名叫做津久井润子,津久井湖的‘津久井’,润泽的‘润’。据说这本绘本是在四年前出版的,如今已经绝版了。”

“査到对方的联系方式了吗?”

“不,这个嘛……”岸谷从本子上抬起头说,“此人己经过世了。”

“什么?她什么时候死的?”

“据说是在两年前,在自己家中自杀的。”

19

当薰还在目黑署的会议室里写报告的时候,草薙和岸谷两人一脸郁闷地回来了。

“老头子回来了没?”草薙粗暴地问道。

“股长应该是在刑警室吧。”

草薙一声没吭就离开了房间,岸谷冲她做了个没辙的动作。

“看起来他的心情不大好啊。”薰试探道。“因为终于找到真柴义孝以前的女人了。”

“哎,是吗?既然找到了,那他干吗还这副样子?”

“没想到,后续出人意料啊。”岸谷说着在钢管椅上坐了下来。

听了他的话,薰也大吃一惊。因为听说可视作真柴前女友的人已经死了。

“我们到出版社借來了那女人的照片,之后去了真柴义孝生前常去约会的那家红茶专卖店,给那个女招待确认。她看了照片后说绝对没错,就是她。故事到此,一卷终结。草薙前辈提出的前女友行凶说彻底破灭。”

“这就令他心情糟透了?”

“我也一样大失所望啊。陪着他跑了一整天,最后却査到这样一个结果。啊,累死了。”

就在岸谷大伸懒腰的时候,薰的手机响了。一看,是汤川打来的。她中午才跑去见过他。

“您好,刚才多有打扰了。”

“你现在在哪儿?”汤川劈头就问。

“在目黑署。”

“后来我想了很多,现在想到得让你去办点事。能见一面吗?”

“嗯……我倒是没问题一您要我去办什么事啊?”

“等见了面再告诉你,你指定个会面地点吧。”汤川的声音听来是少有的兴奋。

“不,这样的话还是我到学校去找您……”

“我已经离开学校,朝目黑署过去了。你快定个地方吧。”

薰就定了附近的一家家常菜馆,.汤川说了句“我知道了”,就挂了电话。

薰把写了一半的报告塞进包里,拿起了上衣。

“汤川老师打来的?”

岸谷问她。“是的,说是有话要和我说。”

“好哇!如果他能把下毒手法之谜解开的话,那可就帮了大忙了。你可要留心听他说哦。那老师的解释挺复杂的,别忘了做笔记哦。”

“我知道了。”薰说着走出了会议室。

她来到约好的那家家常菜馆,刚坐下喝了口红茶,汤川就走了进来。他在薰对面坐下来,向服务生要了杯可可。

“您不喝咖啡了吗?”

“喝腻了。刚才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就已经喝了两杯了。”汤川扁扁嘴,说道,“突然把你叫出来,抱歉。”

“没事。您不是有话要和我说吗?”

汤川“嗯”了一声,垂下眼,之后又望着薰说道:“我先问你一句,你心里对真柴太太依旧持怀疑态度吗?”

“这个嘛……是的,我依旧在怀疑她。”

“是吗?”汤川把手伸进上衣的内兜,掏出一张折好的纸,放到桌上说,“你看看吧。”

薰拿在手里展开来看了看上边写的內容,皱着眉头问道:“这是什么?”

“是我想劳烦你去调查的内容。调査结果不能太过粗略,必须精确。”

“只要把上面写的调査清楚,就能解开谜团了吗?”

汤川眨了眨眼,吐出一口气:“不,大概是解不开了。这次的调査就是为了确认当真无解。用你们的话说,可称之为‘验证搜查’吧。”

“怎么回事?”

“今天你回去后,我想了很多。假设真是真柴太太下的毒,那她是用的什么方法呢?但我实在想不出来。我得出的结论是这道方程式无解,除去唯一的一种解答方法之外。”

“唯一的一种解答方法?那不说明还是有解的吗?”

“但是,是虚数解。”

“虚数解?”

“意思就是说,从理论上讲是可行的,但在现实中是无法做到的。远在北海道的妻子要让在东京的丈夫喝下毒药,方法就只有一种,但凶手实施过这种方法的可能性却是无限接近于零。听明白了吗?也就是说,其手法是可行的,但要付诸实际行动,却是不可能的。”

薰摇头道:“我不大明白您的意思。照您所说,到头来不还是不可能吗?您就为了证明这一点,要让我去调査这些吗?”

“证明无解也是很重要的。”

“我可是还在探求着答案的。理论什么的对我而言无所谓,我一定要把案件的真相查个永落石出。这就是我们的工作。”

汤川缄口不语。就在这时,服务生送来了可可。他缓缓端起杯子来喝了一口,低声念道:“是啊,确实如你所说。”

“老师……”

汤川伸手拿起放在桌上的纸,说道:“搞科学的人都有一种习性,即便是个虚数解,也会因为有这么一个答案而探究到底。但你们不是科学家,是不能为了证明这种答案是否存在而浪费宝贵时间的。”

汤川把纸叠好放回口袋,嘴角含笑地说道,“这事你就忘了吧。”

“老师,请您把下毒手法告诉我吧。让我听过之后再作出判断吧。如果我觉得确实值得,我就去调查刚才那些内容。”

“这可不行。”

“为什么?”

“一旦得知下毒手法,你心中就会存有偏见,会令你无法客观地展开调查。相反,如果你不愿去调査,也就没必要知道手法了。不管怎么说,现在在这个地方我都不能告诉你。”

汤川仲手去拿账单,但被薰抢先一歩拿到了手中,她说:“我来吧。”

“这可不行,我已经让你白跑一趟了。”

薰朝他伸出空着的另一只手:“请钯刚才的便条给我,我去调査。”

“这可是虚数解啊。”

“就算如此,我也想知道老师您找的唯一答案究竟是什么。”

汤川叹了口气,重新拿出便条。薰接过来,再次确认了上边的内容后,放进了包里。

“如果这手法并非老师您说的虚数解的话,那么谜团也就能解开了吧?”

汤川没有回笞,而是拿指尖往上推了推眼镜,低声念了句“怎么说呢“。

“难道不是吗?”

“如果并非虚数解,”他的双眸中蕴藏着犀利的光芒,“你们恐怕是会输的,而我也无法获胜。说明这是一场完美犯罪。”

20

若山宏美望着墙上的挂毯。

藏青和灰色碎片连在一起,形成了一条带子。带子很长,中途曲折扭转、交叉缠绕,并最终与原点交汇。也就是说,带子形成了一个圈。虽然构图相当复杂,但远远望去,却又如一副简单的几何图形一般。真柴义孝嫌它“就像DNA螺旋似的”,但宏美却很喜欢这幅作品。绫音在银座开个人展的时候,这幅作品就挂在入口处。入场者最先看到的就是这幅作品,所以估计对绫音而言,也应该是一幅自信之作。设计者确实是綾音,而实际动手制作的却是她宏美。在艺术世界中,作家的个展上犮布的作品实际是出于弟子之手这类事,倒也算不得怎么稀罕。更何况拼布,如果是大幅作品,得花上好几个月的时间。如果不是分头动手,光凭一个人是无法完成足以举办个展的作品数量的。相比较而宫,綾音还算喜欢亲自动手的。在当时的个展发布的作品,其中八成出自绫音本人之手。尽管如此,绫音还是选择了将这幅由宏美动手制作的作品挂到了入口处。这令宏美心怀感激,为师傅能够认同自己的技艺而欣喜不已。

当时,她希望自己能够一辈子都跟着绫音做事。

“啪嗒”一声响起,绫音把马克杯放到了工作台上。此刻她们两人正面对面坐在拼布教室“杏黄小屋”里。原本这时应该已经开始授课,几名学员也应正拿着布头剪剪接接了,但此刻屋里却只有她们两人。教室已经连续休课很长时间了。

绫音用双手环捧住马克杯,说道:“是吗?既然宏美你已经决定了,那也就没办法了。”

“实在是抱歉,我总是这样自作主张。“宏美低头道歉。

“没必要道歉的。我原本也觉得今后难度可能会稍微大一点,所以,也只能这样了。”

“这一切全都怪我,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算了吧。我“经不想再看到你向我道歉了。”

“啊,是,对不起……”宏美耷拉着下了脑袋,虽然眼泪差点夺眶而出,但她还是拼命忍住了。她觉得,自己一哭出来,只会让绫音更加难过。

这次是宏美主动给绫音打了电话,说是有话要对綾音说,希望能够见一面。綾音当时没有细问,就让宏美到“杏黄小屋”来见她。宏美心想,她特意把自己约到教室见面,或许是她早巳预料到自己想对她说的是什么事。

等绫音沏好了红茶,宏美就开始道明来意。她说自己想辞去教室的工作,自然就是意味着辞去绫音助手之职。

“不过,宏美,你不要紧吧?”绫音问道。

见宏美抬起头,她又接着说了句“我是说你今后”。

“你的生活费怎么办?工作不是不怎么好找吗?还是说,你家里能支援你?”

“我还什么都没决定。我是不想给家里添麻烦的,但估计不麻烦他们也不行了。不过我多少还是有点积蓄的,就尽可能多撑一段时间吧。”

“这话听了可真让人担心。你这样了能撑多久啊?”绫音不停地把耳边的头发拢到耳后。这是她心中焦躁时表现出来的习惯动作。“不过,或许我替你操心有些多管闲事了。”

“谢谢您这么担心我。我都这么对不起您了。”

“我说,你就别再说这些客气话了。”

綾音严肃的口吻令宏美全身不由得僵硬起来,她再次深深地低下了头。绫音小声地说了句“抱歉“。

“我刚才话说得有点重了,不过,宏美你真的别再拿这种态度对我了。虽然今后不能再与你共事,也是没办法的事,但我希望你能够幸福起来,这是我的真心话。”

见她竭力想要对她掏心掏肺的样子,宏美战战兢兢地抬起了头。她看见绫音正冲着她微笑,笑容虽然看起来有些寂寥,但却并不像是装出来的,宏美轻轻地叫了她一声“老师”。

“而且,那个令我们如此痛苦的人也已经不在人世了,不是吗?所以我们就别再回首往事了,好吗?”

听着她这番柔声软语,宏美只有点头。她心中觉得这是不可能的。她与真柴义孝之间的恋情、失去他的悲痛、背叛綾音的自责,这种种情感都已深深地铭刻在了她的心里。

“宏美,你跟了我几年了?”绫音朗声向她问道。

“三年多了。”

“是吗,都巳经三年了啊。换了是念初中高中的话,都已经毕业了呢。那么,宏美你也当是从我这里毕业了吧。”

宏美听到这话并没有点头。她心想,我还没有幼稚到会被这种糖衣炮弹给蒙骗的地歩。

“宏美,你手上还有这房间的钥匙吧?”

“啊,是的,我这就还给您。”宏美伸手拿起了身旁的包。

“没事,你就拿着吧。”

“可是……”

“这屋里不是还有许多你的东西吗?要整理行李还是得花上些时间的,不是吗?如果你另外还有什么想要的东西,不必客气,尽管都拿去好了。你大概也挺想要那幅挂毯的吧?”说罢,綾音把视线移到了刚才宏美一直看着的那幅挂毯上。

“这……可以吗?”

“当然可以。它不是你亲手制作的吗?这挂毯在个展上也是大受好评呢。我就是打算把它送给你,才一直留着没卖的。”

宏美至今记得当时的情形。几乎所有的作品都被标上了价格,唯有这幅挂毯享受非卖品待遇。

“你估计要花几天时间来收拾行李呢?”绫音问道。

“我估计今明两天就能收拾完了。”

“是吗?那等你收拾好了,就给我打个电话吧。至于钥匙嘛……放到门口的邮箱里去就好了。可千万别拿漏了什么,因为等你收拾完,我就打算立刻找人来彻底整理这间屋子了。”

看到宏美不明其意地眨了眨眼,绫音微微笑道:“我也不能总在旅馆住下去吧,第一不方便,笫二不划算。所以我打算在找到新住处之前,先搬到这里来生活。”

“您不打算搬回家去住了吗?”

绫音停了,呼出一口气,垂下肩膀说道:“我也考虑过搬回去,可还是不行。以前那些快乐的回忆,如今全都变得让人心酸了。而且最重要的,那个家我一个人住实在太大了。我有时还会想,亏他以前一个人还能住那么多年。”

“您打算把它卖掉吗?”

“就不知道是否会有人愿买发生过命案的宅子啊。这事我打算找猪饲先生商量一下,或许他能有点路子。”宏美找不到该说的话,只是怔征地望着工作台上的马克杯。之前绫音往杯里倒的红茶,佔计早已凉了。

“那我就先走了。“绫音拿起自己那只已经喝完的马克杯,站起身来说道。

“您就放着吧。我会洗的。”

“是吗?那就麻烦你了。“绫音把杯子放回工作台上,盯着杯子说道,“我记得这杯子好像是你带过来的吧?你说是朋友的婚礼上送的,对吧?”

“是的,当时送了我一对。”

平日这两只杯子都放在工作台上,两人商谈工作时常常会用。

“既然如此,那你也得把它们带走了。”

宏美小声应了句“好的”。其实她根本就没想过要带走马克杯,但一想到这些东西的存在本身或许会令绫音感到不快,她的内心就更加沮丧了。

綾音挎上挎包,朝玄关走去,宏美跟了上去。

她穿上了鞋,转身对宏美说道:“感觉真是有点怪呢,辞职离开教室的明明是你宏美,可现在要走出房间的人却是我。”

“我会尽快收拾完毕的,或许今天一天就行了。”

“不必着急,我不是这意思。”绫音直视着宏美说道,“那你可要多保重啊。”

“老师您也多多保重。”

绫音点点头,打开了房门。走到门外,她冲宏美微微一笑,关上了门。

宏美当场瘫坐在地,深深地叹了口气。

辞去拼布教室的工作令她很心酸,而且没有了收入也令她感到不安,但她只能这么做了。既然向绫音坦白了自己和义孝的关系,却还希望能像以前那样过下去,这一想法本身就是很傻的。即便绫音没有开口说要解雇她,她也不认为绫音会原谅她。

而且……宏美想着把手贴在了肚子上。

宏美的肚子里还怀着孩子。宏美一直担心,怕綾音会问自己作何打算,因为其实就连她自己都还没有下定决心。

绫音之所以没有问孩子的事,或许是认定她会去堕胎的吧。她肯定想都没有想过宏美会打算把这孩子给生下来。

然而宏美不知所措。不,如果再往她内心深处去探究,就会发现那里只有想把孩子生下来这样一种心思,而她自己也已察觉到了这一点。但就算把孩子生下来,今后等待着这孩子的又会是怎样的人生呢?她是决不能把孩子寄养到老家去的。虽然父母双亲依然健在,但他们的生活也并不特别宽裕。而且老两口都是平凡而安分守己的人,如果知道自己的女儿不但做了第三者,还做了未婚妈妈的话,必定会方寸大乱,不知所措的。

看来就只能打掉了吧。每次宏美想到这问题,都会得出同样的结论。为了逃避这个结论,她搜肠刮肚地要找出解决办法。自从义孝死后,她就在不断地反复思考这个问题和解决办法。

就在她轻轻摇头之时,手机响了起来。宏美缓缓站起身,走回了工作台边,从放在椅子上的包里掏出了电话。来电显示的号码她有印象。她也想过不去接,但还是按下了通话键,因为对方是个即便此时此地不予理会,也不会就此放弃的人。

她应了声“喂“,声音显得有些低沉,尽管她并非有意如此。

“喂,我是警视厅的内海。现在您方便谈谈吗?”

“请讲。”

“实在是抱歉,我们又有几点疑问想问问您了。可以和您约个地方见面谈吗?”

“什么时候?”“我想越快越好。不好意思了。”

宏美重重地叹了口气,她觉得就算对方听到也无所谓了。

“既然如此,能麻烦您到我这边来一趟吗?现在我在拼布教室这里。”

“是代官山吧?请问真柴太太是否也在那边呢?”

“不,她今天应该是不会来了,现在这里就我一个人。”

“我知道了。那我这就出发去拜访您。”说完,她挂断了电话。

宏美心想,看来就算辞掉拼布教室的工作,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在案件侦破之前,警方恐怕是不会放过她宏美的。她想悄悄地把孩子生下来,到底还是不行的。

她啜了口马克杯里剩下的红茶。不出所料,茶早已变温了。

宏美的脑海中浮现出她在这里工作的三年期间的点点滴滴。没想到原本不过是自己弄着玩玩的拼布技术,竟然会在短短的三个月里突飞猛进,令她自己也惊讶不己。在绫音问她是否愿意留下来当助手的时候,她当场答应了。那时她早巳厌倦了每天机械地完成人才中心分派的那种毫无成就感可言的工作了。宏美扭头看了看房间角落里那台电脑。在她和绫音两人一同设计作品的时候,电脑里的绘画软件也曾经大展身手。有时光是为了配色,都会花上一整夜的时间,但她却从未感到过辛苦。设计方案一旦敲定,两人就会一同出门购买布料。原本经过再三讨论才定下的配色方案,也会因为两人同时在店里看中某块布料的颜色而当场改变设计方案。每当遇上这种时候,两人便会相视苦笑。

这样的生活是多么充实!可为何如今却会走到这一歩?

宏美轻轻摇了摇头。个中缘由,她是再清楚不过了。

她认为所有的错都在她自己,起因就是她抢走了别人、而且是对自己有恩的一个女人的丈夫。

宏美还清楚地记得她和真柴义孝第—次见面时的情景。当时她正在这间教室里准备授课,绫音打电话来说有位男子要来找她,让宏美请他在教室里稍等一下。当时绫音并没有把她和这男子之间的关系告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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