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诊间很大,但不是让人无所适从的空旷。

阳台外是个生气盎然的花圃,那些细茎植物在风雨的吹打下更为鲜绿。

在寸土寸金的台北市,这间以治疗忧郁症为主打的诊所能够在最精华地区拥有这么傲人的坪数,意味着台北人在精神失常上拥有极傲人的“成就”。

中规中矩的办公桌前,放了一张让人一眼瞧见就会爱上的褐色沙发。办公桌与沙发之间的距离恰到好处,没有步步进逼的压力,也没有冷然的疏离。

墙上挂着一幅达利的仿画,从沙发的角度抬头看上去正好恰恰贴合,超现实的魔幻笔法可以用最潜移默化的方式将病患心里的话掏将出来,不知不觉。

从小细节就可以看出,这位医生的成功并非偶然。

“吃点东西?”医生笑笑,打开办公桌后面的柜子,拿出一迭土司。

“好。”猫胎人随口应道。

极其自然的,猫胎人走到褐色沙发上一坐,完美地融入诊间。

“以前没有看过你,不过看起来你有长期失眠的症状。”医生将土司放进烤面包机里,按下开关:“你想从这里说起吗?”

“最近是睡不好。”猫胎人此时却打了个呵欠。

诊间有种淡淡的精香,松弛着猫胎人肺里的空气。

“医生,你常看电视吗?”猫胎人看着烤面包机。

“偶而会看一点,毕竟有时要跟病患讨论剧情。”医生双手靠在烤面包机旁,藉着机器的温度暖手。

这个小动作,出奇的博得猫胎人的好感。

“你有没有觉得最近的新闻怪怪的?”猫胎人忍不住将鞋子脱下。

“例如呢?”

“例如该报的新闻不报,不该报的新闻一直报一直报!”

“你说的没错。”医生想了想,笑笑说:“不过新闻就是这样,媒体想要加深民众对特定事件的印象,就不断重复某种话题,这种手法司空见惯。”

烤面包机弹出四片土司。

“那么——”烤土司的香气让猫胎人的鼻子抽动:“你觉得最近有个疯婆子检察官,一直在镜头前分析猫胎人的精神状态,说什么阴阳人、性别错乱、或是什么只有国小程度,依你的专业怎么看?”

“当然是一派胡言。”医生直接了当,拿起刀子在土司上涂抹巧克力酱。

猫胎人霍然挺起腰杆,呼吸极为通畅。

“那些偏激的用语很明显是想诱导猫胎人去寻仇,我猜警方已经在女检察官的家里布置好了陷阱,那个猫胎人如果真的去找女检察官,那就太蠢太蠢了。”

医生轻松回答,慢条斯理地涂着巧克力酱,每一刀的份量都很均匀。

“我想也是。”猫胎人一凛。

这个可能他的确有想过,但依照他的犯罪计划,那个女检察官绝对是必死无疑,否则不能平复他的愤怒。事实上,猫胎人这两天简直快气疯了。

“怎么?你是猫胎人的支持者?”医生失笑。

“也不尽然,我只是觉得……觉得那个女检察官一直这样毁谤猫胎人,谁都会感到不舒服。是吧?医生?那个女检察官乱用你们精神病的权威,你也觉得很恶劣吧?”猫胎人颇有期待地看着医生。

医生将涂好的土司拿给猫胎人。

“给你。”

“谢谢。”

医生自己也吃了起来。

“我无所谓,反正精神病的教科书里面,差不多也是一厢情愿的胡说八道。”

“是吗?”猫胎人笑了出来。

这个医生给人的感觉蛮好的嘛——本来这一趟是专程来杀精神科医生泄愤,现在计划稍微变动一下也没关系。先好好聊个天,再杀掉他也不迟。

“别只是提猫胎人了,还是尽量说说你自己吧,别以为我会将吃土司的时间给扣掉。”医生笑笑,吃着巧克力土司:“如果不晓得自己该说什么,没关系尽管天马行空地聊,回到猫胎人身上也可以。毕竟很少人会察觉到让自己不快乐的是什么病,我们这些当精神科医生的,就像家庭医学科,自然会从你的讲话里慢慢帮你找出来。”

“是吗?那样的话我就不客气了。”

猫胎人着手中的半片土司,这还是他最近一周里,唯一触动味觉的食物。

“我常常头痛。”

“嗯。”

“非常可怕的头痛,相信我,那不是阿斯匹灵或普拿疼可以解决的痛苦。”

“我相信。”

“怎么说呢?这种头痛。后来我去照了台大医院的核磁共振,医院说我的脑袋里面没有肿瘤,没有病变,没有任何异状。测了脑波图也没有发现什么。”

“科学本来就不能解释一切。”

“我也是这么想。不过,我大概知道是什么原因。”猫胎人顿了顿,像是下定决心般说道:“医生,你能够保密吗?”

“别的我不敢说,关于保护病人的隐私,是我绝对奉行的职业道德。”

算了,这也是多此一问——死人是最好的守密者。

“我的妈妈,是个贱人。”猫胎人眼睛眯成一条线:“不过算了。”

“喔?怎么个贱法?”医生的表情倒没有特殊的变化。

“我妈以前是个到日本卖春的妓女,歌舞伎町里的每个男人差不多都上过我妈,不过这也算了。真的,这也算了。”

“每个人都得讨生活。”医生耸耸肩:“我的职业告诉我要听一堆废话,然后想办法讲出更多的废话,而且还要尽可能摆出非常优雅的样子。某种程度来说,我也挺贱的。”

“医生,你不一样。我妈是真的很贱。”

“愿闻其详。”

“她在日本卖春的时候,不小心怀了我,理所当然父不详。不过这还是算了,不要紧,我又不是非得知道自己的爸爸不可,是吧?算了,fetit!只不过是精虫一条。”

“嗯。”

“不过我妈贱就贱在,她竟然在怀胎第九个月的时候去拍A片!”

医生愣了一下,完全接不上话。

“贱吧?就是色情网站上在卖的那种大肚子孕妇拍的A片,操,我妈那贱人为了钱竟然连我也出卖。这件事原本我是不知道,不过有一天我在逛色情网站时随便下载了那类的老A片,看着看着,居然看见年轻时候的我妈,你知道我的打击有多大吗?喂!我妈竟然捧着大肚子跟那些臭男人嘻嘻笑笑,让他们的肉棒随便插进阴道,完全不管还在肚子里的我的立场!这样是不是很贱?”

猫胎人开始激动起来。

“有没有可能是认错了?”医生小心翼翼地问,吃完最后一口土司。

“认错?我妈还在片子里讲中文咧!她这贱人到日本卖春那个多年,连日语都不肯好好学!竟然只会那几句很痛、很爽、不要了、快进来——操,真的是贱到骨头里了!”

猫胎人一想到这件事就有气,头又开始痛了起来。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地,像是有棒子类的东西猛烈敲在他脸上的胎记上,火烫的触觉几乎要将他的脑袋给砸裂。晕眩。一种极度羞耻、无处闪躲的恐惧感从胎记深处,重击了猫胎人的中枢神经。

“你看过那种变态片吗?那些男人挤着我妈的涨奶,像疯子一样舔着母乳,我妈只会傻笑,还装出非常享受的表情,我看了就恶心。那些臭男人鬼上身,轮流猛操我妈,一下子我妈在上面,一下子我妈在下面,一下子我妈要一次服务两个人,我真想吐!真想吐!你能想象那种丑陋的东西塞进子宫里,猛敲婴儿脑袋的画面吗?能吗?趴搭趴搭趴搭!趴搭趴搭趴搭!”

猫胎人张牙舞爪地配音,青筋像蚯蚓一样盘缠在额头上。

“他们还射在阴道里面!射在我的脸上!”他的脸上,全是愤怒的泪水。

“……”医生遗憾地叹气。

好不容易静下来,猫胎人用颤抖的手指指着脸上的青色胎记,瞪着医生说:“医生,实话告诉你,我这个烂胎记百分之一亿,就是在那个时候被他们的肉棒揍到瘀青的,很丢脸吧?我的头痛,一定跟那个时候留下来的冲击有关,像脑震荡,一痛起来就快疯掉,就像被灌了铅的阴茎给扫到,操!你知道我有多不想承认吗!”

真的是,非常难以启齿的羞辱。

“有没有考虑过动美容手术把胎记消掉?”

“我从来没想过要去做雷射手术消掉,因为,这是魔鬼给我的记号。”

医生点点头,似乎很能接受这样的思惟。

“你有问过你妈这件事吗?说不定你妈那个时候非常缺钱,难免——”

“没有,我直接把她给杀了。”

“原来如此,要是我说不定也会忍不住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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