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刚刚营业不久的新光三越百货,电梯里的雇员比乘客还要多。

电梯越往上,里头的人就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挂著专业笑容的电梯女郎,与一个戴著渔夫帽、背著登山包的猫胎人。

登。门又关上。

“先生请问到几楼?”电梯小姐微微点头一笑。

“跟我到顶楼。”猫胎人踏前一步,保持一只手的距离。

“先生……”电梯小姐有些会意不过来。

“不要反抗,到顶楼去,不然我一刀插进你的肚子。”猫胎人微笑,背对著电梯里的监视器晃著刀子,说:“你跟我都知道电梯里有监视器,我不会笨到伤害你害我自己被抓的,我只是想问你几件事。问完了我就走,你继续上你的班。”

“什么……什么事?”电梯小姐不安地问,肩膀有些紧绷。

“我好几天没睡了,如果你按下对讲机,别怪我突然发神经捅破你的肚子。”猫胎人看著电梯小姐的肩膀,红著眼说:“我想问的只是关于你未婚夫的欠债问题,没办法,我找不到他,只好抓你问几句。”

“债务?我没听说过他有什么债务,你是不是弄错了?”电梯小姐全身发热。

“出去。”

“我的未婚夫的名字叫……”

“出去。不要让我说第三次。”猫胎人温言道:“问完了话我就走。”

终究,电梯小姐屈服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电梯,经由安全门后的楼梯走到空无一人的顶楼天台。

猫胎人静静地打量电梯小姐,瞧得她浑身上下都不自在。

电梯小姐心中暗忖。老实说,要不是有把握自己的未婚夫并没有向地下钱庄借钱,这一切都是可以解释清楚的误会,自己一定会冒险按下对讲机求救,然后冲出电梯求救。

“胖子真有眼光,居然把到这么漂亮的电梯女郎,啧啧,艳福不浅啊。”猫胎人淡淡地说,反手将唯一能下楼的铁门给锁了起来。

“你说的胖子,跟我的未婚夫不见得是同一个人,我想欠债这件事一定是误会,我的未婚夫名字叫廖伯伟,是个非常脚踏实地的上班族,你要找的人肯定是弄错了。”

“弄错?这年头只要认真用网路搜寻,任何人的底细都一览无遗。胖子的部落格写了太多东西,还放了你跟他的照片,要认错人还真不可思议。”猫胎人狞笑,从口袋里掏出沾了麻醉剂的手帕。

这一笑,让电梯小姐遍体生寒。

每个人都有预知危险的第六感。而此时此刻,电梯小姐感觉全身上下数百万个毛细孔都打开了。脑中一片死白,语言的能力被恐惧彻底剥夺——那是一种没有经历过相同恐怖的人,万难体会的绝望。

“你知道吗?我有预知的能力。”

猫胎人强壮的手臂抓住了电梯小姐的肩膀,膝盖猛力往上一撞,痛得她双膝跪地。沾有麻醉剂的手帕蒙住了她的口鼻,迅速确实地剥夺了她的反抗能力。

猫胎人拍拍电梯小姐迷惘的脸庞,说:“我能看见今天晚报的内容,看见晚间新闻的内容,看见谈话性节目的内容。这种感觉真的是太愉快了。”

他知道自己沾在手帕上的麻醉剂已经挥发泰半,并无法使电梯小姐全失去知觉。这样很好。他蛮讨厌手术时孤独一人的感觉。

从头到尾,就只有被害人能确实跟他分享所有的犯罪内容。

尽管多日不眠,他依旧打开登山包快速布置起手术所需的简单一切。

“你的未婚夫是头猪,而且还是头自命不凡的猪。”猫胎人的手指弹弹注射筒,轻轻压出里头的空气、直到营养液渗出针孔为止。

点滴袋被挂在天台墙壁的图钉上。

电梯小姐恐惧地眨眨眼,看著注射针缓缓插进自己的手臂静脉,胶布贴妥。猫胎人专注的表情宣告他已完全掌控全局,这里不是天使的巡地。

连电梯小姐自己也不信,公司会因为一时找不到她,就发动大搜查找到荒凉的顶楼天台来。……为什么自己那么容易受骗?为什么要傻傻地跟陌生人到这种地方?刚刚为什么不拔腿就跑?电梯小姐的眼角流出悔恨的泪水。

“你听过猫胎人吧?听过的话就眨眨眼。对,猫胎人就是我本人,哈哈,今天你是遇到大人物了。”猫胎人割开电梯小姐的裙子,温柔地扯掉她的内裤。

麻醉剂明显不够,电梯小姐的腿直是发抖。

“胖子说你已经怀孕了,哎,怎么会不小心就怀了那只猪的种呢?一定是不乖不乖没戴套喔?不过你也真是的,既然怀孕了就在家里好好休息啊,怎么这么犯贱还跑来上班呢?你看,现在不就倒大霉了?”猫胎人谆谆告诫,拿著镊子夹起棉花,沾药用碘酒胡乱抹了抹电梯小姐的阴部跟腹部。

微微皱眉,猫胎人碎碎念道:“应该不到四个月吧?只有一点点凸起而已。算了,反正我也只会剖腹。”拿起手术刀贴在电梯小姐的肚子上,让她感受冰冰凉凉的触感。

电梯小姐的眼睛快速眨著,像一枚坏掉的电灯泡。

“其实你当电梯小姐也非常的辛苦,不只要站得有模有样,还得随时保持笑容。原本嘛,平平凡凡过一辈子也就是了,芸芸众生,谁不是如此?想要平凡一生,却又碰到这么倒楣的事,我也只能劝你看开一点。”猫胎人的手术刀若无其事,从阴部直接而上,不疾不徐继续演讲:“其实我原本也很平凡,直到我几年前看到杂志上一个怪人的报导后,忍不住就想,其实要出名一点也不难嘛,只是出了名以后,到底还能红多久,这才是长远的观点。”

神经的痛楚突破了麻醉剂的封锁,电梯小姐痛到双脚乱踢,无法继续操刀的猫胎人只好一脚一刀,才勉强让电梯小姐美丽的双腿安分下来。

顶楼天台上,蓝天白云,晴空万里。

一场恶劣的手术自顾自进行著。

“你问我是什么报导?喔,是一个叫薛庆光的怪人,他的拿手好戏是倒著跑步,倒著骑脚踏车,倒著走路,总之只要能够倒退做的事,他绝对不正著来。”血红的眼睛闪耀著光,猫胎人继续他从网路上教学影片里学来的剖腹手术,继续说道:“后来薛庆光去美国倒著跑马拉松,还跑完了全程,让当地所有的媒体全都傻眼,采访他比采访第一名的篇幅还要多,连美国总统柯林顿都写了封信给他,赞美他是Mr.Ba,啧啧,真的是非常了不起啊。”

顿了顿,猫胎人若有所思道:“但说穿了,不过是倒著跑而已。”

电梯小姐双腿痉挛,一阵又一阵。

“后来啊,有个读长庚大学的白痴在网路上跟同学赌赛,如果活塞队赢了湖人队得到NBA年度总冠军的话,他老兄就要全身脱光光在学校操场跑一圈。”猫胎人不屑道:“结果他就靠著这一跑,成了人尽皆知的长庚遛鸟侠,媒体还连续追踪了好几天……我呸,这么肤浅的裸奔也能一炮而红?到现在大家只记得有过这么一回事,但你记得他是谁吗?叫什么名字?不记得嘛!根本就不可能记得嘛!”

说到这真有些忿忿不平。

在这个光怪陆离的社会,把每个人都给挤压坏了,怎么那么多人放在镜头底下就变得那么奇形怪状?不特别的人想尽办法被媒体发现,好让自己从此特别起来——这真是一点道理也没有。明明还是一样的人嘛!

猫胎人冷冷地操刀,将微微鼓胀的子宫剖开。

“对了,你对爆红有什么看法?”猫胎人将脐带切断。

“……”电梯小姐的嘴唇发颤。

“没什么看法啊……我是觉得啊,自以为特别的人最好笑了。有一次我在电视上看到一个专门搜集古代兵器的老头,他啊,有够沾沾自喜的那在边展示他的收藏,把摄影棚都给堆满了。”猫胎人小心翼翼捧著不到巴掌大的未成形小婴儿,说:“不过他真的很喜欢收藏兵器吗?他真的是因为很喜欢古代兵器所以疯狂收集吗?未必吧,也许他根本只是因为想出名,所以找点事情死命的做,看看有没有一天走运了,可以进摄影棚展示他的稀奇古怪。”

尚未学习怎么呼吸的小婴儿还未断气,脆弱的身子缓缓蠕动,像是在做最后的挣扎。几乎陷入昏迷的电梯小姐,此时奋力睁开眼睛,回光返照似想看看肚子里的小生命。

猫胎人将小婴儿丢在电梯小姐的脸上,擦著额头上的汗,吐了口气:“你不信?你想想喔,如果有一天金氏世界记录委员会跑去告诉那个怪老头,跟他说,老先生!恭喜你!你的古兵器收藏数量与品质,目前排名全世界第一百零四名喔!你猜,那个老头会有多傻眼?辛辛苦苦收集了一辈子的古兵器,竟然只排名全世界第一百多名!他还会继续收集下去吗?不可能嘛!收到死也不可能挤进前十名啊?这样收集古兵器哪里还有沽名钓誉的展望?没有嘛!那个老头一定会万念俱灰,说不定再也不会去摸那些帮他出名的宝贝了。”

坐在地上休息,欣赏著电梯小姐绝望的眼泪,猫胎人正经八百作出结论:“所以重点有两个。第一个当然就是出名的方式啊,现在连掷筊都可以变社区名人了,但我想既然都要出名,当然就要一夕爆红是不是?如果是杀人的话,有话题,又可以很惊悚,媒体又爱,一定可以最快办到……是不是?”

当然是。

“第二个重点,当然就是要在爆红后,又可以细水长流的方法啦,最好是可以成为永恒的经典……这个就难了,杀人嘛,台湾每天都在人杀人,要杀出名堂就要靠脑袋了。所以说,既然要用杀人的方式成名,就要当上杀人魔里最能抬头挺胸的名人才是长远之道,不然多糗啊,我才不要什么排名第一百零几,说出去,能听吗?我要第一,我要独一无二。”

电梯小姐没有反应,她完全失神了。

“最要紧的,就是不顾一切的耍狠,我想我可以办到。”

猫胎人将小婴儿从电梯小姐的脸上捏起,随便往高楼下丢出。

电梯小姐的眼睛直直看著天空,仿佛灵魂冻结。

“不知道底下的人被这怪东西砸到,会有什么感想喔?哈哈哈哈哈哈……”猫胎人咯咯咯笑了起来,将手术刀往电梯小姐的大腿上抹了抹,擦去血迹。

猫胎人转身打开登山包,突然呆住。

靠,惨了,从网路上查到胖子未婚妻的工作地点后就匆匆忙忙跑到这里,根本忘记要干一条猫过来。现在可好,手术都已经进行到一半了,要怎么继续下去?不能就只是杀人啊!光是杀人,那不就普通掉了吗!

依稀,猫胎人看见报纸头条上写著:猫胎人手法大退步,杀手生涯岌岌可危!

“妈的!这下前功尽弃了!”猫胎人抱头大吼。

十点的阳光很耀眼,燃烧著猫胎人印在地上的影子。

霍然站起,一句话也没说,猫胎人快速打开铁门冲下楼去。

就这么离开。

疯狂的杀人魔莫名其妙地走了,就跟自己莫名其妙被绑架一样,电梯小姐仿佛看到一丝希望,努力调整紊乱的呼吸,虔诚祈祷自己的手脚恢复知觉。

不知道过了多久,下腹伤口传来可怕的痛楚,手指渐渐可以动了。

猛一握拳,电梯小姐左手撑地,满身大汗地坐了起来。

不需要下楼,只要暂时将铁门反锁起来就好了。至于接下来要怎么报警求助,那就再说吧……无论如何,一定要活下去,把这个大变态抓起来。

对,一定要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自己的人生绝对不要这么结束,这个钢铁般的信念托起了电梯小姐的身体,帮助她强忍让人发疯的痛楚,边跪边爬,拖著一抹浓稠的血痕,终于来到铁门口。

电梯小姐咬牙,伸手抓住门把的同时,铁门突然被推开。

“这个勉勉强强吧?”

猫胎人气喘吁吁,手里拿著一个加菲猫布偶。

阳光很强。

于是电梯小姐睁不开眼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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