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刚一离开笔架山公园,记者们便向腊梅树林蜂拥而去。殷千习扛着摄像机,夹在记者的人流中,走进那片腊梅林。腊梅林里狼藉一片,洁白的雪地被踩得满目疮痍,一棵腊梅树下还残留着一点血迹。他心里感到一阵恐惧,那种感觉冰冷冰冷的,仿佛要冻住整个心灵。冯敬的音容笑貌在眼前浮现,他是一个乐观开朗、才华横溢的记者,平时有说有笑,只要有冯敬在,办公室就不会沉闷,他时不时的一句冷幽默总会给大家带来欢乐和笑声。冯敬非常敬业,为了一条新闻可以废寝忘食通宵达旦,更难能可贵的是,他连谁都不敢得罪的公安系统都不放过,一组连续报道把堂堂的局长弄得灰头土脸颜面扫尽。可是,他的连续报道也使顺宁的文明城市评比险象环生,虽然最后还是评上了,但是负面影响还是不能忽视的。他清楚地记得,冯敬事后被勒令写检讨,他乖乖地写了,但是检讨刚刚交上去,他就跟同事说:“检讨还是要写的,要不领导也太没面子了。”这说明,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回到台里,殷千习放好摄像机,洗了洗手,走到朱建文面前。

“朱制片,冯敬被人杀了。”

殷千习说得非常平静,但是在朱建文听来,却犹如晴空里的一声惊雷,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嚯地站起来追问道:“你说什么?”

“冯敬被人杀了。”

“你……你是说冯敬?”

“是。你让我去拍笔架山那个凶杀案,死者是冯敬。”

朱建文一屁股坐到椅子里,问道:“你……你确定吗?”

“确定。”

“可是,可是……”朱建文嗫嚅着,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短短几天时间里连死两个手下,他难以接受,“知道原因吗?为什么被杀?”

“警察不让记者靠近,我一直被挡在警戒线外面,”殷千习的语气不再平静,他咬牙切齿地说道,“他妈的王八蛋,听说跟大勇的死状一样。”

“你说什么?”朱建文吃惊得合不拢嘴,“你是说冯敬也被拔舌割喉了?”

“是。报案的是一对情侣,他们当时吓坏了,跑出腊梅树林跟周围的市民说起过,有几个胆大的进去看了。”

“采访他们了没有?”

“采访了。”

朱建文看着殷千习拍回来的素材,一个男子对着镜头绘声绘色地描述他看到的惨状,接着一个女青年惊魂未定地一个劲重复着同一句话:“太惨了太惨了,我害怕!”

朱建文皱着眉头,一声不吭地坐着。手机铃声响了起来,是台长李国强打来的。接听之后,朱建文说道:“这新闻咱们不能发了。”

殷千习心中冷笑,这个结局他早就知道了,可是朱建文还是坚持派他去采访,真是一点脑子都没有。但是在领导面前,自然不能对自己的先见之明得意洋洋,他装作很气愤、很惊讶地问道:“为什么?”

“刚才李台长打电话特地说了这事。第一,冯敬是我们同事,我们不好报道;第二,宣传部给李台长打了电话,怕这件事情报道出去影响社会稳定。”

曾几何时,殷千习遇到这种事情会多么义愤填膺,他最受不了的就是枪毙一条新闻还要围上一条遮羞布,就像那句古语说的“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几年的从业经验,他早已摸索出一条颠扑不破的真理,凡是被枪毙的新闻,都会影响社会稳定。不过,现在他已经不这么想了,南中国海的一只蝴蝶扇动翅膀,尚能引起加勒比海岸的一场海啸,一条负面新闻为什么就不会影响社会稳定呢?社会毕竟是一个有序发展的有机体,任何一点点波动都可能影响大局,但是想到这么冷的天,自己站在寒风中苦拍了几个小时,就因为一个电话,劳动成果就化为乌有了,他还是感到憋气,于是骂骂咧咧起来:“这新闻不报道出去,社会就稳定了?社会这么稳定,为什么我们两个兄弟连番被杀?他妈的公安局这帮混蛋,破案的功夫没长进,控制舆论的功夫倒长进了不少。”

朱建文听着殷千习的牢骚,忍不住批评道:“你这是什么态度?忘记你是干什么的了?台领导最近正在考察你,看你能不能担当更重要的工作。你老是这么一副孩子气,老是这么愤青,这么不通达时务,你说谁还放心提拔你?”

殷千习张了张嘴又闭上了,他想说让提拔见鬼去吧,但是话到嘴边他还是硬生生地忍住了。比起光明的前途,毙掉一条片子又算得了什么呢?

见殷千习不说话了,朱建文才松了一口气,说道:“你去召集一下,我们马上开个短会。”

朱建文走进会议室的时候,二十多个记者编辑正议论纷纷,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惊恐和慌乱。他坐下来后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开门见山地说道:“同志们也都知道了,李大勇和冯敬都是我们的好同志,是我们的业务骨干。多年来,他们兢兢业业无怨无悔,做出了许多过硬的片子,我们为有这样的好同事感到骄傲。我们也相信,警察会尽快破案,将凶手绳之以法,让两位同志九泉之下也可以瞑目。对我们活着的人来说,我们不能恐慌不能害怕,我们要继承李大勇和冯敬两位同志的精神,把我们的新闻做好、做精。大家也不要有心理压力,李大勇的案子,警察已经调查过了,初步排除了是由于做批评报道而遭人报复的可能,所以大家的激情也不要被吓退了,不敢再去做负面新闻了。新闻乃社会之公器百姓之良心,不管什么时候,我们都不能放弃舆论监督。这个时候,我们应该更勇敢。”朱建文顿了顿问道,“大家还有什么要说的?”

会议室出现了短暂的沉默,过了半晌,胡薇开口说道:“朱制片,话是这么说,但是我们心里还是挺害怕的,我们现在不知道凶手杀人的动机到底是什么,这就让我们防不胜防。难道两个同事相继被杀,只是偶然吗?我觉得我们是被人盯上了,被一个心理变态的人盯上了。”

朱建文知道胡薇的话其实代表了大部分人的意见,他心里何尝没有跟胡薇一样的担心呢?但是作为制片人,在这种危急时刻,他不能跟其他人一样陷入恐慌,他必须足够冷静,哪怕心底再怎么恐惧,表面上也要做出一副沉着的样子。他说道:“大家要相信警察,他们肯定会迅速破案的。”

庄雪涯冷不丁冒出一句:“杀人游戏!”

此话一出,一阵寒意猛然间笼罩了整个办公室,只听庄雪涯继续说道:“没错,就是杀人游戏。上个星期,我们玩过一次杀人游戏,我清楚地记得,先是冯敬被杀了,然后是李大勇,然后……”

朱建文打断了庄雪涯的话:“行了,你不要散播这种怪论了,你嫌我们栏目组还不够乱是不是?”

舒茜似乎没听到制片人的驳斥,胆战心惊地说道:“我是被冤死的,不知道算不算。”

殷千习说道:“别胡思乱想了,那都是巧合。”

朱建文说道:“我也是被杀的,难道凶手下一个就要杀我?”

但是“杀人游戏”已经在众人心里扎下了根,尤其是参加过上星期游戏的人特别慌乱,胡薇说道:“我好像没被杀死,不知道,不知道……”

庄雪涯说道:“不对不对,我记得上次游戏,冯敬不是第一个被杀的。”

胡薇突然问道:“谁是杀手?”

杨署风说道:“那次游戏没玩完就结束了,我们至今不知道谁是杀手。”

胡薇转向殷千习问道:“你是法官,只有你知道谁是杀手。”

殷千习说道:“你是怀疑凶手是我们同事?”他转头看了看众人,说道,“上次有十多个同事玩了游戏,如果凶手真的就是我们同事,而且正好是杀人游戏中的杀手的话,那杀手第一个杀的应该是我啊。所以,你们就不要疑神疑鬼了。”

这时,一个保安敲了敲门走进来,问道:“不好意思,打扰了。请问哪位是朱建文?”

“我是,什么事?”

保安送来了一个包裹,他说邮递员刚刚送来的,包裹上“急件”两个字特别醒目。朱建文疑惑地接过包裹打量一番,这是一个小纸箱,寄信人的姓名和地址都很陌生。他胡乱地撕开包装打开纸箱,里面装着一块白布小包裹,展开白布之后,是一个黑色的塑料袋。朱建文疑惑地拿起塑料袋看了看,然后将塑料袋口朝下往桌子上倒。袋子里的东西刚刚倒出来,旁边的人便惊叫起来。

桌面瞬间被染红了,血迹溅得到处都是。

朱建文吓得把塑料袋甩到地上。

血迹之上,一个黑红的舌头赫然入目,舌头旁边,是一段气管。

众人吓得话不敢说气不敢喘,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直愣愣地看着桌子上恐怖的东西。似乎过了好几个世纪,胡薇结结巴巴地说道:“那……那下面,好……好像还有个纸纸……条。”

舌头下面果然压了一张纸条,纸条很小,只露出一点边缘。

每个人都想知道纸条上写的什么,但是没人敢动,大家都被吓傻了。

殷千习鼓了鼓勇气,小心翼翼地将纸条抽出来。纸条被鲜血染红了,他颤抖着手,看了看纸条上的字,然后递给朱建文。

朱建文紧张地接过纸条,凝神辨识着纸条上的字,上面只有五个字:关好你的门。

一阵冷汗,蓦然湿透了朱建文的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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