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轻轻开启,他们的母亲与伯父进来了。

母亲名叫聪美,三十五岁,风韵犹存。上大学时,她认识了比自己大五岁的诚二郎,没毕业就登记结婚了。二十一岁那年,她生下了爱香。据说她是带着孩子参加毕业典礼的。当然,爱香早就不记得这件事了。爱香长得像妈妈,而真实哉则像爸爸。

伯父名叫白河启一郎,是诚二郎的哥哥。爱香与真实哉的爷爷创立了这所“白河外科医院”,而启一郎是医院的第二代院长。他身材高大,肌肉紧实,看起来不太像是医生。灰熊似的圆脸上胡子拉碴,还戴着一副很不协调的金边眼镜。

“你们俩这是怎么了?”聪美见两个孩子面对面坐着,没精打采,立刻察觉到气氛不太对劲。

真实哉默默摇头。爱香用眼角的余光瞥着弟弟,回答道:“他又‘发作’了。”

聪美惊呼一声:“啊呀……”之后又瞧了儿子一眼,问道,“跟平时一样吗?”

“嗯。”真实哉微微点头。

“我正好出去了一会儿,回来的时候就看到他躺在地上了。”爱香还补充了一句。

真实哉依然耷拉着脑袋。他并不打算像刚才那样,讲述昏迷时“看到”的那一幕。

爱香心想,我是不是太凶了?她很后悔,觉得自己不应该抽弟弟的耳光。弟弟比她足足小了五岁,她何必为小孩子的无心之言慌成这样呢?真没用。

对真实哉而言,“杀人鬼”的噩梦一定非常可怕、非常真实吧。所以他才会……

“现在好了吧?没受伤吧?”母亲忧心忡忡地问着,朝真实哉走去。真实哉坐在椅子上,抬起头,之后又瞥了眼病床上的父亲,默默点头。

“他好像做了个很可怕的梦,”爱香说道,“梦见有人被杀掉了。”

聪美的表情瞬间冻住了。真实哉的嘴唇微微一颤,仿佛在说:那不是梦。

“别担心,”伯父插嘴道,“该做的检查都做过了,脑电波也没什么异常,肯定是心理问题。放轻松,自然会好的。”

“真是这样就好……”母亲一脸忧郁地望着儿子的脸。

真实哉回应道:“没事的,妈妈,别担心。”

然而,他的声音毫无生气。

聪美朝病床走去。伯父站在她身旁,一同俯视躺在床上的诚二郎。爱香起身,从两个大人背后窥视父亲的面容。

好安详的表情。不知情的人看到他露出这样的表情,肯定会以为他只是睡熟了吧。

可是在这房间里的所有人都知道,事实并非如此。连今年上四年级的真实哉都明白“恢复的可能性几乎为零”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那是半年前,也就是去年九月发生的事。

九月十二日,星期六,白河诚二郎与两个朋友上山露营,原计划在山上过一夜。他本就喜欢爬山,那两位朋友——长谷口弘与绳井邦雄——也是学生时代认识的登山爱好者。

他们去的山叫“双叶山”。其实在父亲上山之前,爱香就听说过有关双叶山的负面传闻。据说那是座被诅咒的“魔山”,山上发生过好几起可怕的杀人案。母亲也听说过这些传言,所以父亲提出要去双叶山时,母亲一脸担忧。

但父亲完全不在乎这些流言蜚语。

“那边的山我都爬过一遍,你瞧,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嘛!”

父亲爽朗的笑容,至今历历在目。

“可……双叶山里有杀人怪物的事情似乎还挺有名的……”母亲说道。

只见父亲模仿金刚的样子,用双手拍了拍胸脯回答道:“真有怪物,那我就把它抓起来,带回大学做成标本!”

当时他还有闲心开玩笑……

白河诚二郎毕业于大学的医学院,但他决定把自家的医院托付给哥哥经营,自己则留在了研究生院,在解剖学研究室继续深造。他在三十五六岁时就当上了副教授,是个前途无量的学者。与此同时,他也是个顽强不屈的登山爱好者。对女儿爱香而言,父亲就是“完美男人”的代名词。

然而,九月十三日晚上,父亲迟迟不归,一家人都很担心他。就在这时,噩耗传来……

双叶山位于×郡×町。当地警方找到了与父亲一同上山的长谷口弘。当时他身负重伤,还作证说,他们三人在双叶山上遭到了不明身份的暴徒的袭击。

人们找了一整晚,终于在第二天早上找到了绳井邦雄四分五裂的尸体。他明显死于他杀。不久后,人们又在悬崖底下找到了昏迷不醒的诚二郎。他被送往当地的医院,捡回一条命。

但他清醒过来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医生的诊断是何等无情。

诚二郎变成了“植物人”。他只能躺在床上动弹不得,直到老死。

植物状态

度过急性期后若满足以下六项,则视为植物状态。

⑴无法与他人沟通

⑵无法自主移动

⑶无法说话

⑷无法通过视觉认知

⑸大小便失禁

⑹无法摄取食物

爱香曾经查过父亲书架上的医学辞典,对于“植物状态”这一词条的解释,她已烂熟于心。

思考等智力机能与大多数动物性机能不再运转,只剩循环、消化、呼吸等植物性机能的状态,即为植物状态。造成该状态的原因为颅内出血或脑挫伤导致的脑氙。也有通过治疗脱离生命危险,却无法恢复意识的情况……

之后,诚二郎被暂时转移到东京的医院。但伯父启一郎考虑到一家人的经济承受力与心理负担,主动提出把弟弟接回自己的医院疗养。而母亲也采纳了启一郎的提议。

爱香还听说,当初获救的长谷口弘在今年年初不幸惨死。

长谷口好不容易摆脱了事件刚发生时的错乱状态,但他的心理状态依然不稳定,必须定期去医院接受治疗。突然有一天,他在上班途中跳轨自杀了。据说他每晚都会被噩梦惊醒,还念念有词道:“那家伙要来了,他要来杀我了。”

由此可见,他在双叶山上经历过多么可怕的事……

“你们大伯说今晚可以住他家,”片刻后,聪美转向爱香与真实哉说道,“妈妈明天请不了假,今晚必须要回东京去。你们要不要过一夜?反正和博正好回来了。爱香,你住不住啊?”

和博是启一郎的儿子,也就是爱香和真实哉的堂兄。他在医科大学念书,今年大三,平时住在横滨的公寓里。爱香跟和博都是练剑道的人,她也一直把和博当亲哥哥看待。

“难得来一趟,就多待会儿吧。反正春假还没结束,”伯父说道,“要是爱香愿意做菜给我吃,那我就更高兴了。”

“大伯,您这是在讽刺我吗?”

“岂敢岂敢。”伯父笑着挠了挠头。这个小动作与出事前的父亲非常相似,让爱香差点哭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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