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茜……姐姐……茜……姐……”

少年逐渐被黑暗吞噬。茜听着他的呼号……

(麻宫!)

(麻宫!)

茜匍匐在泥水之中,张开了嘴。她想呼唤少年的名字,可嗓子就像痉挛了一般出不了声。

穿过树叶落下的雨点毫不留情地拍打着她的身体。冲锋衣的帽子滑到肩膀上,长发淋湿了,胡乱地披散开来。

茜颤抖着,再次张开嘴。

“麻宫——”她用尽全身力气挤出一声喊叫。然而,她的声音被雨声掩盖,连她自己都听不到。

刚才发生在她眼前的一切。

刚才发生在他身上的一切。

刚才……

茜的右手还牢牢地握着麻宫的手,穿着黄色冲锋衣的他却已不在那只手的延长线上。那里唯有黑暗。

她的精神已到承受的极限,只能凝视着填满眼前全部空间的黑暗。接着,她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他的手。

啊,这到底是为什么。

心灵忽然失去了焦点。她就这样被拽进潜伏在她内心深处的某个噩梦中。

(那是——)

(那是——)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什么时候的事了……)

回声般鸣响的声音。

那是——在儿时,上初中前,茜常常会被噩梦惊醒。

(被噩梦……)

(被噩梦……)

睡梦中,她会突然发出惨叫把父母吵醒。醒来后还会头痛欲裂,就跟发烧了似的。心噗通噗通直跳。眼泪汪汪,浑身冷汗。

她一直都是个睡觉很不踏实的孩子。当然,现在的她已经不像当年那样了,但睡眠质量仍旧差强人意。每次躺下闭上双眼,她都会下意识地提起戒心。她就是如此害怕睡眠。

噩梦。

而且总是一模一样的噩梦。

为什么会做那种梦呢?那个噩梦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那是——)

(那是——)

(我知道……)

(我知道……)

其实她知道,那是某种“体验”。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是我还不懂事的时候经历过的事。这件事变成了“噩梦”,不断在我的心中复苏。

那些记忆并不完整,只有一个模糊的框架,并没有细节。

不过这只能说明,她无法将这份记忆带到意识表层。其实在她内心的阴暗角落里,那些记忆依旧鲜明。那一天的体验——那个场面的颜色、声音与气味。

那是……没错,是上小学前的事了。

那天傍晚。

夏日的余热仍在肆虐,越来越短的白天也奈何不了这份炎热。那是一个初秋的傍晚。

她穿着白色上衣和茶色背带裙,戴着黄色的帽子,背着黄色的包。

不知为何,那天她回家的时间特别晚。她迈着踉跄的步子追逐自己的影子。

她孤身一人。

暮色渐浓。空气温热,混杂着不知何处飘来的晚饭的香味。

小小的心脏有力地跳动着。她背对着逐渐降下西方地平线的红色光球奔跑着,仿佛在逃离光球的追逐。

她想快点回家。

并不是因为母亲会担心她。只是,朝孤身一人的她逼近的黑暗气息,让她幼小的心灵产生了恐惧。

前方出现了一个铁路道口。那是行人专用的道口,车是过不去的。

她并不喜欢道口。

警报器的声音总是突然响起,仿佛凶残怪物的狂笑;黄黑条纹的栏杆是如此刺眼,好像企图捕食她的怪物的触角;最要命的是那仿佛能破坏世间万物的轰鸣、地震与狂风!

光是想象一番,她就想转身逃跑。

为了不惊醒沉睡中的怪物。

她蹑手蹑脚而又迅速地穿过第一个道口。

十米开外的地方还有一个道口。那片地区的上下行铁轨是分开设立的,并有着各自的警报器与栏杆。

她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

西方的天空红得可怕,房子与大楼只剩下漆黑的轮廓。半个太阳已经沉到地平线以下。

黑暗离她越来越近。她哭丧着脸转回前方。

就在此时,击打金属的响声从天而降。

她吓得跳了起来,她赶忙捂住耳朵,呆若木鸡,动弹不得。

被发现了!

她惊恐万分地在心中呐喊。

被发现了!得快点逃!否则……

很快就到家了。走过第二个道口后转个弯,再……

她飞奔起来。

当当。警报器的响声一路追来。

她拼命地奔跑。然而,当她走到第二个道口前时,声音超越了她的身体。

就像会分裂的怪物充满恶意的袭击,眼前的警报器开始鸣响,嘲笑着仓皇逃窜的她。

虎纹触角伴随着嘎吱响声粗鲁地落下。她用双手死死握着书包的肩带,颤颤悠悠地往后退。

被抓到了。她心想。逃不掉了。

列车很快就到。怪物般的轰鸣,会让四周的空气、泥土、青草都会发出惨绝人寰的喊声。而她,只能孤零零地,抱头蹲下。

先是身后的道口。然后……

地动山摇。声音越来越近,她吓得浑身僵硬。这时,她发现道口的另一头有个人影。

是谁?那是个没见过的男人。他面对夕阳,脸都被阳光染红了。他正用空洞的眼睛望向道口对面。

一瞬间,她忘却了凶暴吼叫的警报器与不断迫近的轰鸣,歪起小脑袋望着那个男人。

有点奇怪。

有点……

空气开始破裂。黑铁铸成的怪物扭动着长长的躯体,咆哮着朝她袭来。

从左到右。一眨眼的工夫,男人的身影就不见了。狂风掀起她的帽子。还好她系着帽绳,帽子挂在了她的背后。

就在这时,她听见了货真价实的、临死前的惨叫。在震耳欲聋的轰鸣中,传来一种异样的声音。那是人类的喊声。

好像有什么东西撞上了她的左脚脚踝。与此同时,脸颊感到一丝细微的疼痛。啪。某种温热的东西……

她低头一看。

那竟是个令人难以置信的物体。她一脸迷茫,伸手摸了摸脸颊。湿湿的,滑滑的。

她看了看自己的手。

在红色的夕阳中,她花了好久才理解那究竟是什么。

白色上衣沾上许多红色的污点,还在不断扩大。脸颊与手上的液体是人类的鲜血。这时,她才察觉到脚边的物体是什么。

那是人的断手。

那人在电车开来的时候跳进了铁轨。车轮扯碎了他的肉体,与死亡同时飞散而出的碎片夹带着血液,包括这只断手。

沾满鲜血的死者的手仿佛在向她求助一般,死死抓着她的脚踝,就是不放手……

噩梦是充斥着单一红色的世界。

熊熊燃烧的火烧云是红的,从天而降的血滴也是红的。大地的震颤令人产生万物崩溃的预感,还有断手的幻影在匍匐蠕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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