矶部夫人冲出储物室,在暴风雨中全力奔跑。

风掀起了冲锋衣的帽子。横飞的大雨令她几乎睁不开眼睛。没了手电筒,她的视野正被无尽的黑暗所笼罩。

她好不容易在黑暗中发现山间小屋窗后的亮光,便朝着亮光跑去。然而她没跑几米远,就在泥地上打了滑,身子往前倒去。

“救命……”声音被激烈的雨声所掩盖,“救救我啊,老公!”

任凭她如何呼喊,丈夫都不会前来搭救,因为他早就不在人世了。方才明明看到那颗被杀人鬼残忍切下的头颅,但她还是在心中描绘出相伴十余年的丈夫的容颜,不断地向他求助。

“老公……”

(我们是一对特别的夫妻)

她实在不愿承认他的死。

(特别的……)

她咬到了飞进嘴里的泥土。舌头感觉到一丝苦味。曾几何时,她品尝过同样的味道。她有这种感觉。

啪嗒,啪嗒。身后传来脚踏在水洼中的声音。

那家伙追来了!

她拼命起身,忘我地狂奔。她甚至没空寻找窗户的亮光在何处。她什么都看不见,也分不清方向,只是一个劲地逃跑。

那是——刚才的土味是……

她边跑边用充满恐惧的内心思索着。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什么时候的……

她不知道自己正往哪个方向跑,又跑了多久。直到她再次摔倒在冰凉的地面上,她才发现自己身在何处。

她闻到了草的气味,伸出的双手摸到了粗糙的树皮。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冲进了树林。

她赶忙直起身。

山间小屋在哪儿?窗口的亮光呢?

她起身四下张望,背后的漆黑树影间有一丝微弱的光亮。

啊,在那儿。

她想折回去,可一起身又滑倒了。这回是往后倒的。

她没来得及调整姿势,腰部狠狠地砸在地上。而后脑勺好像碰到了某种软绵绵的物体。

她强忍着疼痛,喘着粗气,想要翻个身站起来。她将双手撑在湿透了的地面上。

闪电划过,森林顿时亮如白昼,她的双目捕捉到眼前的物体——红色的衣服。

那是一件脏兮兮的红色夹克。

这不是昨天洲藤穿的衣服吗?那我眼前的岂不是——这软绵绵的东西是?

那是洲藤的尸体。他在这儿被那家伙袭击了。那家伙杀了他,还砍下了头。

开始腐败的尸体的臭味是如此刺鼻。恶心与恐惧让她不寒而栗。她发出怪异的喊声,正要起身,脚却没站稳,一屁股坐在一地泥泞之中,就好像整个人被吞进了深不见底的沼泽一般。

再怎么挣扎都是站不起来的吧。没有意志的黑土会缠住她的腿,拽住她的身体。这么磨蹭下去,她定会被拽进死亡的深渊。

仿佛紧绷到极限的神经突然断裂一般,绝望与虚脱感夺走了她浑身的力气。

啊,没错。她这才想起来……

泥土的味道、滂沱大雨、红色的衣服——这一切都和那天一样!那是前年七月的那个下雨天……

“智史……”她用颤抖的双唇喊出那个名字,“啊……”

两年来,她强迫着自己将这件事深藏心底。那个雨天的午后——智史死去的那个……

“智史……”

脚步声来到她的背后。她虽然隐约有所察觉,可还是坐在原地动弹不得。

杀人鬼发现他的猎物就坐在昨晚的第三具尸体旁。见到猎物的背影后,杀人鬼便将右手握着的斧头插进一旁的树干。因为他意识到,她已经没有逃跑或反抗的气力了。

他缓缓靠近,将手伸向她发福的肩膀。

他抓住她肩膀上的肉,提起那具橡胶人偶般的躯体。他逼着她站起来,正对着他。

他用双手扼住她的喉头,一口气将她举到半空中。

被超人的怪力半吊在空中的矶部夫人,为了摆脱无法呼吸的痛苦拼命摆动手脚。

(杀了我吧……)

她已然抛弃了方才的恐惧,一心求死。

快杀了我。

快……

就这样,让这个彪形大汉用他那超乎寻常的力量杀死我。我——我这种人,没错,还是快点……

两年前的往事历历在目。她想为当时的行为赎罪。

长久以来,她一直强迫自己忘记这件事。和丈夫说话的时候也好,碰到住在附近的姐姐姐夫时也罢,就算他们提起了死去的智史,她也会尽量充耳不闻。

那件事跟我没关系,不是我的错。

没错。

在逐渐朦胧的意识中央,她吐露了压抑多时的负罪感。

杀死那孩子的人是我。是我!所以,所以……

那天下午,天开始下雨。雨好大。

她骑着自行车去超市购物,不等雨停便踏上了归途。她左手撑伞,右手握着车把,在大雨中赶路。

当她转过一个视野不佳的拐角时,伞挡住了她的视线。她的车撞到了走在人行道上的孩子。那孩子竟然是智史。

她连人带车倒在人行道上,但没有受重伤。比起手肘和膝盖的疼痛,脸颊碰到的水泥地的温度和飞进嘴里的泥水的苦涩,给她留下了更深刻的印象。

智史被自行车撞飞,直接冲到马路上。当时他穿着红色的T恤衫。这时碰巧来了辆车,急刹车的声音传来。随后,那个躺在路上的娇小身体便……

智史被送往医院,不等父亲赶到,就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她也去了医院,可当时实在说不出口——把那孩子撞到路上的就是她自己。

万幸的是——不知这么说是否妥当——肇事司机并没有察觉到人行道上的那一幕,而且路上也没有别的行人。

所以她下定决心,将她应负的事故责任隐瞒到底。她一遍遍地告诉自己,那件事从没有发生过。她决定将那一切统统忘光。

是我杀了他。

是我杀了他!

她的动作越来越缓慢,意识即将远去。就在这时,扼住喉咙的力量突然消失。身体往上一飘,随后便落到地面上。

为什么?

矶部夫人按着喉咙不停咳嗽,视线在黑暗中游走。

他为什么要放手?为什么不一口气杀掉我?

杀人鬼冷冷地望着匍匐在地的猎物。

不能让她死得太轻松。这样多无趣啊。

他的思维很疯狂,也很单纯。

她在痛苦地喘息。他抓住她的头发,将她狠狠地拽起来。接着,他又用两只巨大的手掌夹住她的头,将她再次举到半空中。

她几乎没有反抗的力气。

他逐渐加强了双手的压力。这时,她的四肢开始疯狂抽动,就像某种可怕的疾病突然发作。她还举起膝盖,不住地顶向杀人鬼的腹部。无奈的是,对杀人鬼而言,这种攻击根本不痛不痒。

杀人鬼没有给夫人喘息的余地,再次将新的痛苦施加在她身上。她发出野兽般的低吟。头盖骨开始嘎吱作响,大脑受到压迫,视野从黑暗变成乳白色。

这次,她终于要死了。

在朦胧的意识中,她回忆起智史在医院去世时的面容。

我遭报应了。我杀了那个孩子,我有罪。

杀人鬼夹着她的头,伸出双手的大拇指,将指尖嵌入她凝视着虚空的双眼。

眼球被戳烂,鲜血如注。女人的低吟转变成疯狂的吼叫。

叫声让杀人鬼心满意足。他像摇晃摆子那样振动猎物的身体。等晃到足够高时,再用力将她丢到前方。

啪嗒啪嗒。猎物从空中飞过,压断好些树枝。前方有一棵分叉的大树,她双腿朝前卡进树干的岔口。

杀人鬼在黑暗中悠然前行。

猎物面朝下方,夹在树干间不断呻吟。她还没死。

杀人鬼决定在这种状态下继续施加暴行。

他将双手伸向女人的头部,夹住她两侧的太阳穴,一点点地用力挤压。

被戳烂的双眼不住地流血。鲜血溶进雨水中,落到地面。呻吟变成了“嘎吱嘎吱”的磨牙声。原本耷拉着的双手突然弹起,不停地痉挛,随后再次落下。

杀人鬼仍毫不留情地挤压着猎物的头盖骨,同时将整颗头颅往右侧扭去。

咔嚓。颈部的骨骼发出响声。

手臂猛地跳动一下,指尖如钩状卷曲。

杀人鬼面无表情地看着猎物临死挣扎,一口气释放了原本有所保留的力量。

令人作呕的响声传来。脑袋扭转一百八十度,血淋淋的眼窝与耷拉着舌头的嘴向上方。就在这时,施加在太阳穴上的压力终于破坏了头盖骨。

噗嗤。头裂开了。破裂时的声音好似装满水的气球。脸纵向分裂,血液与脑浆从裂缝中流出。

杀人鬼拔出插在树干上的斧头,依照惯例,着手切断猎物的首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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