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克森在车里给路易丝打了电话。他从赫兹租车公司里租了一辆蒙迪欧,正在向伦敦开去。

可是他似乎还没准备好回法国。也许他永远都不会准备好。他没有开尾灯,正在以每小时90英里的速度急速驶向郡境线,简直像子弹一样快。他正在驶向加拿大的边境线,他正在德克萨斯州尘土飞扬的偏僻道路上开着,心里转悠着唯恐天下不乱的念头。他是自己听过的每一首歌中的人物。他试着用“家”这个词让自己的头脑冷静下来,可是这个词听起来并没有那么抚慰人心。心在哪里,家就在哪里,朱莉娅是这么说的。她跟别的女孩有那么点不一样,而且她从来不是他希望的那个样子。他或许可以说,他的心在朱莉娅那里,可也许他这么想只是想让自己觉得好受些,让自己觉得不那么孤单。对不起,杰克森,孩子不是你的。他跟她说他不介意,他说不管孩子的父亲是谁,他的心意并不会改变,这些话让他自己大吃一惊,因为他发现这其实是自己的肺腑之言,可朱莉娅却说:“好吧,是我的心意改变了,杰克森。”然后一切都结束了,他们玩完了。原本还是好好的,只是简简单单的几句话,转眼间就都变了。这样对大家都好,亲爱的。她说的是真的吗?老实说,他还真不知道:他所知道的就是他慌得自己的心被人掏走了,那个人还没用麻醉剂。而且虽说他已经是这么个老家伙了,他却还得这样若无其事地过下去,因为人们都是这么做的,你要从跌倒的地方爬起来,面对所有艰难险阻,深一脚浅一脚地继续前进。走下去。

可他真不知道,自己的心是不是已经同他姐姐一起被埋入了地下,就在他坐在贾德太太家那张铺着塑料桌布的桌子旁,吃着鸡肉馅饼的时候,这么多年来,或许心就一直没在他身上。

新的领域,新的未来。伦敦,全世界被剥夺权力者之家,看起来是个可以让人花一段时间迷失自己又找回自己的好地方。在博德斯的一个服务站里,他买了一套三碟装的塔拉与摩城金曲唱片。

他并没有突然改变自己听音乐的品味,他只是觉得开车时听听阳光一点的调子应该是个不错的主意,而这些歌手就可以给你带来这种体验(虽说,他对那些女歌手的钟爱一如从前),他们确实能让音乐活起来。坐在车里的感觉好得让人难以想象,坐在驾驶座上,手里摸着方向盘,再没有比这更舒心的事了。即使是辆蒙迪欧。他感觉又做回了自己。

“好啊,你。”当她接起电话,口气相当刺耳地说出“刑侦科督察路易丝·门罗”时,他说道。

电话那边是长久的沉默。维尔威莱茨海里捞针而一无所获之后,她用比平常柔和得多的语气说道:“也好啊你。”

“我在路上。”他说,(四个多么美妙的词。)“没能跟你说再见,我很抱歉。”

“就是说你在这里已经完事了,没必要再待下去了,诸如此类,对吧?”她说,“神秘的陌生人离城而去,再回头只见来路漫漫,他因此置身事外地点起一根咀嚼过的雪茄,心里想着这个城市不知将要发生什么事情,跟着他便踢了一下马刺,策马狂奔而去。”

“好吧,虽然我其实很不愿意让你失望,不过我开着辆租来的蒙迪欧,刚过北方天使那里。”

“还有斯莫基唱着布鲁斯。”

“对。就是这些调调。”

“你必须回来。”

“不。”

“你假冒警务人员。你擅自离开了罪案现场。”

“我从没去过那儿。”杰克森说。

“有目击者证明你在。”

“谁呢?”路易丝叹了口气,“好吧,其中一个显然已经死了。”

“我们的朋友特里。”

“另一个要求被送往修道院。”

“这应该是马丁了。”

“不过还有第三个目击者,她现在看起来神智已经非常清楚了。”路易丝说。

“第三个?”

“帕姆·米勒。”

“橘色头发的女人吗?”

“嗯,我觉得那应该算是蜜桃色,不过就是她。她是默多·米勒的太太,她丈夫经营着一家超大型的安保公司。他是个无赖,不过也算是个有头有脸的人吧。”

“另外那两个女人呢?格洛丽亚·哈特和塔蒂亚娜。”

“不见了。逃跑了。跟你一样。商业欺诈科的小孩们正在缉拿哈特太太。而格雷厄姆·哈特似乎从地球表面消失了。所有人都被这案子搞得很头大。”

“这么说案子是你在办啰?”他问道,“你的第一桩谋杀案吗?”这话听起来很怪,像是在说幼学入门的课本一样。

“不是,”她沉默了一会,仿佛一个正在仔细考虑着坦白交代的后果的罪犯,“其实。”

“其实?”

“我也不得不离开。有点私事。”他绞尽脑汁地想着她儿子叫什么名字,然后试着问道,“阿奇吗?”

“不是,是我的猫。”他没再问下去,担心自己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跟朱莉娅在一起的两年让他学乖了)。

“所以说,一共有四个人离开了罪案现场是吗?”他问道,“都可以写进吉尼斯纪录了。”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

“我也没说这是啊。”

“发生了一件惊人的事,我想你会愿意知道的。”

“惊人的事一直都在发生,”杰克森说,“只是我们没有发现。”

“哦,拜托。你听了以后大概会告诉我,你相信这世界上有天使,相信万事皆有因果。他们查出特伦斯·史密斯就是杀害理查德·莫特的凶手。”

“万事皆有因果。”

“你可不像我想的那么惊讶。”

“我很惊讶,相信我。”他并不惊讶。他已经接到过一个电话了,对面传来的声音就跟窃窃私语差不多,带着俄罗斯口音的窃窃私语。他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可是塔蒂亚娜看来似乎无所不知。他不知道——要是她跟谁上了床,会不会在完事之后把对方给杀了?他觉得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但是能跟她春宵一梦,或许死也是值得的。

“杰克森?”

“在。”

“你的特伦斯·史密斯单凭一个人就让犯罪率激增。”

“他不是我的。”

“而他的智商却几乎为零,杀人证据满天飞也不晓得清理一下。技术人员在那根棒球球棒上找到了理查德·莫特的血迹和脑浆残留物。莫特的电话就在他口袋里,而且他们在他的公寓里发现了马丁·坎宁的笔记本电脑,我想他就是从电脑里找到坎宁的住址的。看来他杀莫特是杀错了人,他真正想找的可能归根结底还是坎宁。他朝他扔过公文包,他要报复,可是却让理查德·莫特做了替死鬼。谁知道呢?”

“非常合情合理。”杰克森说。

“嗳,没那么合情合理。我们现在还没找到任何证据能够证明他与你那个并不存在的死去的女孩有联系,他的公寓里和那辆本田里都没有。”

“她是存在的,相信我。特伦斯·史密斯按照格雷厄姆·哈特的命令杀了她。他是用哈特的车来抛尸的——找到那辆车,你们就有证据了。哈特现在说不定正在南非,或者其他什么现如今在逃的谋杀犯喜欢躲藏的地方,和卢肯殿下一起品着鸡尾酒呢。”

“而这些都是根据一个俄罗斯应召女郎的话推测出来的,这个人除了你根本没有其他人见过。哦,格洛丽亚·哈特也见过。她同样也还是在逃,就像你说的那样。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那个女孩跟特伦斯·史密斯,或者跟格雷厄姆·哈特有联系。而且这个女孩本身,我必须强调这一点,也没有一个能在她不在时想到她的人。”

“我知道有谁会想到她,”杰克森说,“她的名字叫做莉娜·米哈依丽琴科。她今年二十五岁。她出生在基辅,她的母亲还在那里生活。在俄罗斯的时候,她是个会计。她是处女座。她爱听迪斯科、摇滚和古典音乐。她看报纸,阅读罪案小说。她有一头金色的长发,122磅重,5英尺5英寸高。

“她是基督教徒。她脾气好、和蔼可亲、善解人意、积极乐观,她们都说自己积极乐观。她爱看书,也爱看戏。她还喜欢锻炼身体,喜欢游泳,而且完全错误地‘对明天们充满信心’,看来她的英文可能不像她说的那么好。我想这是在反复说明自己的积极乐观。还有公园,她们都喜欢公园,事实上,她们说的几乎都是一样的话。你可以在.bestrussianbrides.上看到她的一张照片,在这个网站上她还是待售的状态,虽说为了要看看爱丁堡的街道是不是黄金铺成的,她已经在六个月前离开了俄罗斯。接着她就因为格雷厄姆·哈特的关系而同费我思牵扯在了一起,并且遭到了报应。我想如果你查查看的话,你会发现我们的哈特先生同费我思这家公司关系不浅,同其他天知道叫什么的公司也是一样。”

“你没放弃调查,对吧?你必须回来。”

“不。”

“天可怜见,杰克森。”

“不。老是被卷进这些事里,我已经烦透了。老是变成目击者,我也烦透了。”

“马丁需要你,他杀了人,你能够提供对他有利的证词。他救了你的命啊。他是你的朋友。”

“他不是我的朋友。”长时间的停顿。上帝以爱的名义提请他止步。

“不管怎么说。”他说。

“不管怎么说。”

“嗳,别忘了,”杰克森说,“巴黎永在我们心中。”

“巴黎从不属于我们俩。”

“好吧,现在还没,”杰克森说,“现在还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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