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路棺里躺着一个死人,确切地说是一具干尸,一个穿着旧式中山装的干尸。

我们三人面面相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按照徐卫东所说,这口古时的引路棺是不会用来盛殓死人的。可它毕竟是棺材的形制,所以装个死人倒也说得过去,或者说也勉强可以接受。但是,它现在装的竟然是一个现代人的尸体,这就太诡异了。

好半天之后,还是我先开口嘟囔了一句:“这是怎么回事?如果这具尸体是后来才装进去的,那棺材上的机关不是应该早就被触发了吗,怎么刚才还会起作用?”

沈芳华看了看棺材里的尸体,这具干尸保存得倒是很好,明显是一名男性老者,面容尚依稀可辨,她转而问徐卫东道:“这个人你认识吗?”

“没见过。它身上的这件老式中山装很普通,从晚清到建国初期,这种样式的中山装一直都有人穿,当然最流行的时期还是民国。如果它真是民国时期的人,在这个密闭的环境下确实也有可能变成干尸。不过……”徐卫东摇了摇头道,“不过这也很难说,没准儿它就是具真古尸,只不过后来被人换上了中山装放在这里。”

“那唐增刚才说的怎么解释?棺材上的机关。”沈芳华接着问道。

“我怎么知道。”徐卫东对沈芳华苦笑道,“我虽然以前在道上有些虚名,‘旧瓶装新酒’的事也遇到过一些,但那都是些古董冥器,比如说唐代的玉匣里有一个宋代的如意;或者墓址重叠,比如汉朝人把自己埋在了战国的墓里,等等类似这样的情况。但是这些都是‘古套古’,像现在这样原封的古代棺材里停一个现代人的事我可是闻所未闻,也是第一回碰上。这也太奇怪了,估计说出去,道上的人都不会相信。”

“这口棺材肯定是古代的吗,是不是后人制作的?”我插嘴问道。

“仿的?开玩笑!唐通讯,虽说我已退出江湖多年,但这口引路棺我不用看都摸得出来真假。你以为我当年‘徐白鬼’的名号是白来的?”徐卫东的语气既不屑又自负,对我的质疑显然十分不爽。

沈芳华也道:“这口引路棺的纹饰肯定属于商周时期,就它的材质古老程度而言,即便是后来人崇古仿造,也绝对不会晚于汉初。”

我听他们二人言之凿凿,便想再看个仔细。于是我左手扶着棺材,准备俯身用右手去摸一摸上面的纹饰。可腰还没弯下去,就觉得脚上忽然变得湿漉漉的,低头一看,双脚已是一片血红,与此同时这棺材竟然再次猛烈地摇晃起来,我一下反应不及,只觉得左手一滑,便一头栽进了棺材里。

也不知是我的体重太重,还是棺材里的尸体太脆弱,只听“啪”的一声,我这一摔把中山装里的干尸压了个粉碎,随即“扑”的一下腾起了一片烟雾,直呛我的嗓子。我知道这是干尸纤维化之后破碎的粉尘,所以忙不迭地用手捂住了口鼻。

这次棺材摇晃的时间持续的比上回要短,片刻之后便归于了平静。我躺在棺材里刚要起来,却发现沈芳华和徐卫东此时都在俯身盯着我看,两人的脸上都是一副无可奈何、哭笑不得的表情。

“唐通讯,有你的。你可算是给这位干尸老爷子挫骨扬灰了,以后要遭报应可千万别连累我。”徐卫东不阴不阳地对我说道。

这话很难听,我恼火地回应他说:“‘有心为善,虽善不赏;无意为恶,虽恶不罚。’这句话你个老粗听说过吗?我又不是故意的。谁能想到这倒霉棺材又突然动起来了。”

“行了,都少说几句。”沈芳华开口道,“唐增,你还不赶快出来,在里面躺着舒服是不是?”

我看了一眼沈芳华,双手一撑棺底便欲起身,可是突然感觉身子下面有个东西硌得我腰眼生疼。我扭过身子,发现这具干尸的躯干部分确实已经被我压得粉碎了,它身上的中山装都已经瘪了下去,估计现在里面都是骨灰了。反正我已经把人家压碎了,索性就一不做二不休,于是我一边默念着“恕罪恕罪”,一边解开了它的中山装,找到了那个硌疼我的东西。

那是一颗异常圆润的琥珀珠,而且是一颗水胆琥珀,大小就和孩子们玩的那种玻璃弹珠差不多。所谓水胆琥珀,就是指在琥珀体里面封存有流动液体(通常是透明的水)的一种琥珀。这种琥珀虽然不常见,但也算不上什么奇珍异宝,不过我现在手里的这枚水胆琥珀可就不一样了,因为它的水胆之中,竟然还有一艘微雕的船,有帆有橹,纤毫毕现。而且虽然不知道它是用什么材质雕刻出来的,但无论你如何滚动这枚琥珀珠,这只小舟总能漂浮在水胆里的水平面上,绝不倾覆。真可谓是巧夺天工。

“就是它!”徐卫东眼尖,似乎一下子就看出了什么端倪,“快把它给我,咱们要想从这里出去就靠它了。让我仔细看看。”

我虽然不大愿意,但是这毕竟关系到身家性命。我无奈地把珠子递到了他手里。沈芳华也马上走到了徐卫东身旁,两人仔细地研究着这个宝贝。

我自己又向这具干尸拜了拜,准备起身出棺,却无意中看到它中山装的内侧口袋里露出来了一个纸边。我抽出来一看,是一个已经发黄的笔记本,封面上写着几个字,又是那种我看不懂的鬼书。我本想喊沈芳华过来看看写的是什么,但一抬头发现那两个人的注意力全都在那颗琥珀珠子上,根本没人注意我这边。我顿时感到浑身不爽,便顺手把笔记本揣进裤兜里,一声不吭地走出了棺材。

“怎么样,二位看出了什么没有?”我带着情绪问他们道。

我这儿一出声,那二位好像才想起还有我这么一个活人,这才把目光从那颗珠子上移开。徐卫东抬头看了看我,说道:“这颗琥珀珠肯定是人造的。”

“这还用你说!打磨得那么圆,里面还有艘小船,傻子也知道这不是天然的琥珀。”我心说琥珀肉尸老子都见过了,这颗珠子算得了什么。

徐卫东被我顶了一鼻子灰,正待发作。沈芳华却把他拦下了,对我说道:“唐增,我们都得感谢你。我和徐白鬼分析后都认为这颗定向珠必定是那具干尸的主人生前把它吞进了肚子里。这样一来,如果不是你摔进棺材破坏了尸体,那咱们肯定发现不了这颗珠子,大家谁都出不去了。所以,要谢谢你啊。”

其实现在回想起来这一段,还真是应了那句古话“万般皆天定,半点不由人”,都说是机缘巧合,谁知道冥冥中是不是真有天数?

不过沈芳华确实会说话,当时这几句话让我心里一下子舒服了很多。我接着问道:“把珠子吞下去了?难不成是怕被别人找到?”

“那是自然,而且肯定是被迫这么干的。这颗定向珠又不是十全大补丸,谁没事儿会主动吃这玩意儿。”徐卫东接口说道。他语气平和,似乎也不愿和我把关系处得太僵。

“那这定向珠如何定向,怎么个用法呢?”我好奇心又起,追问道。

徐卫东笑了笑,又摆出了一副江湖前辈的表情,反问我说:“唐通讯,你知道这口引路棺为什么会自己动吗?”

“是不是棺材下面有某种活着的怪物?”我对徐卫东说道。在见过了千年神鸮之后,我已经敢于打破自己的认知常识了。

徐卫东笑着摇摇头,然后带着揭开谜底的那种兴奋劲儿说道:“棺材下面不是怪物。如果我看得不错的话,它的下面是一个泉眼,一个间歇泉的泉眼!”

我闻言立刻恍然大悟。间歇泉是一种特殊的地质构造现象,具体地说就是一种在特定时间才会喷涌出水的地下泉。根据泉眼位置的不同,它出水的速度和流量也会有很大的差异,在合适的条件下,甚至可以形成高达数米的喷泉。而且,每一处间歇泉喷涌的特定时间都不一样,有一部分泉眼是在固定时间喷涌,而另外一部分的喷涌时间则是随机的。

“这口间歇泉喷发的地下水的水质比较特殊,可能是富含大量的铁元素,所以呈现出了红色,这才看起来和血差不多。”沈芳华继续对我解释道。

“这个我明白了。但是那颗定向珠怎么用呢,扔到泉眼里?”我问道。

徐卫东踩了踩脚下:“你注意了没有,地上的青石板每一块都刻有很深的纹路,而且片片不同。关键就在这里。”

“这点我和沈大夫刚一下来的时候就发现了。但不知这里藏着什么玄机?”我一向好学,追问他道。

“当我确定了引路棺晃动时喷出来的不是血之后,心里就已经初步确定那下面是一个泉眼了。于是在让沈家小姐开棺之前,我仔细观察了一下地面上喷出来的红水,发现流到地上的水都沿着石板纹路的沟槽有规律地四散流动。这说明地上的青石板虽然看起来每一块都是平平整整的,但实际上它上面刻制的纹路肯定是深浅、角度、高低都不相同的,这样做就是为了引流,从而导引这颗定向珠去到特定的位置。”

徐卫东的这一番话把我给说得瞠目结舌。其实他说的我明白,这就和人工修渠引河是一个意思。可是现在这个地方——我环顾了一下这个巨大的空间,心说这里至少也得铺上好几百块青石板。如果真是像徐卫东说的那样,那此地的建筑难度简直大到难以想象。先不说后期雕刻、铺装石板所需要的精细程度,只是前期水的流向及推动力的综合计算,还有纹路的统筹设计,就算精通流体力学的现代人恐怕也很难完成。

“古人……有这个本事吗?”我惊诧地望着徐卫东,难以置信地问道。

沈芳华见我满脸都是质疑之色,担心徐卫东和我再发生不愉快,便接口说道:“唐增,你不要小看古人的能力。当然,因为你见过的世面不多,所以有这种疑问也不奇怪。我问你:在你看过琥珀肉尸和那颗里面有船的定向珠之前,你会相信古人有制造它们的能力吗?”

我无言以对。沈芳华接着说道:“我觉得徐白鬼分析得很有道理。当他跟我说棺材下面是间歇泉的时候,我之后的想法就跟他不谋而合了。你看这颗珠子——”她说着从徐卫东手里拿过了定向珠,放在了我的手上,“它的直径和石板上的花纹匹配得刚刚好,既不会越过纹线,又可以平滑地在沟槽里运动。而且,我敢和你打赌,这颗珠子水胆内的水量以及里面小船的重量都是古人精心计算好的,目的就是让这颗琥珀珠达到一个特定的密度,从而能够让水流持续推动,以符合引流的需要。信不信由你,换成别的东西肯定不行。”

她说得有理有据,我根本无从辩驳。

“信不信无所谓,一会儿试试不就知道了,反正咱们也没有其他出去的法子,目前就这华山一条路了。”徐卫东开口对我说道,“来,唐通讯,受累搭把手。咱俩先把这口引路棺从棺床上抬下来……”

“这是要干什么?”他们俩刚才的那些话已经把我都说傻了,我一时没明白过来徐卫东的意图。

徐卫东看我没有动,马上把声音提高了几个分贝,喊道:“快来帮忙啊,把棺材抬下来好让泉眼露出来。放地上就行,放心,棺材底儿是平板的,不会影响沟槽里的水流!”说着他又瞟了一眼不远处黄明的尸体,“还得把他放进棺材里,省得回头再让这具尸首把水堵住了。”

我这下听明白了,于是把手里的定向珠还给沈芳华,快步上前去帮徐卫东一起抬棺。我和他一人一边,各自用双手撑住棺底,两人没费太大的力气就把这口引路棺抬离了棺床。这倒并不意外,因为它要是太重的话,间歇泉喷涌之时它就不会摇晃得那么厉害了。

我和徐卫东把棺材放到了一边,然后又去抬黄明的尸体。沈芳华也没闲着,独自拆卸整理起开棺时用过的“五爪龙”。等她干完后,我和徐卫东便把黄明的尸体扔进了棺材,合上了棺盖。此时我的心里开始期望他们二人的判断是正确的,因为就像徐卫东说的那样,这是华山一条路,如果行不通的话,我们三人就只能在这里等死了。

“来,咱们先看看棺床。”徐卫东在身上擦抹了两下搬尸体的手,转头对我和沈芳华说道。

棺床其实就是放置引路棺的那个石台,只不过这张棺床是用某种玉质雕刻而成的,外形呈现出一种弯曲的波浪姿态,通体则被打磨得异常光滑温润。这些我刚下来时就已经看到了,但我没有想到的是,这张玉制棺床被棺材压住的一面竟然还大有文章。如果不是把引路棺抬了下来,任何人都难以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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