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4月10日,星期日,上午11:42

“情况不妙。”安东尼很快说了一句。

波拉的手伸向腰间,拔出她的左轮枪,a.38。

“我们进去吧!”

“我以为特洛伊把你的枪收回了?”

“他让我交出的是自动手枪,那是所有警察的标准配置。这把小玩具仅限于紧急情况使用。”

他们穿过门槛,圣器收藏室内的展览馆里没有人,陈列窗里的灯也都关着。阳光从很多扇窗子射进来,反射在大理石墙壁和地面上。现在是中午时间,但这里却很暗,安东尼带路,一言不发,却在无言地抱怨每走一步地板发出的声音。他们一直穿过四个展览厅,没有侧顾。但是在第六个展览厅,安东尼突然停住。在地面离他大约20英寸远,有条走廊,他正准备进去,却在阴影里看见一条非常突出的色彩:一只戴着白手套的手,还有一只胳膊,上面有生动的黄色、蓝色和红色线条。

转到墙角,他们发现这只胳膊是一个瑞士保安的,他的左手仍紧紧抓着自己的东西,但是眼睛的部位如今只有两个血汪汪的空洞。离他不远处波拉发现两名修女的尸体,她们被用身上的头巾绑在一起,像是最后的拥抱。

她们的眼睛也不见了。

波拉把枪上膛,和安东尼互相望了一眼,心照不宣。

“他在这儿。”

他们站在大厅,这是通往梵蒂冈圣器收藏室的地方,一般都有绳子隔离,那里有两道门,左边的一扇门会开着,好满足公众的好奇心,他们从这里可以看到在屋子里教宗在做弥撒前穿上他的袍子。

现在门关着。

“看在上帝的分儿上,但愿我们还来得及。”波拉说,看着脚前的尸体。

瑞士保安与两名修女的尸体和前面的加起来,可以算出被卡洛斯基杀害的人数上升到至少八名。波拉在心里发誓说这一定是最后一个。想都没想,她跨过尸体来到门前。她左手拿枪,右手高抬支持左前臂,越过门槛。

她走进一个八边形房间,这个房间里天花板很高,有36英尺,整个房间被金色的光芒充满。正前方是一个祭坛,在两个柱子之间,上面挂着一幅油画:耶稣正被从十字架上放下来。精美的大理石墙壁顶部有十个大衣橱,都是由时尚的印度木和香桃木制成。衣橱里放置着圣衣祭服。如果波拉瞟一眼天花板,她会看到圆形屋顶上有很精美的壁画,透过那些窗户,光线塞满了屋子。但是波拉顾不得欣赏这一切,她的眼睛盯着屋子一边站着的两个人。

她先认出加塞枢机。另一位也是枢机,他看起来很眼熟,最后她认出了那个人,那是保·杰克枢机。

两位枢机站在祭坛旁边。保·杰克站在加塞身后,帮助他调整长袍,已经基本好了。波拉冲过来,用枪指着他们。

“他在哪儿?”她大叫道,声音在屋子里回响。“你们看到他了吗?”

加塞的眼睛落在波拉的枪上,但是他的声音却非常非常缓慢,“你说的是谁?小姐?”

“卡洛斯基。杀了瑞士保安和两个修女的凶手。”

这时安东尼也走进了,正听到波拉最后一个字。他站在波拉身边,看着加塞,第一次他和保·杰克枢机交换了一下眼神。

那眼神里有火,安东尼认出了这双眼睛。

“你好啊,维克多。”安东尼说,他的声音很深沉也很沙哑。

保·杰克枢机,就是维克多·卡洛斯基,突然用左手夹住加塞的脖子,右手掏出庞底罗的手枪,顶住加塞的太阳穴。

“别动!”波拉大叫,声音回荡在屋子里。

“你只要动一下,波拉小姐,我们就可以好好看看加塞枢机的脑壳了。”卡洛斯基的声音同时激起波拉的愤怒和恐惧,刺激了她的肾上腺,她想起看到庞底罗的尸体时自己的感受和心情,这个浑蛋曾给自己打过电话。

她小心瞄准。

卡洛斯基现在离波拉有大约30步远,此时只能看到他的半个头和手臂,他躲在加塞主教身后。

就是有自动枪也无法打中。

“把枪放到地上,警官,不然我就杀了他。”

波拉咬着下嘴唇,让自己不叫出声。现在凶手就站在面前,可是她却什么也干不了。

“别听他的,警官,他不会伤害枢机大人的,对不对,维克多?”

卡洛斯基使劲夹紧加塞的脖子。

“当然会杀他。把枪放下,波拉,放下!”

“请你照她说的做吧!”加塞声音颤抖地呻吟道。

“演得很精彩,维克多。”安东尼的声音因为愤怒而有些颤抖。“还记得当时卡多索被杀后,我们怎么也想不透凶手是怎么离开的吗?门都是锁起来的,他却从卡多索屋里逃走了,多么不可思议!其实这是最容易的部分:他根本没有走!”

“什么?”波拉愣住了。

“我们撞开门,什么也没看见。然后是一声呼叫声,非常恰到好处,就是所谓在出口遭到的袭击。当时维克多就在屋子里,毫无疑问。你是躲在床底下?还是壁橱里?”

“非常聪明,安东尼。现在把枪放下,警官。”

“但是这个呼救声以及后来告诉我们他遭受袭击的事件出自一个非常可靠的来源,一个信仰坚定的人,一个枢机,他就是凶手的同谋!”

“闭嘴,安东尼!”

“他答应你,如果你杀光他的竞争者们,那么在他寻求这条他不配得到的荣耀里……”

“够了!”卡洛斯基看上去像疯了一样,脸上都是汗,一只假眉毛上的胶水融化,眉毛耷拉在眼睛上。

“就是他去研究所看你的吧,维克多?是他把你派来这里的,对不对?”

“你这些含沙射影的话已经够了,安东尼。让这个女人把枪放下,否则这个疯子会杀了我。”加塞用命令的口吻说,他显然已经绝望。

“告诉我枢机大人的计划,维克多。”安东尼问,不理加塞。“你必须在圣彼得教堂里假装袭击他?他说服你这么做的吗?在上帝的子民面前?在这些电视镜头面前?”

“别说了,否则我就杀了他!杀了他!”

“你才会死,而他成为英雄。”

“他会拿什么和你交换那把‘天国的钥匙’?维克多?”

“天堂。你这个坏蛋!他给我永生!”

卡洛斯基把枪从加塞太阳穴上移开,瞄准波拉,开枪。

安东尼扑过去把波拉按倒在地,波拉的枪掉出去。卡洛斯基的子弹刚刚错过波拉的头,却打中安东尼的左肩,骨头打成碎片。

卡洛斯基放开加塞,加塞躲在那些大衣橱之间。波拉没有时间找她的枪,直接向卡洛斯基扑了过去。她的手攥成拳头,右肩膀直接压到卡洛斯基的肚子上,把他顶到墙上,但是她没有打中他,在卡洛斯基的袍子下有衬垫,这样会让他显得比较重。庞底罗的手枪也掉在地上,发出金属的响声。

卡洛斯基打中波拉的后背,她疼得大叫,但是她没有摔倒而是一拳打在卡洛斯基面门。他有些晕,几乎失去平衡摔倒。

而就在这时候,波拉犯了一个错误。

她四处找她的枪。卡洛斯基趁机打中了她的脸、她的肚子和她的肾部。他抓住波拉的脖子,就像刚才抓住加塞的,但是这次他手里拿着一个东西在波拉脸上来回滑动着。那是一把切鱼刀,很锋利。

“啊哈,波拉,你不知道我将会多享受杀掉你呢!”他冲着波拉的耳朵说。

“维克多!”

卡洛斯基转过身,安东尼站起来,一只腿还跪在地上,他的左肩完全坏掉了,耷拉着在地上,血涌出来。

安东尼的右手抓着波拉的枪,正瞄准卡洛斯基的前额。

“你不会开枪的,安东尼。”卡洛斯基重重地喘着气,“我们现在是多么的不同啊,我们两个是去同一个地狱的,在你的誓言里你发誓说你不再会杀任何一个生命。”

安东尼因为疼痛而抽搐,他努力举起左手摸到自己神职人员穿的白色衣领。只一下,他把领子撕下来扔向天空,衣领旋转着,掉在卡洛斯基和他之间,这块洁白无瑕的布现在染上了红色的污点,那是安东尼用拇指撕下来时印上去的。卡洛斯基看着它,精神恍惚,但是他没有看到衣领落地。

安东尼开了枪,致命的一发子弹打在卡洛斯基两眼之间。

凶手倒在地上,遥远的地方传来他父母的声音,他们在叫他的名字,他去找他们去了。

波拉跑向安东尼,安东尼脸色惨白,已经快晕过去。她脱下自己的外套按在安东尼的伤口上给他止血。

“躺下。”

“你来之前这里很可怕啊,我的朋友。”这时加塞的声音传过来,他已经恢复了勇气又站起来。“那个魔鬼把我当人质。”

“别站在那儿啊,枢机,去叫人……”波拉说,想把安东尼从地上拉起来,突然她意识到加塞要去哪里——他会去卡洛斯基的身边,那里有庞底罗的枪!现在她和安东尼成了两个非常危险的证人。波拉赶忙找自己那把枪。

“下午好啊!”塞林的声音传过来,他走进门,身后跟着三名梵蒂冈警察。他匆忙赶到加塞身边,加塞正弯腰捡枪。他立刻站起来。

“我以为你们永远不会来了!侦探长。你必须立刻逮捕这两个人!”加塞指着波拉和安东尼说。

“原谅我,大人,我要和你说句话。”

塞林低头看看,他走到卡洛斯基身边,顺便抓起庞底罗的手枪。塞林用脚尖踢了卡洛斯基一下。

“这就是他?”

“是的。”安东尼说。

“浑蛋,塞林,他是一个假枢机。”波拉说,“你是怎么搞的?”

“他的推荐信写得都不错。”

塞林办事效率极高。在他那张冷漠的面孔后,隐藏着一颗高智商的大脑,转动得像机器一样快。他立刻回想起来保·杰克是约翰·保罗二世教宗登基后任命的最后一名枢机。那是在六个月前,教宗已经几乎下不了床。他记得当时教宗告诉侍从总管萨默罗和另一位枢机拉辛格说,正在考虑提升一位枢机,他的身份只告诉了加塞一人,而加塞会在教宗死后宣布他的决定。对塞林来说,不难想象是谁在教宗耳边吹的风,现在又是谁为了把他介绍给同僚,第一次陪着这位所谓“新枢机”进入圣马大教堂。

“加塞枢机,你要给我们做出解释。”

“我不明白你指的是什么?”

“请吧,枢机大人。”

加塞有些惶恐,但很快他恢复了镇静和傲慢,还有内心深处的自尊,那正是引他一步步走向今天的原因。

“这么多年来,约翰·保罗二世准备让我继续他的工作。你比谁都清楚,如果教宗的控制权落在那些缺乏纪律性的人手里会造成什么后果!我相信在现在这个阶段,你会尽职地保护教会,我的朋友。”

塞林的眼睛瞬间已经有了结论。

“当然我会保护教会,大人阁下。多美尼哥!”

“我在这儿探长。”一名和塞林同来的警察叫道,他穿着黑色制服戴着黑色领带。

“加塞枢机现在要去做弥撒了。”

加塞笑了一下。

“弥撒完成以后,你和其他警员要护送枢机到他新的居住地:阿尔伯格拉兹修道院,就是在高高的阿尔卑斯山上。在那里枢机大人可以单独好好反思一下自己的行为,也可以有机会改进登山技能。”

“我听说那里很危险。”安东尼说。

“很可能,有疾病折磨。”波拉补充说。

加塞没有回答,在沉默中可以看到他正在崩溃。他的头耷拉下来,下巴贴在胸前,一句话没说,他走出圣器收藏室,多美尼哥陪着他。

塞林跪在安东尼身边,波拉一手托着安东尼的头,一手还按着他伤口上她的外套。

“让我来。”

塞林挪开波拉的手,她的外套已经被血浸透。

“你可以放心了,救护车马上就到。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是怎么钻进这个‘马戏团’的?”

“我们躲开你的‘售票口’,塞林,从罗马教廷溜进来的。”

虽然塞林表面依然镇定,可他的一条眉毛还是扬了一下。波拉知道那是他惊奇的方式。

“啊,当然啦,老汗纳尔主教,那个永不退休的老头儿。我看出来他这些天放松了进入梵蒂冈的标准嘛!”

“但他的要价很高,”安东尼说,想起明天要和汗纳尔的痛苦见面。

塞林点点头。他明白安东尼的意思,他更用力地按住伤口上波拉的衣服。

“那个我们可以安排一下,我想。”

救护人员赶到了,抬来一副担架。

当两名救护人

员抢救伤员的时候,教堂里面八名祭坛服侍者和两名端蜡烛的神父等在门口,等着加塞和保·杰克枢机。现在已经十二点过四分钟了,弥撒应该开始。两名年长的神父正准备派一名祭坛侍从去问问怎么回事。是不是服侍圣器收藏室的嬷嬷给主教的祭祀服出了问题?但是按规定他们不能离开岗位,要看着前来参加弥撒的人群。

最后,加塞一个人出现在门口,走进教堂。祭坛侍从陪着他走到圣约瑟的祭坛边,在那里他将主持弥撒。那些靠祭坛最近的信徒,信仰最坚定,他们悄悄和周围的人说着:看,枢机大人一定是非常爱教宗的,他在整个过程中一直泪流满面。

“放松,你没危险了。”一名护士告诉安东尼,“我们一分钟后就到医院。他们会给你做全面检查,别担心,出血已经控制住。”

救护人员抬起担架,突然波拉似乎看到了什么:安东尼和他父母的不合,拒绝继承遗产,还有可怕的憎恶情感。她上前阻止住两名救护人员,他们正在把担架抬进救护车。

“现在我懂了,你和卡洛斯基共同分享的地狱。你去越南杀了你的父亲,对不对?”

安东尼惊奇地看了波拉一眼,事实上他吓了一跳,竟用英语跟波拉说:“你说什么?”

“愤怒是把你带到越南的原因。”波拉也用英语说,她尽量轻声,让那两名救护人员不要介入。“那是你对你父亲深切地厌恶,对你母亲冷冷地拒绝。拒绝接受遗产,你想切断你的家庭和你之间的所有联系。你和卡洛斯基的面试里提到地狱,都在你给我的资料里,这些事实全都一直在我眼前。”

“你能不能不要说了?”

“现在我全明白了,”波拉继续说,她凑近担架,轻轻把手放在神父的肩上。安东尼惊呆了,因为他疼得要叫出来,但是他还是忍住了。“我明白你为什么要接受去圣马太的工作,也明白你怎么会成为现在这个样子。当年是小孩的时候,你的父亲虐待了你。这是事实,是不是?而你妈妈从头到尾都知道。就像卡洛斯基一样。所以他尊敬你,因为你们俩是站在一条线的两端:你选择成为一个男人,而他选择成为魔鬼。”

安东尼没什么可说的。抬担架的人继续朝救护车走去。安东尼努力集中思想,看着波拉微笑着。

“照顾好自己,警官。”

在救护车上,安东尼努力不让自己晕过去。他的眼睛闭上一会儿,但是一个熟悉的声音把他叫醒。

“安东尼。”

安东尼笑了笑:“嗯,我说但丁,你的手臂如何?”

“很糟糕。”

“你在房顶上运气算不错。”

但丁没回答。他和塞林坐在救护车所放担架对面的椅子上。但丁想用他一贯的玩世不恭态度回敬安东尼,只是他的手臂打着石膏,脸上到处青一块紫一块。塞林倒还是那张一贯不苟言笑的扑克牌面孔。

“那么,你们打算怎么杀我?输液瓶子里放进氰化物?还是让我大出血?或者采取古典办法——从背后冲我头打一枪?我个人喜欢最后一种方法。”

但丁笑得一点儿都不开心。

“别诱惑我,说不定哪天我真会这样干,但不是今天,安东尼。这是一张回程票,有个更好的结果。”

塞林的脸上一点儿表情都没有,他直直地盯着安东尼。

“我想谢谢你,你帮了很大忙。”

“我可不是为你做的,也不是为你的那些动机。”

“我知道。”

“事实上,我本来很肯定你在幕后操纵着一切。”

“我知道你会这么说,我不怪你。”

接下来几个人都没说话。最后,塞林打破了沉默。

“你可不可能再为我们工作?”

“绝对不会,塞林。你骗了我一次,不会再有第二次。”

“最后一次怎样,看在过去的分儿上。”

安东尼想了一会儿。

“有一个条件。你知道是什么。”

塞林点点头。

“我答应你,没人会靠近她。”

“还有另外一个,那个西班牙女孩儿。”

“那个我可不能保证。我们还不确定她是否还有光盘?”

“我问过她,她没有了。而且她也不会提这件事。”

“好,没有光盘,她就什么也证明不了。”

这次救护车里的沉默时间长了一些。只有安东尼胸前连着的心电图发出“滴滴”的声音。安东尼又要晕过去了,塞林最后的一句话像是从雾里飘进他耳朵的。

“你知道吗,安东尼?我曾一度以为你会告诉她全部真相呢!”

安东尼没有听到自己回答什么,那已经不重要了。并不是所有的真相可以让你获得自由。他知道不仅仅是他自己无法活在真相里,他也不会把这些负担放在任何人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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