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梦中我的脑海里一直回荡着什么声音。

血淋淋的斧头。麦蒂·帕吉特。

这时我突然完全清醒。

诺兰无意中听到的会不会是麦蒂·帕吉特?凯尔·洛维特和那个老家伙谈论的可能是她吗?

时针指向6点20分。打电话为时尚早。想睡觉思绪太乱。

我随手披上一件睡袍走下楼。博蒂微微睁开一只眼却没有跟过来。

电咖啡壶开始工作后,我打开电视。

当地所有的头版头条新闻都与纳斯卡赛事有关。可口可乐600英里资格赛已于昨晚落下帷幕。吉米·约翰逊在比赛中获得排位第一,他将在跑道内圈发车。凯斯·卡恩也将在前排发车。

尽管山迪·斯图帕克的发车位置比预测的靠后些,但总体还不错。令人吃惊的是,斯图帕克的维修工韦恩·甘保的悲剧性死亡已不再是头条新闻。

媒体关注度仅次于纳斯卡的是天气。气象台预测周六整日有雨,并伴有强阵风和雷阵雨。因此全国系列赛提前到周五晚进行。这种调整迄今尚无先例,但作为一种防范措施却又实属必需。否则有可能由于天气原因临时取消赛事,日后重新安排赛程也会相当复杂。

另一个引人瞩目的重大新闻是陷坑的出现。

正当工作人员为确保临时提前的赛事顺利进行忙得不可开交之时,他们惊悉煤渣车道边缘一夜之间突然裂开一个陷坑。这个40英尺长35英尺深的陷坑,简直就是一个可怕的巨型怪物。所幸没有人员伤亡。

陷坑所处的位置较偏,因而晚上开始的全国系列赛可能不会受其影响。安全检查员已在现场勘察。有关官员还要等一段时间才能决定比赛时间是否需要再次更改。

我一边将咖啡倒入杯中,一边看着电视上一位专家做事后检查说明。夏洛特高速赛车场是在一个废弃的垃圾填埋场上建起来的。离地表35英尺的一个地下老排水管道已经严重受损。这位专家认为,最近连降大雨、管道破裂和垃圾填埋场底部基础不稳,是造成地面塌陷的原因。

一位新闻女主持人用余悸未消的声音解释说,此类事件并非没有先例。伴随着持续出现的看台上挤满观众的背景画面,她描述了一个陷坑曾经如何使代托纳500英里赛事推迟数小时。

我倒第二杯咖啡时博蒂翘着尾巴大模大样地走进厨房。

7点整,我已三杯咖啡落肚。

我在咖啡因的刺激作用下兴致陡增,于是赶紧拨打电话。

“斯莱德尔。”对方声音粗哑。

“我吵醒你了吗?”

“没有,我正在等客房服务。”

放松,布伦南。

“你在哪里?”

“喝点爪哇咖啡提提神,我已经审讯温格一个多小时了。”

“他说什么了吗?”

“当然。”

“他怎么说?”

“把我的牧师叫来。这牧师的称呼你肯定喜欢。尊敬的格雷斯牧师。”

“你去叫了吗?”

“我现在可没心情听什么福音课。”

“有没有查到麦蒂·帕吉特这个人?”

“辛迪·甘保的高中同学?”

“嗯。”

“稍等。”

我听到斯莱德尔的椅子嘎吱嘎吱一阵响,他拉开一只抽屉,又是一阵嘎吱声。

“玛德琳·弗雷德里卡·帕吉特。我看她在俘获意中人方面可没诺兰那么老练。”

“她仍单身?”

“没错。她是乔·吉布斯赛车团队的副工程师。具体哪个车队不清楚,可能跟着乔伊·卢卡诺吧。”他流利地读出夏洛特的一个地址。

“你有她的电话号码吗?”

“只有一个固定电话号码。”

我草草地记了下来。

“我会加紧盘问温格,直到他老实招供。哪怕是整日整夜地干。”

“你知道什么问题在困扰我吗?”我问他。

“什么?”

“温格是怎么接触到相思豆毒素并继而掺到韦恩·甘保的咖啡里的?”我脑中想起在自然保护区那片坟墓里挖出的头骨后脑勺上的洞,“他这么做的目的何在?辛迪和凯尔都是被人射杀的。”

“问得一针见血。我也想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

麦蒂·帕吉特说话的声音平稳流畅,有些像我住在南方的奶奶达斯。

我先为自己这么早打电话向她表达歉意,然后自报姓名以及来电缘由,“我想跟你聊聊辛迪·甘保。”

“这个号码你是怎么知道的?”

“夏洛特的一位谋杀案探员透露给我的。”

“谋杀?”

“是的。”

“终于来了。”

“什么意思?”

“亲爱的,这得你告诉我。”

“如果方便的话,我想今天见你一面。”

“你关注纳斯卡赛事吗?”

“当然。”其实只有那么一点儿。

“你听说赛事提前到今晚了吧?”

“嗯。”

“可现在赛道上出现了个可怕的大陷坑。”

“是的。”

“新的比赛时间把我们这儿的一切都彻底打乱了。为了以防万一,乔伊要我全天都呆在赛车场上。上午9点泊车区开门,整个上午我们都要对赛车进行调试和保养。下午1至2点乔伊有个签名会,3点举行资格赛,6点在媒体中心召开工作人员和车手会议,7点介绍赛车手,8点降下全国系列车赛旗帜,如果进展顺利的话。简直太可怕了。”

“我有急事要跟你说。”

说完我屏住呼吸,担心她把我痛骂一顿。

“你可以今晚9点30分过来,我给你30分钟时间。”

“地点?”

“乔伊的车库门口,我会事先安排人放你进来。”

她告诉我具体的位置后,我们挂了电话。

我打加利莫尔的手机,想告诉他当晚我会去赛车场。跟以往一样,他没接电话。

怎么回事?他是不是看到是我的电话存心不接?还是说忙得连接个电话的时间都没有?

我本想试着再打加利莫尔办公室的电话,最后还是给他留言称我今晚9点30分将呆在全国大赛车场的泊车区。

我换了一身衣服,去法医局继续分析韦恩·甘保的重组颅骨。我在分析报告中写道:调试车速时由于负荷量过大导致雪佛兰突然失控,车的前端撞上水泥墙,身在车底的韦恩·甘保头骨碎裂。

我也及时更新了垃圾场无名尸的档案,补充了一条信息:联邦调查局探员根据与死者相匹配的牙科诊疗档案,确认了尸体的身份。

吃完午餐后,我跑到南方公园购物中心给哈莉买了份生日礼物,然后回家洗掉几大堆衣服,阅读最新一期的《法医学》杂志。

6点钟,我吃了一些羊排和豌豆权充晚餐。饭后脑中接连冒出几个念头,我对相思豆毒素做了一点研究,又打印了几篇文章塞在牛仔裤口袋里,以免在等候帕吉特时过于无聊。

时间缓缓地流逝,我在急切地等着听电话。电话铃没有响。没有加利莫尔的电话。没有斯莱德尔的电话。谁的电话都没有。

我同时也在看墙上的钟,每看一次时间过去10至20分钟。

等到7点,我开始换装准备动身。

我决定早点前往康科德,看看那里忙成了什么样子。

大团大团形似茄子的雷暴云砧堆积在茫茫天宇,眼看就要吞噬那最后一抹淡紫色的余晖。这个傍晚令人充分感受到暴风雨将临之际紧张窒息的气氛。

赛车场地上人声喧嚷,乱象纷呈,恰似《爱丽斯梦游仙境》中疯帽子哈特举办的疯狂茶会。汗味熏人、虫子乱飞的空气中夹杂着热橡胶、汽车尾气、油炸食品和经过烈日烤炙的人体味。一辆辆赛车沿着1.5英里长的沥青跑道疾速飞驰,从扩音器中传出的赛事播报声,几乎湮没在引擎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

有人如约等在门口接我进去。像上次一样,有一辆高尔夫球车载着我进入内场。

斯莱德尔推测有误。麦蒂·帕吉特并未效力于乔伊·卢卡诺所在的20号“家得宝”队,而是全国系列赛车手乔伊·弗兰克雇佣的员工。

弗兰克开的是“道奇挑战者”72号赛车。

比赛于晚8时如期拉开序幕。弗兰克的机组人员都戴上耳机,大声指挥车手及时做出调整,不断疯狂换挡,他们头戴黑帽,身穿黑白两色连体衣裤,像是一批训练有素的机器人。

在他们当中我注意到一个似乎比其他人娇小的身影,可能是位女性。她(他)正在塑料大棚里检测一堆摆放整齐的轮胎,每只轮胎的胎面上没有花纹,其宽度都超过我的鞋长。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备胎”。

我不想妨碍他们工作,于是走到机组尽头,通过两个车库之间的缝隙眯眼细看现场赛况。在上方许多盏百万瓦特照明灯的强光映照下,赛道上的草绿得出奇,沥青黑得离谱,给整个赛场增添了几分亦真亦幻的神秘气息。一座座看台,犹如一道道长而宽的彩虹,令人叹为观止。上面座无虚席。我估计比赛消息很早就透露出去了。

比赛因车道清障而暂停。赛道上的赛车两辆两辆地并排停靠在一起,引擎低沉地嗡嗡作响,犹如被皮带紧紧拉住的猎狗,随时准备冲出去捕获猎物。

我从未见过如此之多的产品广告。赛车上、运动服上和赛道周围的巨幅广告牌上无处不有广告。且不说单是一个车队就有一家赞助商。每辆车的车门、引擎盖、车顶、车箱盖、侧板和车手身上都贴着许多商标,有的商标我实在看不出跟高速赛车有什么关系。碳酸钙片剂?海飞丝?古蒂牌快速止痛片?等等等等。有一件事是明摆着的,谁也不会将纳斯卡赛车场误认为圣安德鲁斯小镇或温布尔登网球场。

这些车跟我以前在斯普林特杯系列赛的车库那边看到的车大体相似,也许稍短些。它们没有普通汽车保险杠下的护板,也没有某某杯系列赛上的赛车都有的鸟翼状部件。

过了一阵我才看懂电子荧光屏上显示的赛车跑的圈数和它们所处的位置,可我还是不能理解那些观众何以时而欢呼四起时而嘘声一片。

临近9点30分时,我返回弗兰克的车库。外面开始下起霏霏细雨。塑料棚下仍能看见一个孤独纤弱的背影。

“麦蒂·帕吉特?”我在6英尺之外的地方问道。

那个身影转了过来。

眼前这个女人的皮肤是那种刚刚泡好的咖啡似的深褐色。一双大大的眼睛,瞳孔呈棕色。巩膜像漂过的棉花那样白。她的帽檐下露出乌亮的弧形齐眉短发。

“现在不签名了。”她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我是坦佩伦斯·布伦南。”

“哦。好的。”她瞥了一眼手表,“我们开始吧。但是得早点结束。”

“他场上表现如何?”我问。

帕吉特微微一笑,“下一场我们必赢。”

“跟我讲讲辛迪·甘保。”我说。

“你们找到她了吗?”

“嗯。”

“她是不是……”

我的眼神足以说明一切。

“那凯尔呢?”她不愿听到回答。

“一样。”

帕吉特紧张地点了点头,“电话里你提到了谋杀。”

“两人都是被开枪射死的。”

帕吉特绷紧了身子。从塑料顶棚的缝隙渗入的灯光照亮了洒向她肩头和帽子的细密雨线。

“警察有没有查出是谁干的?”

“逮捕了一个嫌犯。”

“谁?”

“一个叫格雷迪·温格的男人。”

“为什么杀害他俩?”

“动机仍然不明。”

“你要知道,如果辛迪还活着,她准能成功。”

“你是指赛车吗?”

“成为纳斯卡的一个超级明星,当年她驾车……”帕吉特弯着手指,苦苦寻觅一个合适的词,“快如闪电!”

“这是赛车术语吗?”

“我的术语。”她露出惋惜的苦笑,“辛迪能够和赛车谈情说爱,无论她在赛场上想实现什么心愿,她都能柔声劝说那些动力庞大的铁家伙助她成功。而且她形成了自己的风格,可以说,她是赛车场上的闪电侠!她本来可以拥有自己的一群粉丝。”

“凯尔的父亲可能不会赞同你的观点。”

“克雷格·博根。”帕吉特不屑地哼了一声,“这事说来话长。”

“你不喜欢这人?”

“感谢老天爷让我已经十几年没遇到这个蠢货了。”帕吉特歪着脑袋,使帽檐投下的阴影罩住大半

个脸蛋,“博根恨我。”

“为什么?”帕吉特犹豫片刻,然后睁着棕色的大眼睛看着我。

“我罪大恶极。跟他宝贝儿子睡过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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