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利莫尔来了,还带来了从奇克A快餐连锁店买的快餐。他身上的衬衫皱巴巴的,腋窝部位满是汗渍。他双眼浮肿、胡子拉碴。这种形象绝对不是像电影明星布鲁斯·威利斯那么性感不羁,而是那种熬了一夜未及梳洗就匆匆出门而造成的邋遢样。

加利莫尔带的快餐味道不错,可他明显兴致不高。

我们默默地吃着,气氛有点压抑。

我问他最后要把车子开到哪儿,他说出一个地名。韦丁顿。

吃完后我把三明治包装纸和空的华夫饼纸盒塞进袋中,琢磨着要不要简单地跟加利莫尔讲讲解剖尸体后发现的相思豆毒素,以及通过威廉姆斯和兰德尔获得的其他信息。还不是时候。

“博根是做什么的?”我问。

“我记得跟你讲过。”

“你再说一遍嘛。”

“他养花种草。”

“你看上去睡眠不足。”

“还好。”

“我早上跟斯莱德尔聊过几句。”

“怪不得总是这么开心呢。”

“他对你时隔多年重新调查甘保和洛维特失踪案的动机表示怀疑。”

加利莫尔不屑地哼了一声。

“跟他谈谈又有何妨。”

“我还不如打死自己算了。”

这事只能就此作罢。

加利莫尔驱车从普罗维登斯路拐上韦丁顿路,不久便朝东南方向驶去。一个个购物商场和分区入口从车窗前快速掠过。我仿佛看到了一块块设计精巧而奇特的广告牌后面的豪华别墅,每一栋别墅都想成为“都铎王朝”、“托斯卡纳”(华丽之都)或“普罗旺斯”(薰衣草之乡)。几年前这里还是大片大片的农田,它们都到哪去了?

最后我们进入一片林地。加利莫尔往右连拐三个弯到了车道上,这时我们注意到前方刻字的木标语牌,知道博根的植物园到了。

穿过一片松树林,我看到一座小平房,平房后面有一个温室,温室旁是个小池塘。

这座小平房虽然年代久远但却保存完好。外墙漆上了那种可能永远不需要重漆的蓝色,大门漆成了红色,排水管和窗户边缘都涂成白色。

紧邻平房的几个园子里色彩艳丽。我认识园里栽种的几种鲜花:竹桃、雏菊、百合和秋海棠,其他大多数鲜花我都不认识。一个小伙子站在房屋右侧的梯子上清理排水管上的叶子。他两耳都戴着耳机,没听到汽车发出的声响。

我和加利莫尔从车里出来,沿着一条纵贯茂密的绿色草坪的小径朝前走去。空气中弥漫着茉莉的芳香和刚割下的草的清香。

从什么地方传来喷水器发出的滴答滴答声。

加利莫尔用拇指摁了摁门铃,门里随之发出一阵喑哑的声响。

几秒钟过去了。加利莫尔正准备再次按铃,门从里面开了。

开门的是个女人,个子很高,身体轻飘飘的,大概比我的手提包重不了多少。她穿了条斯潘德克斯弹性纤维短裤和一件特大号T恤,透过T恤可以看到里面一件其实没必要穿的黑色运动内衣。她手里拿了瓶矿泉水。

“什么事?”

加利莫尔出示了警徽,随后又迅速塞进口袋里。

“不好意思,打扰你锻炼了,女士。我们在找一个叫克雷格·博根的人。”加利莫尔用尽可能温和亲切的语气说。

“为什么要找他?”

“这是机密,恕我不能透露。”

“既然你这么说,那他的去向也是机密了。”

加利莫尔的脸上朝她绽开一个特别迷人的笑靥,“我说错了,我重说一次。”

女人仰脖喝了一大口水,“你觉得我的胸部松弛吗?”

“一点都没有。”

“可克雷格这么觉得。”

“那他需要戴副矫正视力的眼镜。”

“他需要的东西可多着呢。”女人伸出一只手,“瑞塔·扬茨。”

随着他们用力地握手,瑞塔的一只手镯上下直晃,犹如围成一圈的瓢虫在跳康加舞。

“你说的克雷格是指克雷格·博根吗?”加利莫尔问道。

瑞塔点了点头。

“他是你丈夫?”

“老天,当然不是,我们只是同居。”

瑞塔把脑袋歪向一侧,舌头舔了舔嘴唇,脸上的汗水使双颊油光闪亮。

“可能我会做个隆胸手术。”瑞塔直视着加利莫尔。

“一项毫无必要的开支。”加利莫尔同样直视着对方。

我真恨不得翻白眼。

加利莫尔继续施展他的魅力,而我趁机端详起瑞塔来。她的头发很随意地用橡皮筋扎在脑后,我猜她年约40。

“我们想问你男朋友一些问题。”加利莫尔又开始展示他的超凡魅力,“没什么大事。”

“那你问完还来看我吗?”瑞塔撩起T恤的衫脚擦了擦脖子,露出硬邦邦的腹部。

“当然。”

“他在温室。”

温室由玻璃和金属类材料制成,远处看去,浑似一栋真实建筑物的框架。整个温室比我想象的要大很多,足以停放两架小型飞机。

走进温室,我们感到里面的温度和湿度接近于一个生命体。空气中充满着化肥、土肥和混合肥料的味道。头顶上方是玻璃幕墙弯成的一个高高的弓形穹顶。脚下是卵石铺就的地面。

一排排木制花盆从温室这头摆到那头,每排都配有几条管道,这些管道往上与更多的管道汇集在一起,形成了我认为的一个中央灌溉系统。钩子上挂着一个个篮子,地上摆放着一株株盆栽。

看着温室里种类如此之多的植物,我仿佛听到了周围进行光合作用的声音。我知道一些简单的植物:罗勒、凤仙花、蕨和天竺葵,其余的都是枝叶繁茂略显神秘的绿色植物。看不出任何区别。

我们四下环顾。没有博根的身影。

加利莫尔扯着嗓子高喊了一声,依然无人回应。

他又喊了一声,随即从温室另一端敞开的门那边传来一声怒吼。我们赶紧穿过一排排杜鹃花架,朝声音的方向走去,此时我只觉得自己的头发失去了光泽和弹性,汗湿的衬衫紧贴着脊背。

声音的发出者呆在一个好似用于工前准备的小房间里。他跪在一只桶边,听见我们的脚步声到了门口,便转过身来,手上还握着一把泥铲。

博根原先的一头红发,现已变成浅橙和灰白相间的杂色。他满脸都是粉刺,使人难以分辨粉红的面庞和头皮之间的界限。

根据博根招呼我们的那种口吻,我估计这个温室平时鲜有来客。

“你们到底是谁?”

加利莫尔迅速亮出警徽,“我们有几个问题想问你,博根先生。”

“关于什么?”

“关于你的儿子。”

“你有我儿子的消息了?”

“还没有,先生,我们希望你可能有。”

我注意到博根放下泥铲时手哆嗦了一下。

他两手抓住桶的边缘,硬撑着慢慢站起身。

我的脑中顿时闪现出火烈鸟一词。火红的颜色,细长的双腿。我觉得博根那双细腿根本支撑不了他那魁梧的上半身。

“你是谁?”

“我叫柯顿·加利莫尔,这是我的搭档坦佩伦斯·布伦南博士。”

博根扫了我一眼,没有再提问题。

“我们一直在调查辛迪·甘保和你儿子凯尔的失踪案。”

“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的确如此,先生。”

博根眯起双眼,“我认识你吗?”

“我是1998年特别调查小组失踪专案组的成员之一。”加利莫尔说到这里打住了。

博根若有所思,却没再想下去,“警察又要开始调查此案吗?”

博根误以为加利莫尔是奉命办案,对此加利莫尔并未予以纠正。“上周在夏洛特赛车场附近的垃圾填埋场有人发现了一具尸体,你可能也看到了媒体报道。”

“我平时不看新闻。”他朝我点了点头,“她是来干吗的?”

“布伦南博士负责检验尸体。”

博根又转向我,“是凯尔吗?”

“我觉得不太可能。”

“可你也不能确定。”

“不能完全确定。”

博根张开嘴巴。他还没来得及说话,我的手提包里陡然响起音乐铃声。

我说声抱歉,后退几步,掏出手机摁了接听键。

我立即后悔没有事先看一下呼叫者是谁。

“老天爷,终于打通了。坦佩宝贝,我的生活快没指望了。”

“我现在不能跟你说话,萨默。”我用手捂着嘴说道。

“我要死了,真的。这世上没人……”

“我以后会帮你的。”

“什么时候?”

“不管什么时候。”

“真的?”

“真的。”

“今晚?”

“好的。”

“你在胸口画十字保证?”

“我保证。”我有些不耐烦。

博根在我身后问:“是在争取什么个人权利吗?”

“没有的事,”加利莫尔回答,“我只是一直觉得我们当时有些过早地放弃了调查。”

透过玻璃墙可以看见池塘,水面平静,灰蒙蒙的一片,酷似一只被午后窒闷而潮湿的空气挤压而成的锡盘。

“说啊!”萨默抱怨道。

“嗯。”

“说你保证。”

“我保证。”

“我对彼得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我不是一个喜欢对别人的品位评头论足的人,可只要你听懂我的意思——”

“我得挂了。”

我朝他们两人转过身时,没留神胳膊肘碰到了什么毛绒绒的东西。

火烈鸟的形象立即被一只多毛毒蜘蛛所代替。

不经大脑思考,我本能地做出反应。我扬起手。

手机远远地飞出去,鬼使神差般地落在加利莫尔脚边的碎石上。

“我来捡吧,反正身上已经沾满牛粪了。”

我还没反应过来,博根就用铲子铲起手机,走到一块挡板边,用抹布将手机两面都擦了擦。“像新的一样。”他把手机递给我。

“谢谢。”我说。

“代托纳的举止习惯还得好好改一改。”

见我一脸茫然,博根指了指门边的一把木靠背椅。上面一只黑猫一边舔着自己身上的毛,一边像齐格飞女郎似的高高抬起一条腿。

“这儿空气不好,”博根说,“去我房间吧!”

我们依次出去,先是博根,继而加利莫尔,然后是我。代托纳停止了梳妆跟在我们身后。

房子里面光线暗淡,但至少要比温室凉爽无数倍。

从前门进来便是一个小小的门厅,右侧有楼梯通向二楼。没什么装饰。没有雕花栏杆,也没有长长的栏杆扶手,只有一端嵌入墙内的楼梯踏板和栏杆柱。

头顶的天花板传来一声声闷响,估计是两脚踩踏跑步机的声音,这人肯定是瑞塔。

博根带领我们走过中间的走廊,走廊两边墙上挂着一幅幅嵌入廉价塑料画框的业余画家的水彩画。一幅是风景画,一幅是一碗水果,一幅是一捧娇艳的花束。

再走几步,我仿佛来到一间厨房,走廊成直角拐向旁边。

“我去拿可乐。”一根瘦削的手指伸向敞开的门,“你们先进那个房间。”

我和加利莫尔遵命左行几步走进照理该是博根的房间。

我一下子惊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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