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回进办公室,立即再拨电话给马丁。照旧没人应。四点二十五分,我打完时证报告,正本呈阅,副本投入我的档案柜。接着做成两份新卷宗,上面注明“戚”和“石”。截至目前,“石”的卷宗里空空如也,而“戚”的只存了一个马丁的电话号码进去。

我松散片刻,两脚跷在桌上,重温方才与铁老总会晤的那一段。

铁老总命我做的不过是与石家的家属及仆从们打个照面谈谈,向他们提出任何在我认为可能与教授失踪有关的问题,概略的査访一番,并设法对当时的情形做某些比较有学问的猜测。

“你是个很机灵的小伙子,”铁先生说:“说不定会想到一点警方忽略的门路或是某个角度。”

不管是他,抑或“四杰”派定的哪位律师,进法院请求赐予石教授家属生活补助费之时,铁老总都希望能够向庭上提出实证,表明对追查石教授的行踪已然竭尽心力。

“我们已经可以提出纽约警局追查不果的事实,”他说。“另外,我指出石太太个人也出力,透过我们——她的法定代理人,去寻找过她的丈夫。我要你把花费在这件调查工作上的时数列出一份详细的记录。愈多愈好——当然,不能影响你其他的正常作业。我更计划在地方报上刊登一则启示,凡通报石教授生死行踪者均有重赏。甚至可以印制传单分发他们附近的地区,酬赏相同。我个人看来,道些做法不见得会有什么效果,其目的不过是证明给庭上看,我们对于不经这名失踪人士的许可,先申请动用他的资产一事上,确已尽心尽力。”

我这才想通。我的调査仅是一场法律游戏当中的一部份,根本不希冀有什么结果,其实这也无损于我的自尊。

四点五十六分,我再一次拨马丁的电话。这回铃了三响就有应声。一个男人的声音:“是?”

“马丁?”

“是。你是谁?”

“我代表泰尔乐柏打这个电话。”

“时候差不多。刚赶上。”

“我已经打了一天。”

“噢?”他说:“我总会进进出出一下。”

那是个很浑浊的口音,带着纽约没知识水平的那种人的腔调。他住了口,等我开腔。

“泰尔先生要我和您见个面,”我礼貌周到。“看您什么时候方便。一起讨论有关戚索门的财产间题。”

“我守在这儿为的就是这个,”他很爽快。“我卖,你买——对吧?”

“哎,是这么说的,”我抢着说:“我们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见?”

他停一会,说:“第八、第九街中间的西四十六街上,有一家小酒吧。靠第九街近点。叫做紫牛。明天上午十一点半在那儿会我。明白吗?”

我不停的速记。

“明白,”我说:“我怎么认出你?”

“我会坐在左边最后的小间里。”他接着压着嗓门又说:“一个人来?”

“当然,”我答。

“好,”他说:“不准耍花样。”

他切了线。

我注视着记下来的字条,慢慢挂上电话,试着分析他的话。我最后下了结论,不是恐吓,不过他颇有自信。

我叹一声,将字条夹人“戚”的卷宗,存入钢质档案柜。随后穿起大衣回家,一路向其余下班的同事们互道“晚安”。巴耶妲的座位空着,显然已经走了。

晦暗阴沉的天气,光线恶劣,空气是令人窒息的冰雪味。气温倒缓和了些许;寒风依然彻骨,却挺清新,向晚的天空展现出几道灰蓝。不想塞进拥挤不堪的公共汽车,我决定徒步回家。

我住在查尔西的一条街上,那儿一度是私人住宅区。大多数房子前面都围着铁栅,有石阶通向装饰华丽的大门。房屋内部依旧完整的几户仍有着大理石的壁炉和灰泥缀饰的高敞的天花板。

我那幢楼有暖气和热水,因为屋主就住这儿。第一层楼是一家建筑公司,名称是“亚曼与布克”;与另一家杂货进口商,“福山公司”。

屋主和她的女儿,胡贺梦及胡可丽,分开住在二楼。我跟尚拉威合住三楼,他过去是渡船的船长,年纪一把,又被轮椅困住。顶楼,第四层楼,住着卡素萝夫人,她说她曾在美特演唱过,现在白天的时候,她仍照常吊嗓子。四褛的另一边由费阿陶占着,他是个皮鞋推销员。

公寓很暗,天花板却很高,壁炉也还管用。我一个月支付三百五外加水电瓦斯费。

今天这个很不平常的夜晚,尚拉威在三楼楼厅里候着我。白葡萄酒瓶夹在腿上、一只干浄的玻璃杯是为我预备的,另外喝掉一半的那只,他正啜着。我一打开房门,他就转着轮椅进来,我还不及脱大衣,他已经开始大嚷这一天的电视节目。

他年轻的时候,必定是个虎虎生威的彪形大汉,肩膀结实,臂膊粗硬,拳头就像地质学的标本。如今,虽说困在轮椅上,喝得胡天胡地,他依然有一股咄咄逼人的相貌。声音震得响窗户,动作姿态孔武有力。

因为秃顶,他成天戴着顶船长帽;帽沿底下,是张果醤脸,从粉红到深紫。身上穿的是黑色套头毛衣和一件钉铜扣的蓝色军官外套。

我任他响雷似的叙述这一天看过的电视节目,待他暂停下来添酒时,便问他是否愿意跟我一道吃饭。

“我准备来个香肠炒蛋,”我说:“可能再做点色拉。还有一块派。欢迎你共享,船长。”

“不啦,”他说:“我已经自己弄了点东西下肚。你哪里来的派——女力道山给的?”

这是他对我们的房东,胡太太的称谓。挺合适的一个绰号;她站起来五英尺十一英寸,磅一下最起码是个轻重量级。

“对,是她给的,”我说:“荷兰苹果派,很棒。自己做的。”

“啊哈,”他望着我,咧大了嘴。“她对你真不赖啊?”

“她对你不也很好吗?”

“她可没为我做什么派。你去参加宴会吗?”

“什么宴会?”

“星期六晚上。女力道山邀请了所有房客。”

“我没有被邀请。”

“你一定会。”

“什么事?”

“情人节——她这么说。可是我心里有数。”

“你今天晚上老在打哑谜,船长。”

他看我慱起纸头在壁炉生火。

“这样做不对!”他大吼。“交叉堆起来点火。”

“我都像这样弄的。行得通。”

这次,火同样也点着了。我们望着它,一杯在手,这时门上响起一阵急促的敲啄。

“喂,喂!”卡夫人唱着。“小高?你在吗?”

“别让她进来,”船长咆哮。

“卡夫人,”我向她微笑。“见到你真是太好了。快请进。”

她拍拍我的脸。“你答应要叫我素萝的,小皮蛋。”然后她踩着碎步,飞快的进了房间。“啊你已经有了伴。向船长。”

“尚,”他再咆哮。

“我没打扰你们什么吧?”她快活的笑着。

“一点没有,”我对她说:“我们正喝着酒。让我替你斟一杯。”

“小高,”她说:“礼拜六晚上的宴会你是会去的啰?”

“我还没有被邀请。”

跟尚拉威一样,她说:“你一定会的。”他们俩都在笑。

“你们两个究竟搞什么?”素萝一手按着面颊,两眼的溜溜的转。

“他不知道,”尚拉威说了一句。

“讲!”我爆发出来。

“女力道山替可丽选中了你。”船长说。

他们不久便离去,我进厨房去做菜肉蛋饺。我有点飘飘然;我和别人一般的虚荣。其实,这整件事很荒谬。胡可丽是一位很可爱,柔声柔气的小姐。平时我们笑笑彼此打个招呼。再深一层交往是不可能的。可丽至少有五英尺十英寸,穿了高跟鞋更高。

但是我的思维又转回到这项伟大的胡氏计划。敲门声响时,我立刻知道是谁。是胡太太端着一个盖着纸餐巾的盘子。

“胡太太!真是太意外了?请进来坐坐吧?”

“这……只躭搁一会儿工夫。我不想太打扰你。”

“不会不会,”我说“喝杯咖啡好吗?”

“不,什么都不必,谢谢,”她说:“我们刚吃过晚饭。哎呀,可丽做的这顿饭太好了。瑞士牛排,加上薯泥、鲜嫩的豌亘,还有最最棒的肉汤。你还没喝咖啡是吧?”我照实回答说还没有。

“哦那好,可丽培了这些巧克力脆饼,我们想你可以配着咖啡吃几块。”

“胡太太,您太慷慨了。”

“尝一块试试,”她下令。

我服从的咬一块入口。

“真好吃,”我说。

“是啊,”她叹声气。“我们的可丽——在厨房里真叫能干哪。她准是个贤妻。”

“我相信她一定是,”我嘟囔着。“您现在要把盘子带走吗?我可以把小饼干放在罐子里。”

“不急,”她说。“随便什么待候还都行。说真的,高先生,这饼干只是我上来的理由之一。我想请你在星期六晚上,来参加由可丽和我办的一个宴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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