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两个星期的课,安洁的生活基本形成了规律,早上八点多起床,漱洗一下,吃几片面包,喝点牛奶,就坐校车去学校上课。中午她在系里的COFFEEROOM里用微波炉热热带去的饭菜,就算午餐。下午四点多她最后一节课结束,刚好聂宇下午最后一节课的时间跟她是一样的,所以聂宇总是提前几分钟就从教室溜掉了,跑到她的教室外面等她,然后两个人一起去坐校车。

聂宇一般就在安洁那站下,到她那里帮她做饭,做完了当然就一起吃。不过聂宇总是多做一些,第二天他们俩可以带到学校当午饭。安洁知道这样跟聂宇腻在一起不大好,但好像又没有勇气叫聂宇再不来帮她做饭,不知道是怕不礼貌,还是舍不得这个志愿军炊事员。

有一天下午,安洁正准备跟聂宇一起去坐校车,被木亚华拦住了:“坐我的车回去吧,坐校车还要走一段,这么热的天,走路多难受啊。”木亚华对站在一边的聂宇说,“我也可以给你一个RIDE。”

安洁决定坐木亚华的车走,可以少晒太阳。俗话说“一白遮三丑”,所以她最怕晒黑了,在国内时她夏天出去都戴太阳帽或者打伞的,到了这里之后,发现没人打伞,也很少有人戴太阳帽,她只好入乡随俗,不打伞,不戴帽。但每次下午回来,她就觉得脸又晒黑了不少,心疼得不行。

聂宇见安洁要坐木亚华的车,也决定坐木亚华的车走,于是三个人来到木亚华停车的地方。木亚华打开车门坐了进去,但聂宇却站在外面不动。安洁不知道他怎么了,也愣在那里。木亚华在车里做手势叫他们上车,聂宇才拉开门钻进车里,坐在后座。安洁也拉开车门,坐在前面。

等他们一坐进车里,木亚华就开玩笑说:“聂宇,你刚才是不是在等我帮你把车门的拴子拉起来?我以前开的那辆旧车就是那样的,每次为别人拉拴子都差点把我腰扭断,所以买这辆车的时候,我第一个要求就是自动门窗。”

安洁听木亚华说差点把腰扭断,忍不住笑了起来。但聂宇没笑,有点不高兴地说:“我们哪能跟你比呢?你老公是博士后,你有钱买新车,我们是穷学生,只能开旧车——”

木亚华嘿嘿笑了两声,没答话。聂宇也不再说话,闷闷不乐的样子。

安洁突然想起她妈妈常说的一句话:“人穷气大”,意思是说没钱的人往往特别敏感,自尊心特别强,总觉得别人是在显富,是在嘲笑他没钱。

妈妈说爸爸就是这样的一个“穷人”,对妈妈“下嫁”给他心怀感激,总想赚一大笔钱,好让妻女过幸福生活,但又没那个能耐和运气,所以总是自寻烦恼,不愿意到岳父母家去做客,不愿接受岳父母的帮助,总觉得岳父母有瞧不起他的意思,嫌他穷。

妈妈说这就是“贫贱夫妻百事哀”的原因。贫贱夫妻那么多哀,有时并不是因为钱少了活不下去,而是因为“人穷气大”,无端地生出许多哀来。妈妈说如果没有爸爸,她们娘三个的生活可能反而好过一些,因为妈妈可以放心大胆地接受自己父母的帮助。

妈妈总是说,我不希望你们嫌贫爱富,但是也千万不要嫁那种自尊心特别强的穷人,因为嫁了那种人,你会活得很沉重,做什么都得小心翼翼,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伤害了他的自尊心。如果你不爱他,你很快就会厌烦他的这种病态的自尊;如果你爱他,那就更痛苦,因为你为了不伤害他,只好伤害自己、自己的孩子、或者自己的父母。

姐姐总是笑妈妈,说你怎么能因为一个人就枪毙一类人呢?再这样枪毙下去,我们就没人可嫁了。姨妈嫁了二手男人过得不好,你就叫我们别嫁二手男人;爸爸“人穷气大”,你就叫我们别嫁气大的穷人。又有钱又没结过婚的,说不定又爱寻花问柳。这世界上哪里还有人可以嫁?

她知道姐姐实际上也觉得妈妈的话有道理,因为姐姐笑归笑,真嫁起人来,还是遵循妈妈的教导的,避免了妈妈说不能嫁的那几类人。姐姐嫁的人,既不穷,又不花,而且没结过婚。

木亚华一阵风地把车开到聂宇的住处门前,让聂宇下了车,然后她再送安洁回去。走在路上,木亚华说:“想不到聂宇个子不大,脾气还不小呢。我刚才在说我自己的旧车,倒把他惹烦了。”木亚华突然问,“聂宇是你男朋友?”

“不是呀——”

“我就说不可能嘛,乌钢他们几个人一定说是你男朋友。”木亚华谆谆告诫说,“不是你男朋友,就最好别跟他同进同出的,免得别的男生都以为你是名花有主。我当年就是吃了这个亏——”

“你当年吃了什么亏?”

“跟你一样罗,一方面是别人没挑明,不好意思拒绝别人,另一方面也因为有点私心,想让别人无偿地帮忙,结果就搞得大家以为我已经是‘名花有主’,谁都不来追我了。”

“那你最后就只好嫁给——他了?”

“差不多就是那样。我告诉你,男生是很狡猾的,要么就是咋呼得让所有人都知道你跟他在一起,这样就等于在你身上盖了他的私人专用章,拉了界绳,别的男生就不敢越界了;要么就是生怕别人知道他跟你在一起,偷偷摸摸,搞地下工作,那样就可以给他自己留一片天,不影响他追别人——”

安洁不由笑了起来:“照你这样说,男生怎么样都不对,大声张扬的也不对,躲躲藏藏的也不对——”

“哼,反正男生里面没几个好家伙——专门跟你唱反调,你想他张扬的,他偏要躲躲藏藏;你不想他张扬的,他偏要搞得人尽皆知。”说到这里,木亚华突然叫道,“糟了,说送你回去的,我怎么开到我女儿的学校来了?”

“你女儿都上学了?我以为你还没结婚呢——”

木亚华乐呵呵地说:“你这个粉上得太有水平了,我就喜欢别人说我年轻。可惜啊,早八百年就把婚结了。如果我还没结婚,那我就开心了,想找谁就找谁。说了你可能不相信,婚姻就象贼船,上船容易下船难。”木亚华建议说,“这样吧,我今天说好带我女儿去吃麦当劳的,你也一起去吧。”

“我——还是不去了吧——”

木亚华说:“一起去吧,我请你。”

“不是谁请的问题,是——聂宇待会可能会过来找我——”

“那就更应该跟我去了。他来找你,你不理他也不好,但是如果你跟他这么不明不白地纠缠在一起,别人肯定以为你们在谈恋爱。可能你还不知道,聂宇在国内有女朋友的,以前经常把女朋友的照片SHOW给人看——”

她一愣,虽然她没准备跟聂宇发展什么亲密关系,但听到这个消息还是有点不高兴,好像聂宇以某种方式欺骗了她一样。她撒谎说:“嗯,听他讲过,不过没看过照片,好像长得挺不错的吧——”

“比聂宇肯定是强多了,但是聂宇出了国嘛,在国内那些女孩眼里,也就身价百倍了。聂宇以前每个星期都要跟女朋友打好几回电话,生怕女朋友在国内变心了,现在根本不打了,他女朋友每次打电话过来找他,他都叫ROOMMATE说他不在家。”

她没想到聂宇也是一个“二手男人”,而且还是“现行”。她很想澄清自己跟聂宇之间没什么,但她觉得这话还不如不说,木亚华也没说聂宇跟她有什么,何必此地无银三百两呢?

木亚华说:“俗话说,‘矮子矮,一肚子拐’,看来真是这样。聂宇出了国没丢他那个女朋友,我还觉得他这人挺重感情的,哪里知道只是没捞到机会。他完全是把那个女孩当个BACKUP,这边找得到,就不理别人了;这边找不到的时候,就把别人KEEP在那里。听说去年圣诞时他回国探亲,还把那女孩搞得怀孕了,后来做了流产——”

她目瞪口呆:“你怎么知道这些事?”

木亚华闪闪烁烁地说:“世界上没有不漏风的墙。要得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他现在这么大张旗鼓地追你,肯定是别有用心,想搞得别人都以为你是他女朋友——”

“他哪是在追我?他只不过是看我新来的,又不会做饭,所以常来帮我一下——”

“我是过来人,知道男人的这一套,跟我老公当年的搞法如出一辙。如果他没什么企图,他哪里会有这么好的耐心,天天来帮你做饭?天下没有生来就爱帮人做饭的人,都是有所企图的,一旦目的达到了,或者发现目的达不到了,你看他还帮不帮你做饭。”

如果说安洁完全不知道聂宇的“企图”,当然是不正确的,她也知道应该跟聂宇保持距离,但她又想依靠他帮忙做饭,所以总是哄自己,说聂宇没那意思。现在连木亚华都看出来了,如果她再哄自己,就不好意思了。看来得做个了断了,要么就任其发展,可能最后就跟木亚华的情况一样,别人都以为聂宇是她男朋友,于是都不追她了,她只好嫁给聂宇,那样她又有点不甘心;要么就干脆利落地叫聂宇再别来帮她做饭了,但她又有点舍不得。

她在心里有点烦木亚华,这也管得太宽了吧?但她知道木亚华是一片好心,而且说得有道理。其实木亚华怎么看待她跟聂宇的关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别的男生怎么看待她跟聂宇之间的关系。既然木亚华都这样认为了,那些男生当然更要这样认为了。她想,来B大这段时间了,别的男生都不怎么理我,肯定是因为聂宇。

木亚华接了女儿,又一阵风地把车开到一家麦当劳前面,停了车,拉着女儿和安洁走进店子里,点了餐,端到一个桌子前坐下。

木亚华让她们先吃,自己跑去借店里的电话打。打完电话,木亚华回到桌前,解释说:“给我老公打个电话,今天不回家做饭,让他自己想办法。他在B大做博士后,有事没事都搞到很晚才回家,就是为了把做饭的事赖掉。今天整他一下,他自己饿得起,他老妈饿不起。”

“你婆婆在这里?”

“就是啊,来了几次了,每次都说是来帮忙带小孩的,实际上根本没带小孩,成天就是这个教会进、那个教会出的,忙得很,连做饭都帮不上手,就会吃现成的。”

安洁不敢插嘴别人的家务事,只敷衍说:“听说婆媳之间很难处好——”

“也不一定,我妈跟我弟媳就处得很好,关键还是看婆婆的为人,遇到恶婆婆了,怎么样也处不好的。比如我们系的老康吧,他妈就是个恶婆婆,一天到晚说媳妇的坏话,说媳妇懒,不会做饭,没照顾好她儿子,还说媳妇高傲,什么都要自己说了算,好好的一个家庭,非要分在两地不可,难道就不能调到儿子一个地方来吗?他妈给他出馊主意,说你给你媳妇两个选择:要么就调到A州来,要么就离婚。”

“那DR.CANG怎么办?”安洁对DR.CANG的崇敬还十分浓厚,有点不习惯叫“老康”。

“做儿子的嘛,如果聪明的话,就应该站在媳妇这一边,毕竟你是要跟媳妇过一辈子,不是跟老妈过一辈子的嘛。怕得罪人的儿子呢,就在自己的妈和媳妇之间和稀泥。只有那些不聪明的儿子,才会站在老妈那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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