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有煤气臭味的风,从福冈警察署的调查室的窗户外,慢慢地飘散了进来,使人感到了一股凉意。杉原溪子的眉毛微微皱了一下,仍然十分镇定地坐在那里。她那张与平时不同表情的脸上,凝结着沉重的疲劳。

“无论如何,也不能够轻易放弃努力。”杉原溪子在心里,暗暗地对自己说道。

在警察署里的调查,比杉原溪子想象的还要严苛。仅仅三、四个小时,就把她骨髓里的事都弄明白了。警察们敏捷地调查和固执地询问——他们几乎事无巨细地,全都查个一个“底儿掉”,也许这就是“漫天撒网、重点捕捞”吧。

然后,就是无言的对视,那种默默的压力,足可以使一个人精神崩溃。

但是,经历了那一晚上“考验”的杉原溪子,也不是以前的她了。无论问她什么、回答什么,她都始终坚守着最后一道防线,也就是:承认自己和“真璧”有过接触,而对于他的死,自己一无所知。

杉原溪子把自己全部的气力,都用在这一点上了。

“那么,我再问你一句……”坐在杉原溪子正面的、青黑色面孔的,名叫安达的警部补,点上一只新的香烟之后,打破了刚才沉闷的气氛,“你说你于4月19日晚上6点半左右,在电视台附近偶然遇上、并认识了真璧秀敏,坐他的车去了新宫的海港,在那儿他才发现,你不是他要等的人?”

“是的!……”杉原溪子点头承认。

“怎么发现的?”

安达警部补已经反复问过杉原溪子好几遍了,似乎他要在溪子的几次陈述中,找到一丝破绽。

“因为在那里,我遇见了高堂先生,和RSK的浅云先生……”杉原溪子回答。

“嗯。这么说,你是和他素不相识了。那么,真璧先生说了,他要和所等的人做什么了吗?”这是一个新的提问。

“没有。”杉原溪子摇了摇头。

实际上,那时候,真璧秀敏确实什么也没有讲。

但是,说完这句话,杉原溪子的脑子里面,便浮现出了立花洋介让她看的,那张照片中的女人来。难道那天站在石油大楼前的那个女人,真的就是真璧秀敏打算要见的人吗?

可是,杉原溪子坚决闭住了口。她无法确信,她也不相信说了之后,能够改变自己目前不利的处境。但是,实际上是她已经没有力气,再和他们纠缠下去了。

“嗯。那么后来呢?”这一次,安达警部补把烟卷叼在嘴上,嘴角滿出了一点点笑容,也许,这就是他们常用的套路吧。

杉原溪子感到:自己如同猫爪下的一只老鼠一样,受着他们的随意摆弄。如果就这样继续审问下去,那么,自己也只好这样应付他们!溪子心中下了决心。

“后来我们去了志贺岛。”

“直接去了饭店?”这个人的问话中,竟然还夹杂着讽刺。

“在瞭望台呆了一会儿……后来,因为要吃饭,于是就去了饭店。”

“你们吃了多长时间?”

“一个半小时吧……”杉原溪子不能肯定地说。

“那么,后来呢?”

“后来……”杉原溪子不知该如何回答,她感到脸红心跳。

“后来,你就和真璧先生,定了一个房同,住了一夜。是这样的吧?”

这种话,杉原溪子绝对说不出口。知道进房间和回公寓的时间后,这名刑警便可以得知他们两个人的行动了。对此,杉原溪子的沉默,就表示对这个事件的承认了。

“也就是说,你对一个刚刚认识了三、四个小时的男人,如此轻易地就毫无反抗,直接地以身相许了。”安达警部补面色鄙夷地望着杉原溪子,冷笑着问道,“你承认吗?”

杉原溪子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摇了摇头,并立刻流出了眼泪。在刑警的咄咄追问下,自己的辩解,连溪子自己都无法相信。她已经无力再说下去了,还是全部坦白了的好。

“啊,那好吧。”安达警部补很欣慰地点了点头,确证似地问道,“那么,他把你送回公寓的时间,是4月20日凌晨一点左右吗?”

“是的……”杉原溪子低头了。

“在那之后,你和真璧秀敏先生,一点接触也没有吗?你是说,你连他的姓名和住址,也不知道吗?”

“是的。”杉原溪子重重地点了点头。

“那么,你为什么对周围的人,说他是你的恋人?”安达警部补好奇地问。

大概警方在死者真璧秀敏的身上,看到了杉原溪子的地址以后,便抓紧时间向公寓和九州电视台的人进行了打听。这也是从一开始,杉原溪子就察觉到的一点,因此,她决定坦白部分事实。

“因为……就和我刚才说的那样、我实在是为了开个玩笑,谁知道后来会……”

“别说了,我再问你,昨天晚上,真璧先生是不是有事去找你了?”

“找我?”

“不是找你?”

“我不知道哇!……我都说了好几遍了,自从4月19日,那天晚上之后,我再也沒有见过他!”

“我不相信。”这个刑警吸了一口烟后,慢悠悠地说道,并笑了起来。

“昨天夜里,你不认为他是来找你的吗?而且,在公寓附近的沼泽池里,还发现了他的死尸。”

“可是,我什么也不知道呀!……”杉原溪子带着哭腔争辩着。

“光说什么也不知道,只怕是说不通的吧?我们又不是小孩子,还是讲真话更好。”

“说什么真话?”杉原溪子莫名其妙地看着警察问。

可是,安达警部补突然停了下来,直盯盯地看着杉原溪子,满脸流露出对溪子,不信任的敌意来。但是,当他再次开口时,口气马上变了。

“你是不是真璧先生的情人?他在这方面可是老手了。他用结婚当诱饵,你不也三十来岁了吗?……”安达警部补冷笑着说,“对一个有钱、也有地位的男人,你不动心,想成为他的继室老婆,这恐怕是讲不通的吧?对我们来说,这种事儿见得多了……”

“什么?!……”杉原溪子惊讶地尖叫了一声。

“那么,你说一下,他到底答应你什么了吧。是不是你发觉他在欺骗你之后,你就决意要报复他。”安达警部补推测着分析,“昨天晚上,他来到你的公寓找你,你把他骗到沼泽池边,趁他不备,猛击他的后脑勺部位,然后勒死了他。是这样的吧?”

“胡说!你这是……”杉原溪子愤怒地大叫着。

污辱、冤枉和愤怒,一下子从杉原溪子的心中发泄出来,但是,她没有更多的话,只是大颗大颗地流泪。

安达警部补不信任地,用鼻子“哼”了一声:“这我完全可以想象的到。只要一调查,就全都能够弄明白了。”

杉原溪子气愤地紧咬牙关。她压住愤怒的火儿,可是,还是从牙缝中,传出气愤的声息来。

这简直比什么都更加残忍!

杉原溪子对于“杀人嫌疑”的恐怖,从刚一发现尸体的时候,溪子心里就萌生了,但是,真要被戴上这顶“帽子”的时候,杉原溪子的心中,又不免产生了一种被羞辱的感觉。

为什么自己会落入如此残酷的处境呢?自己是那种女人吗?!

这时,不知道为什么,杉原溪子突然想起了北坂麻理子。

“如果自己是北坂麻理子那样的女人……这个警察,还会对我这样吗?不,大概会用更温和的口吻问话……反正,决不会用这种冷酷的腔调……”

这个刑警再次用冷漠的目光,盯向杉原溪子说:“杉原小姐,我再次问你,昨天晚上8点到9点,你在什么地方?”

杉原溪子马上明白了,真璧秀敏的死亡时间,已经推断出来了。她回公寓看到尸体的时间,是夜里10点半左右。

杉原溪子抬起了头。昨天是开审查会议,可是,自己没有到会,去了“巧巧”百货商店;可要,说8点到9点的话……她正好一个人在电影院里看电影。可是,当时她根本没有心思,连电影的大致内容,和主要演员叫什么也记不清楚了。

具体的恐惧感,牢牢地抓住了杉原溪子的心。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的泪水不流了。当初她的眼泪,是为自己的委屈而流,可是,这会儿她感到,自己一下子落入了深渊之中。这是一座无法逃出的深渊!也许,因此,自己就要成为真正的凶手了!……

杉原溪子过了一会儿,才说出电影院的名字,但是,自己都感到是那么的有气无力,不仅对方不相信,连自己都不相信自己了。

“在电影院里,你都见到谁了?”

“没有。”

“那么,有什么印象深的事情吗?”

“啊……别的……”

她心里越急,越感到那时候,自己的脑子里是一片空白。

最后,安达警部补又问杉原溪子电影的内容,可是,溪子只答了几句,就说不上来了,因为,当时,她根本就没有把电影放在心上。安达只是轻轻地点着头,并不去追究细节,这也说明,他根本不相信溪子说的,她在那个时间里,是在看电影。

杉原溪子感到一阵绝望。

接下来就是一阵长时间的沉默。安达警部补离开了座位,随后,另一名刑警坐在了那里。

这正是带溪子来的那个高个儿的刑警。但是,他不那么绕舌,只是像要让杉原溪子自己坦白一样,漫无边际地问一些事情,但绕来绕去,还是那些内容。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了。自己竟然随着时间的推移,从“证人”变成了“嫌疑人”,这是杉原溪子所没有料到的。

疲劳的堆积,使杉原溪子渐渐地感到无力了。也许,自己无法一个人,走出警察署了。这样的担心,似乎从极其遥远的边际,突然滋生出来。

但是,后来又发生了一件,杉原溪子没有料到的事情。大概是10点多钟,一名身着制服的警察走了进来,对溪子正面的刑警,小声说了几句什么。

刑警看了溪子一眼说道:“昨天晚上,你没有去看电影吧?”完全是一种胸有成竹的蔑视的口气。

“啊……?”杉原溪子睁大了眼睛。

“六本松那里,你是几点到几点在那儿的?”

“六本松……”

那是本市靠西的一处繁华地区。说繁华,只是因为那里都是住宅区,国立大学的教育系也在那儿,还有不少学生的宿舍和简易公寓。

杉原溪子不明白,刑警是什么意思。她不解地看着这名啓察,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什么原因来。溪子的脑子里,迅速闪动了一下“六本松”这个地名,心里也十分紧张起来。

平时缺乏判断力的杉原溪子,这次居然大胆地答道:“从7点半到10点之前。”

她实际上回答的是从“巧巧”百货店出来,到回到公寓的时间。

“嗯!……”刑警不高兴地点了点头,又看了一会儿之后,说道:“你太累了,我看今天到这里吧,请回去吧。”他用冷淡的口吻说完,便豁地站了起来。

杉原溪子也迈着蹒跚的步子,走下了警察署的石阶。

户外的空气当中,充满了浓重的湿气。福冈警察署位于市政府的靠里面一点。由于这一带都是市政府机关,因此行人很少。柏油路面的黑暗和宁静,使杉原溪子感到心力交瘁。

当杉原溪子朝着繁华大街上走去时,突然从背后跟上来一个人影。杉原溪子回头一看,来的竟然是立花洋介。

突然,一种极度的放心感,从杉原溪子心底油然而生。

“溪子小姐,你还记得我吗?!……”立花洋介只看了杉原溪子一眼,便把头一扭,用不高兴的声音问道。

“我昨天夜里和你呆了一宿!从8点到10点多,我们两个人一直在审看彔像带。可是,你害怕别人误解我们的关系,却不说明……”

原来是这样,杉原溪子一下子明白了。“六本松”——那正是立花洋介住的公寓的地方。

可是,杉原溪子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呆呆地盯着立花洋介那发紫的、微微颤抖着的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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