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杉原溪子和平时上班的时候一样,九点钟就走出了公寓。在走廊上,她被邻居、主妇菅井君江叫住了。

“杉原小姐,昨天夜里你很高兴吗?”菅井君江突然这样问杉原溪子。

菅井君江是听到了杉原溪子的脚步声,这才追赶着跑出来的。她一边盘着头发,一边“嘻嘻哈哈”地笑着,来到溪子的身边。

这家公寓建在市西南方一处,被称之为“绿丘”的田园地区。由于附近都是农舍,因此,这家公寓也建成为,由一条走廊连接的、数间房屋并排的样式,住的几乎都是学生和独身职员,只有菅井君江例外。君江的丈夫在某地工厂里常上夜班,也没有孩子,因此,她有更多的时间来“找事儿”解闷儿,也因此,菅井君江对任何事情,都有着极强的好奇心。

“半夜我去洗手间,正好碰上一个男人送你回来,不是我有意的。可是,那个人不太英俊呀!……”

菅井君江像说自己的事情一样地谈论着:杉原溪子暧昧地笑了笑,但是,她的脸却没有红起来。

昨天夜里——这是杉原溪子有生以来的第一次真实体验。但是,在一间可以听得到,大海的轰鸣声的饭店的房间里,当她被一双有力的臂膀,紧紧地搂抱住的时候,她一边由于感到一种未知的恐惧而哆嗦着,一边却又被不知道从哪儿,产生的安详所支撑着。

这个男人的嘴唇优雅而安详,他从杉原溪子的朱唇上,一直吻到她的颈部、胸部的深处。同时他的双手,平静地解开她的上衣钮扣,脱去杉原溪子的上衣,又十分珍重地为溪子脱去长裙。当溪子裸露出赤裸的肌肤时,她再次受到这个男人的反复爱抚。

他们之间没有语言,她只听到耳边的鼻息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杉原溪子全身都瘫软了。她任凭这个男人,做着他要做的一切。她只感到当时自己,将要为他做出重要的奉献,也许这就是她安详地,等待着的原因吧。

后来,不久……这个男人的肉体,便一下子进入到了自己的体内。当时一种难以名状的疼痛,瞬间贯穿了她的身心。她情不自禁地大声喊叫起来。像被这种羞怯驱赶似地,这个男人完成了将她从一个羞怯的小姑娘,变成一个“女人”的过程。当时她只有这种意识。

第二次插入时候的感觉,就不再那么疼痛了。而且,这时她才体会到,刚才的疼痛,与其说是疼,渐渐地回味成一种快感了。这要“归功”于这个男人的爱抚,后来溪子也明白了,这是一种自然的生理现象……

杉原溪子被这个男人用车送回到公寓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了。从公共汽车站到被黑暗包围的胡同,有车灯照着亮。车一直开到了公寓门前。这个男人一直把杉原溪子送进了公寓。她住在二号室,正是从入口处数第二个门。

当杉原溪子再次面对着这个男人的时候,溪子的心中,涌动着一股要感谢这个男人的情愫,不是失去了处女的优势的难过,也不是被夺走了初夜的悲伤。如果不是他,自己仍然还会无知地,徘徊在这暗淡的生活之中,是他填补了自己心灵和躯体的空虚……

杉原溪子的身心,顿时感到十分的愉悦,可应该说的感谢话,溪子却总是说不出口,她只是用一种热切的目光,盯着这个男人。

他也默默地回看着杉原溪子说:“那么,就请你留步吧。”

“那么……”杉原溪子慌忙冲着他转身的背影喊道。

由于大意,杉原溪子只是隐隐约约地记得,对方对自己说过一次,他的名字名叫“胜木秀久”。

“您的名字,联系地点也……”

这个男人慢慢地回过头来,看着杉原溪子。他那锐利的目光,仿佛要吞掉溪子一样。

他从口袋里取出笔记本和圆珠笔,写了几行字,匆匆地撕下来递了过去。

“就当是我的名片吧。”

在这张纸片上,写着“胜木秀久”,下面还写了市内的电话号码,是六位数字。

发动机的声音远去之后,杉原溪子还伫立在那儿。她的眼睛里鲜明地烙上了这个男人,在看着自己的时候,那深邃而明亮的目光。不光他那双眸,他那立姿、侧脸,连他那手指的形状,都深深地刻印在了杉原溪子的脑海之中。

但是,也有与记忆无关的事情,不知道为什么,对杉原溪子来说,应当是没有见过的事情,如他在什么会议上发言,在办公桌旁边坐下来,打电话等等的姿态,杉原溪子全都能够想象出来。

胜木秀久,也就是杉原溪子一直等待着的他。

菅井君江看着杉原溪子一边盯着自己,一边却又陷入了,深深地回忆之中的样子,连忙又补充了一句:“说昨天夜里的事也好,今天早上的事也好,这不是什么大事啦……反正你领来一个人,住到早上就走了,不说句话可不好吧。他是什么人?”

“啊……”杉原溪子茫然应着。

“糊里糊涂可太傻了。你不是挺精明的人吗?……怎么啦,你打算结婚啦?……”

“你说什么哪!……”杉原溪子连忙红着脸闪避着。

“别装了,我会教给你的。你们有多久了?……”菅野君江好奇地问道。

“什么?”杉原溪子好奇地抬起头来,认真望着菅野君江。

“别保密了,我是问你俩认识多久了?”

“啊……别开玩笑了!”

说着,杉原溪子拍了一下菅野君江的肩膀,便走了出去,但是,这时候,她的脸一下子红了。

这是一个令人心情舒畅的清晨。西部背振山山脉的绿色山峰,在蒙蒙雾霭中时隐时现。在田地和树木茂盛的地方,在湿润的黑土地上,也都充满了绿色的盎然生机。

由于杉原溪子上班的时间,要比一般的职员晚一些,所以,等她上车后,车厢里已经不挤了。

当杉原溪子走进的大门的时候,被富冈干男突然从背后拍了一下。

“哎呀,我说溪子小姐,昨天夜里,承蒙您的关照,走得够快的呀!”

富冈干男伸着懒腰,看着杉原溪子,好像他完全忘记了昨天的争论,但是,不如说他的目光里,有了微妙的变化。

他重复地对溪子说着什么,但是,一看到走过来的美术部的人,便像是有急事一样,立即向他们走过去。这时候,杉原溪子便也不知道为什么,心中有些惊慌似地,连忙上楼去了。

十点钟之前的制作部里,还是十分安静的。杉原溪子放下了装满剧本、台词本的、鼓鼓囊囊的大型提包以后,便走到窗户边上。楼下的马路上,白领职员和海港工人模样的男人们,都急匆匆地走了过去。

今天,杉原溪子没有正式播出的节目,如果有时间,她要和下个星期的演播人员交涉,并考虑一下“九州历史漫步”的进度。这是一个月播出一次、一次30分钟的节目,也是本台的自制节目。6月份预计要播出福冈一带地方,溪子也要加上一些素材。

杉原溪子来得很早,一个人一边朝大街上眺望着,一边思考着这一天的日程表。这是她长年养成的习惯。与夜间那喧闹的夜景不同,早上的街景为之一变,到处都充满了紧张的气氛。大街两旁的树木,如同用水洗过一样,每棵树都那么生机勃勃。溪子就喜欢这时候的大街。在她匆忙的一天当中,这是让她感到最安静的时刻。

但是,今天早上,她多少与往日不同。她看到窗户中反映出来的目光里,都含有其他的意思。不,任何时候,她的眼睛都不是在看街景。她总也离不开工作日程,只是今天,杉原溪子感到,自己身体的深处,持续着一种一抽一抽的、微微的疼痛感,胸中有一股膨胀起来的热流。

昨天夜里,那个叫胜木秀久的男人,恐怕已经让周围的人,都认为是自己的未婚夫了吧。一想到这种误解,杉原溪子心中,就产生出一种淡淡的不安,而由这种不安产生的,体内的火一样的激情,却与此截然相反。

“你早啊!……”一声清晰、明快的问候,把杉原溪子一下子从沉思中拉了回来。

这会儿,穿着整整齐齐的淡蓝色格纹成套西服的北坂麻理子,正微笑地站在那里。今天是星期五,她今天要上节目。

“阿森科长不在吗?”麻理子一边盯着阿森的办公桌,一边问道。

“阿森还没有来。今天早上,他不是要去交叉路口摄像吗?”

“啊,对啦!……”

北坂麻理子醒悟般地点了点头,然后在一把椅子上坐了下来。她比平时来得要早。她一边等着,一边打开台词本看了起来。

平时看惯了北坂麻理子,可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杉原溪子特别地打量着她的全身。

质地柔软的服装,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北坂麻理子那胸部的优美曲线。大概是由于她那白皙、而且带有优雅气质的脸的缘故,或者是由于她那若无其事的表情,她的神情当中透着一种,平日里养尊处优的样子。而且,在杉原溪子看来,北坂麻理子干什么都很专注,很投入,连男人们也这样认为。

杉原溪子像是被麻理子迷住了似地,一直盯着北坂麻理子瞧着。正在这个时候,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传来的一种伤感,突然侵入了溪子的身心。

北坂麻理子和自己不同。像麻理子那样的女人,一生什么努力都不需要,而温暖和丰裕,却始终与她相伴。但是,只是到了今天早上,杉原溪子才突然意识到,麻理子是个无忧无虑的、幸福的女人。

北坂麻理子感受到了杉原溪子的视线,她抬起头来。

“昨天晚上走了之后怎么样?”

北坂麻理子那双长着长长的睫毛的大眼睛里,流露出少有的恶作剧的微笑。杉原溪子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是好。

“后来被富冈他们跟着。”

“啊……果然呀。那后来呢?”

“后来……从这儿出去,遇见了他,就去了新宫一带。”

一说到这儿,杉原溪子便又不自觉地回忆起了,昨天晚上那个时间里的每一个细节,不禁心中充满了怀味之情。

北坂麻理子一边盯着杉原溪子,一边又问道:“好棒啊!我要也跟着富网先生他们该多好!……杉原小姐的那个‘他’,是个什么样的男人?”

“什么样啊?一句话也说不清楚……”杉原溪子吞吞吐吐,犹豫着说,“反正,一句话也不说,就呆在旁边,像个男子汉的样子。自己总觉得是他的一部分……”

杉原溪子热切地吐露着心声。

“啊!……”北坂麻理子多少有点意外地,瞪大眼睛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用思考的眼神问道,“这样啊!……可是,这有点意外呀!……”

“怎么啦?”

“那个……说自己像是那个男人的一部分,这可不像是你说的话呀!”

北坂麻理子的口气十分直率,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但是,这话却使杉原溪子生起气来。

“畜生,你是说,我不是个女人?!”

“啊,我不是那个意思。女人也有各种各样的嘛!女人和女人也不一样吧……只是我‘认为’,啊,只是我的想法啦,如果是杉原小姐,应当和恋爱的男人平等才对呀!……”

“平等啦、优劣啦,这和爱情没有关系!……”杉原溪子愤怒地呐喊着。

“这倒也是。”北阪麻理子马上低下了头,再也不说话了。杉原溪子也感到,自己与平日的反应不一样。

两个女人之间,一下子不自然起来。像要打破这尴尬的局面似的,北阪麻理子又捧起台词,装模作样地看了起来。

“确实,说起爱情来,每个人或许有各自的观点。最近,不是又提出讨论,男女平等的问题了吗?还有什么妇女解放运动的啦……”杉原溪子突然滔滔不绝地诉说起来,“我对这样的运动,倒是没有有什么特别的兴趣,但是,我认为:在一定程度上,这些行动都是可以理解的。比如,做同样一件事情,如果是男人没有做好,他只要说上一句‘没有办法’也就过去了;而如果是女的,便要承受社会上不公正的舆论压力。这样的例子还有许多,比方说人际关系啦,道义上的问题等等。”

听到这里,北阪麻理子带着另一种表情抬起头来,认真地看着杉原溪子。

“我决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希望杉原小姐,不要太被男人迷惑了。”

北坂麻理子是关心自己,才说了这番话的,自己要保持着自己的尊严,而在这个社会上生存。

——如果这是工作上的话,杉原溪子会多少冷静地听下去。不过,仿佛北坂麻理子是要故意,揭下自己的伤疤一样,这令杉原溪子感到不快。

杉原溪子情不自禁地说道:“我想我懂得该怎么样,去和男人谈恋爱吧!……”

北坂麻理子反而笑了笑说:“这次的约会怎么样?下次约会什么时候?”

“下一个周末……”杉原溪子脱口而出。她第一次从口中说出假话。不过,在这刹那之间,她的心中产生了一种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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