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跟着黄三一头扎进满眼无边的核桃林。

道路并不如黄三说的那样好走,可想而知其他三条路必定更加难缠。在林子里行路绝对是件要命的事,加之沟壑交错的地面被积雪覆盖——这核桃林里的积雪就像河流里的薄冰,踩上去咔嚓咔嚓地响,表层的硬壳碎掉之后,分崩离析的雪沫子一下子就会戳到裤裆——有的时候整个身子都会“轰”的一声掉下去,有几次我甚至被它们直接咬到了胸口。我们就这样艰难地行了好久,秦队长突然站立不动了。他扶着身边的核桃树,一脸狐疑地冲着我们摇了摇手指。

我屏住呼吸侧耳倾听,除了风声之外根本没有其他的声音。我悄声问道:“秦队长,有什么问题吗?”

秦队长警觉地说:“我总觉得进了核桃林之后就有东西跟着咱们,也许是我想多了……”

我半开玩笑道:“该不会真是黄三所说的野鬼山魈吧?”

秦队长将将把放在核桃树上的手拿开,我就听到一股遒劲的风声贴着耳边飞来,“咯噔”一声过后,一尾响箭凿入了树干之中,箭尾的翎毛还在铮铮地发颤。紧接着,我们身后不远处响起三五声吱呀呀的怪叫声。我回身望去,只见核桃树上影影绰绰蹲着几段黑漆漆的矮东西,它们的眼睛油亮油亮地眨着,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我的心里怦怦直跳——看来黄三真的没有撒谎,这鸡爪顶子还真有野鬼山魈!

——但是我转念一想,如果这些类似侏儒的东西是野鬼山魈,怎么还会随身携带弓箭?

秦队长跑出去两步之后,见我还在发傻便回身扯了我一把。我们四人搂开步子拼命地奔跑,身后“刷刷”的响箭声络绎不绝。这几只野鬼山魈行动的速度快得要命,它们根本不在雪地上行走,而是在树与树之间闪转腾挪。这样一来我们可吃了大亏,本来行路时就有些七摇八晃的,这下简直是在连滚带爬。野鬼山魈们边追赶边呀呀尖叫,声声摄人。我上气不接下气地吼道:“秦队长,咱们怎么办?”

黄三已经带了哭腔:“俺说不来不来你们偏要来,这回长上翅膀咱都逃不掉咧!”

这时我“扑哧”一声跌翻在雪地里,与此同时胳膊上倏地升起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再看那上面,一枚挂着血迹的箭头生生地露在棉袄之外!秦队长和郝班长见状奋不顾身地挡在我面前,他们举着枪对着核桃树上的野鬼山魈,黄三也就近掰了一根树杈握在手中。我踉踉跄跄地站起身来,透过核桃树稀疏的枝桠,我看到四周耸出的箭头已经把我们围成了一个扇形。这种剑拔弩张的气氛让我寒战连连。

秦队长冲着它们喊道:“放下你们的箭!我们没有恶意,到这里来是找人的。”

两名野鬼山魈叽喳了两声,它们的交流带着一点“呼噜呼噜”的喘息。紧接着一尾花翎箭“铮”的一声钉在秦队长鞋前两公分处。

郝班长有些手足无措,他说:“秦队长,它们是不是让咱放下武器?”

秦队长不甘示弱,他抬起手来用枪射断了一丫枯枝——这次我清楚地看到:他是用右手持枪。

野鬼山魈们差不多跟着枪声一同尖叫起来。紧接着树枝哗哗乱颤,它们跳动的速度飞快,眨眼的工夫便交替回撤了三五丈远。黄三把我扶起来往后退,秦队长和郝班长背对着我也往后缓缓挪着身子。只是我们退后多远,这几名野鬼山魈就跟着前进相同的距离。我们自始至终都在它们的弓箭射程之内。

天色在我们的僵持间发白,惨白。清早的空气凛冽肃杀,毫不保留地掠夺着全身的热量,我感觉自己胸膛里的器官正在干瘪,糟朽,它们的跳动似乎全部都转移到胳膊上的伤口处,叠加的汹涌让我不堪承受。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左右,其中一名野鬼山魈忽然吹起了一声悠长的口哨,没过多久,核桃林四面八方的响动开始蓬勃起来。秦队长用肩膀撞了一把郝班长:“糟糕!它们搬救兵过来了。老郝,你带着小冯和黄三先往后撤,我先顶一顶。”

黄三焦急地说:“秦队长你不能跟它们硬拼,咱还是先投降吧?你要是……俺的工钱就没着落啦!”

郝班长气急败坏地骂道:“都他娘的啥时候了,你还惦记那两个糟钱!”

那些致命的响声越来越近。我从参差不齐的声音里判断,这伙救兵少说也有几十号,这下我们的麻烦可大啦!子弹再快也抵不过人多,况且这些野鬼山魈如果乱箭齐发,我们跟坐以待毙没什么两样。这时候郝班长颤着音吼了一声:“秦队长,咱们跟它们拼上一把吧!”

秦队长没有说话。他把手中的枪高高举起,满口镇定地说:“我们真的没有恶意,不是来找你们麻烦的。万事好商量。你们能下来吗?”说着,秦队长把手枪扔在了地上。

两名野鬼山魈又叽喳了三五句,接着缓缓从树上跳了下来。其中一名捡起了秦队长的手枪,愣头愣脑地摆弄了一会儿后“嘣”地扣动了扳机,另一名野鬼山魈听到枪声后尖叫了一声,歪七扭八地蹿到了树上。持枪的野鬼山魈似乎对我们四人产生了莫大的兴趣,它绕着我们跳动了一圈,当看到我和郝班长手里的步枪后却摇了摇头。这时我细心地观察了一番,野鬼山魈虽说有三分人的模样,但是它们的骨骼如刀砍斧凿一般,稀疏的毛发披散在两颊,显得异常阴森。特别是它手指的关节处,生着圆鼓圆鼓的痈,呈葫芦状。野鬼山魈把黄三握在手里的树杈夺过来,龇着乌黑的牙齿笑了笑,随后用力地掰成了两截。

那种古怪的吠声是在这个时候响起的。

那是我平生第一次见到如此迅猛的猎犬,它的身子几乎跟我们此前在鹿窖里打死的狗驼熊差不多大。事后我才知道,这种猎犬是由块头极大的土狗和深山密林里的豺狗杂交而成。在猎犬的脊背上,端坐着一个五十多岁的壮汉,他浑身上下披满野兽皮毛,一杆乌黑的猎枪横在身后。此人来到近前,伸手把我们身边的野鬼山魈拎起来,然后直接撇到就近的一棵核桃树上,像是在随随便便掷一枚石块。他用响亮的声音冲着树上喊道:“都他娘的回吧!”

黄三嘟囔了一句:“秦队长的枪还在它手里。”

壮汉又喊了两声我们听不懂的话语,树上的野鬼山魈才把秦队长的手枪扔下,壮汉用脚一垫,手枪直接撞在秦队长怀里。他说:“收好咧。”

林间的野鬼山魈们像潮水一样哗哗退去。郝班长盯着它们远去的身影,这才长长地舒出一口气。他支吾了一会儿才说:“它们,它们是些什么?”

壮汉没有回答郝班长的话,却问道:“你们跑到这鸡爪顶子来干啥?”

秦队长把枪收入囊中,回答道:“我们来找一个人问些事情。”

壮汉从猎犬身上跳下来,拍了拍手:“你们要找的人受伤了。他已经退出绺门,你们为啥还不放过他?”

我不禁脱口而出:“难道你就是方老把头?裘四当家怎么会受伤?”

壮汉爽朗地哈哈大笑:“这鸡爪顶子除了我还有别的把头吗?”他停顿了片刻又说,“怎么,你们不是小西天的人马?”

秦队长抱拳道:“方老把头你误会了。我们是城里的八路军,有些事情想找裘四当家当面问个清楚。裘四当家人在哪儿?能带我们去见一见他吗?”

方老把头迟疑了片刻,说:“你们跟我来吧!只是我事先跟你们说清楚,你们最好别耍花样,不然我会让你们有来无回。这样,先把你们枪膛里的子弹都退掉交给我。”

秦队长冲着我和郝班长点了点头,先一步把子弹退下交到方老把头手中;郝班长也把他和我的子弹交给了方老把头。黄三搀扶着我,我们跟在方老把头的身后曲曲折折走了好久,他好像故意带着我们走迷魂阵,日头上了三竿之后,我们才来到一处隐蔽在沟膛子里的窝棚。窝棚外边蹲着七八只吐着红舌的大猎犬,一些散碎的生肉扔在两旁。

我们顺次挑开厚厚的搪风帘子走进窝棚。一位虚弱的中年人躺在炉火旁的土炕之上,他身上捂着厚厚的虎皮被褥,双眼紧闭,眉间带着一丝痛楚的神色。我打量着这间面积不大的窝棚,发现这里简直就是一间小仓库,雪亮的刀叉和角弓箭弩立在屋角,一些不知名的鸟兽皮毛挂满了土坯墙四周。

方老把头掀掉头顶的狍皮帽子之后,对着炕沿捶打了一番挂在上头的冰碴子,然后冲着我说:“娃子,让我先看看你的伤。那帮犊子的箭法可是不赖,对你算是手下留情咧。”

我忙问道:“方老把头,那些蹲着树上的侏儒真的是野鬼山魈吗?”

方老把头说:“你是不是被他们的模样吓到咧?啥野鬼山魈,他们跟咱们一样,都是正经八百的人。他们世代居住在这老林密集的鸡爪顶子,我刚到这旮瘩的时候也差点让他们给废了。你们刚刚走的那片核桃林是他们的领地。山核桃能伤人,枝叶花果根皮年头长了烂在地下,加上雨雪滋浸,毒气流得漫山遍野,再强壮的人也架不住它们的祸害……他们大都从七八岁开始身子就定型了,这副鬼模样怎么可能离开这旮瘩?没了法子只能以打猎为生,所以才行走如风,箭法精准。”

方老把头又往我的身边凑了凑,他摸着我胳膊上裸露在外的箭头,袖子里突然刀光一闪,接着那枚挂着血花的箭头倏然落地。方老把头的刀法利落无比,几乎快过我的眨眼。他慢悠悠地站起身来,走到炉火旁忙活着,待转身回来时突然正色问了我一句奇怪的话:“这窝棚里暖和吗?”

我一愣神儿的工夫,再看戳在胳膊里的箭杆已然到了他手中。我这才感觉到一股撕心裂肺的疼痛,忍不住连连惊叫起来。方老把头连忙让我脱掉棉衣,他挖了一把铁盒里热气腾腾的白脂涂满还在冒着血的伤口上,一股温热直顶得我头顶发麻。我忙问他:“这些是什么东西?”

方老把头先是用软和的桦树皮包扎了伤口,然后才对我说:“这是獾油,涂上它在冰天雪地的地界你的箭伤也不会生疮。”他转身又递给我一碗热气腾腾的红汤,碗里弥漫着一股腥膻:“这碗山羊血你趁热都喝掉,喝掉以后你刚刚洒出的血就全都流回来了。”

这并不是一只普通的碗,而是用桦木劐成的大海碗。我闭着眼睛捏着鼻子灌了好久才把它全部倒进肚子里。方老把头看着我这副德行,连连摇头道:“娃子,就你这样的能打鬼子吗?”

我有些不好意思,只是笑着连连称谢。

秦队长见我的伤势已无大碍,于是便张口问方老把头:“裘四当家是怎么受的伤?”

方老把头连连叹息:“我这干儿,生性就是个倔种,跟我一个德行。当年要不是我出手相救他早就没命了,昨晚也一样。他是被人使枪从身后打倒的,万幸的是没有伤到要害。我怀疑是小西天山寨里的人干的。除了这些犊子之外,根本没人知道我干儿的行踪。可是我干儿咋都不肯说到底是谁暗算了他——倔驴子!”

听过方老把头的叙述之后我有些疑惑:裘四当家到鸡爪顶子来找方老把头,除去小西天山寨里的那伙胡匪旁人根本不会知道;而他在半路遇袭明显就是寨子里的人下的黑手,这一点毋庸置疑。难道,真的是因为他目睹了小西天山脚发生的事情才会招致杀身之祸?

这时候躺在炕上的裘四当家缓缓睁开了双眼。他看了看我们之后又把眼睛合上了,眉宇间透着一股强烈的抵触。秦队长轻声说明了来意。裘四当家听后费力地摇了摇头,接着虚弱无力地说:“我已经拔香退出了绺门,不想再提从前的事儿了。我来到鸡爪顶子找干爹,就是想这辈子在此终老,此前所有的恩恩怨怨跟我再无瓜葛。”

秦队长说:“我在小西天山寨见过二当家九枪八,他让我带话给裘四当家。他说他对不住你,下辈子还跟你当兄弟。你的行踪就是他告诉我们的。二当家还说当年你参加绺门就是为了打鬼子,而我们要找的火麟食盒很可能跟鬼子的阴谋有关。为了这件事我们已经死掉了一个同志,他是用命把火麟食盒送出来的;不仅如此,山寨里的一位大膘子兄弟也因为这只火麟食盒枉送了性命。”

裘四当家听到秦队长这么说,抑制不住地咳嗽了两声。他显得有些激动,颤抖着嘴唇问秦队长:“大膘子已经死啦?他是怎么死的?”

秦队长原原本本地把事情经过复述给裘四当家,然后又说:“现在只有裘四当家你能解开火麟食盒的谜团。现如今鬼子已经投降,可是还有一小撮残余分子死不悔改,前几天城里的武装暴乱你大概也听说了,就是他们伙同国民党反动派一起干的。裘四当家入绺门做好汉用枪反抗鬼子,说白了是不想做亡国奴;我们现在苦苦查找真相也是为了整个通化城。十四年的抗战已经死了数以万计的中国人,难道裘四当家你真的忍心看着光复之后百姓们再遭生灵涂炭?裘四当家可以躲在深山老林里不管不顾,那么城里的老百姓往哪儿躲?炕洞里还是屋檐上?”

秦队长说完之后掏出烟来吧嗒吧嗒地抽着,他的面色被烟

雾涂得深沉不已。

窝棚里的气氛开始变得紧张起来,沉默间只有炉火还在蓬勃燃烧。方老把头起身往炉子里添了两块烧柴,他重新坐进椅子里才说道:“罢了!干儿,我明白你的心思。福祸这玩意儿躲是躲不过的。你跟我不能比,我都这把年岁了,这种日子不想过也给磨习惯咧。虽说当年我是迫不得已来到这鸡爪顶子,但这孤零零的岁月那是把心掏出来熬。我不忍心看你走我的老路,有啥想说的就跟八路军同志念叨念叨,秦队长说的在理儿。”

裘四当家挪了挪身子,接着说了一句让我为之动容的话:“你们说的那个火麟食盒我是见过。”

秦队长倏地站起身来,他盯着裘四当家面露喜色,以至于那支原本要放在嘴里的卷烟被他夹在了耳朵上。他似乎在平息着满腔的兴奋之情,停顿了一会儿才说:“裘四当家,现在就请你把你看到的事情一字不落地告诉我们。”

裘四当家说:“在把这些事情说出来之前,我想请秦队长先答应我一件事。我们小西天的绺子虽说打过鬼子,但是起初建绺的时候也抢过老百姓的东西。我没拔香下山之前听说城里的八路军现在正大力剿匪,秦队长能不能对我那些弟兄们网开一面?”

秦队长说:“这件事裘四当家不必忧虑。在小西天山寨二当家也曾跟我提过此事,我已经答应了他。你们毕竟曾经跟着杨靖宇杨司令抗过日,我军不会把贵寨的英雄同其他的胡匪相提并论。”

裘四当家这才微微地点了点头。他说:“其实,昨天早晨送我下山的并不止大膘子一人,还有别人。只是,他事先就已经身在小西天山脚了。”

郝班长忙问:“这个人是谁?”

裘四当家说:“小西天山寨的大当家,我大哥震江龙。”

秦队长吃了一惊:“大当家不是有病在身吗?我听二当家说他得了很重的风寒。”

裘四当家说:“这倒是不假。十多天前他就推说身子不舒服,整日关着房门不肯走出一步,甚至连我拔香这等事情他都没有露面。所以当时我在山脚下看到他也感到很惊讶。”

我突然觉得脑袋一炸:震江龙十多天来没有现身,他完全有可能悄悄地潜下山去。他会不会就是我们苦苦追寻的刀疤人?可是如果震江龙是刀疤人,那么山脚下被撕成碎片的人又是谁?

我见秦队长沉默不语,便忍不住问裘四当家:“咱们大当家的脸上是不是有一条刀疤?”

裘四当家摇了摇头:“我大哥身子上倒是有些伤疤,脸上是没有的。”

秦队长拍了拍我的肩膀:“小冯,你让裘四当家继续说下去,不要打岔。”

裘四当家继续说道:“见到我大哥之后,我让送我下山的大膘子先回寨子去了。当时我大哥手里提着一只食盒——应该就是你们口中的火麟食盒。我问他这只盒子是从哪儿弄来的,他说本来是在山脚等着送我,没想到遇见一个人,说是要将这只盒子转交给二哥九枪八,所以他准备顺手捎回寨子里。”

秦队长说:“那么裘四当家,在此期间你有没有看到过一位身染重病的人,就是把火麟食盒交给大当家的那个?”

裘四当家摇头道:“没有。我遇到大哥的时候,那只火麟食盒就已经在他手中。”

秦队长开始了他的推断:“如果是这样的话,刀疤人很可能将火麟食盒交给大当家之后想离开,可是中途却被重力撕成了碎片。裘四当家,你后来有没有听到比如叫喊之类的声音?还有最重要的就是,你是否看过火麟食盒里装的东西?”

裘四当家说:“我什么声音都没有听到。大哥只是跟我寒暄了两句便急匆匆地走向寨子。那只火麟食盒我也有一搭无一搭地问过他是什么东西,他推搪说人家送给二哥的咱们不好随便看。我跟他道别后便向鸡爪顶子赶来。就这些。”

秦队长继续着他的推断:“如此说来当时大膘子一定没有走远,他应该是目睹了刀疤人被撕成碎片的全过程,然后才拿走了那把精致的勃朗宁手枪——至于大膘子为何只拿了那把枪而没有拿剩下的东西,我想是因为勃朗宁这种漂亮的手枪并不常见,而散碎的钱财和那把信号枪在大膘子看来实在入不了眼。裘四当家你走以后,大当家提着火麟食盒回山寨的路上,同样发生了一些不寻常的事情,而这些关系着山寨几百兄弟安危的事情也给大膘子看到了,不然他不会临死之前还念念不忘让二当家带着众弟兄下山。”

秦队长说完之后突然“咦”了一声:“难道——裘四当家见到大当家的时候他染的风寒已经痊愈?”

裘四当家显得异常激动:“大哥他根本就没病。我在途中被打了黑枪之后才明白,当时为什么他只跟我寒暄了两句就匆忙回寨——他是急着回去安排人半路杀我灭口!”

裘四当家的三言两语直接把我噎住了,事情似乎比我想象的还要复杂。就连秦队长也变得瞠目结舌起来,他支支吾吾地说:“裘四当家,这,这又是怎么回事?”

裘四当家突然有些犹豫不决。他眨着黯淡无光的眼睛望着方老把头,满脸的皮肉不由自主地微微跳动,似乎秦队长的提问触动了他某些伤心往事。

方老把头用铁钩拢了拢炉火,他说:“这都是些陈年旧事啦,还是我跟秦队长唠扯唠扯吧。”方老把头起身来到炕沿边上,他把滑下裘四当家肩头的虎皮被褥向上提了提,当他看到裘四当家缓缓闭上双眼这才说道:“十几年前我还是通化城的一个杀猪汉,本家姓彭,由于我有一手剔骨头的绝活,邻里街坊们都称呼我彭麻利。后来他们嫌叫着绕口,最后就改成彭麻子了……”

黄三张大了嘴巴:“彭麻子?你,你就是鬼子悬赏五百块大洋缉拿的彭麻子?”

我也有些惊讶。之前在路过彭麻地的时候,黄三特意提过彭麻子此人,说他创立了小刀会专打鬼子,还率众攻打过通化城——原来他并没有死!于是我急不可耐地问:“那你为什么又成了现在的方老把头?”

方老把头的脸色看起来很苍白。他说:“当年我是受不了鬼子的欺负才横了心在彭麻地拉起了队伍。因为我是使刀的,所以就把这支队伍取了小刀会的名号。我们专打鬼子,端他们的炮楼抢他们的粮,然后分给受苦受难的老百姓。有一次抗联的杨靖宇杨司令被鬼子围剿,我们小刀会还帮他解了危机,杨司令打起鬼子可真不含糊,只可惜……后来我们小刀会声威越来越大,来投奔我的乡亲也多了起来,其中就有现在小西天绺门的大当家震江龙。”

秦队长不禁问道:“在路上听黄三说,当年你们小刀会被鬼子的两个联队剿了老巢,除你之外全部都被诛杀,怎么大当家震江龙会逃掉呢?”

方老把头冷笑道:“因为在此之前我就把这犊子逐出了小刀会。而且,我还用手中的刀切了他一根脚趾。”

郝班长突然冒出一句:“难道震江龙干了啥对不起帮会兄弟的事?”

方老把头说:“震江龙打仗绝对是把好手,也深得人心,帮会的弟兄们都把他当成除我之外的第二当家人。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他居然背着我跟鬼子勾结,想要做汉奸!当初我们建立小刀会为了啥?为的就是打走鬼子不当亡国奴。察觉这件事之后我实在是气坏了,想用枪崩了他一了百了,谁曾想帮里的弟兄们都替他苦苦求情,我没了法子才割了他一根脚趾,让他长长记性以后不要再吃里爬外。让我没有料到的是,他离开小刀会不久鬼子就出动了两个联队攻打我们的老巢,所有的兄弟都在那场血战中丢了性命,只有我侥幸逃了出来。后来听说鬼子在城里贴出告示,写着悬赏五百块大洋要我的人头,我知道通化城我肯定不能回了,于是便隐姓埋名来到鸡爪顶子以打猎为生。事后我一直在想是不是震江龙向鬼子告的密,也曾有心找机会灭了这个犊子。但是得知他在三岔岭拉起了绺门打鬼子,我报仇的心也就淡了下来——能打鬼子的都是好种!再说,眼睁睁看着那么多出生入死的兄弟血肉横飞地死掉,我真是厌倦了这种日子……”

秦队长连忙问道:“可是,这件事又怎么跟裘四当家扯上关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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