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年怔怔坐在餐桌旁,看着谢清和给自己夹了块糖醋茄子。

她从ktv回来时,家里刚好做完饭。这本来只是一顿与平常没什么两样的晚餐,可她却什么胃口也没有,拿着筷子坐在原地,好一会儿没出声。

“年年。”

身旁谢清和的声音把放空状态彻底打破,江月年后知后觉地转头,撞上对方满带探究的视线:“怎么不吃东西?遇上什么事情了吗?”

“没有!”她条件反射地否认,声调微微拔高,很明显就能看出处在有些紧张的状态,“我只是……只是在想一道数学题的答案。”

其实是不由自主想起了秦宴。

他的侧脸、长睫与扬起的薄薄唇角,还有那一声勾人至极的“年年”。

每一个小小的细节都渗透进心头,仿佛融化的蜜糖,浸出令人心甘情愿沉迷其中的甜。

“你已经保持这个姿势一动不动地端坐了整整三分钟,偶尔还会间歇性露出微笑——只不过嘴巴刚一弯起来,就会被你强制压平,说明你并不想让我们知道你在高兴,以及高兴的缘由。”

姜池抬眼冷冷看她,这小孩聪明敏锐得过分,一双狭长凤眼波澜不起,懒洋洋挑起眉时,语气里还是和往常那样带了点嘲弄的意思:“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连疑问句都没用,完全是笃定的语气。

……欸?她表现得有那么明显吗?自己应该没有一边想着秦宴同学一边笑吧?那不就是标准的痴女了吗?不、不对,说她谈恋爱了什么的,根本就还没到那一步嘛。

心里的种种思绪打起了架,江月年像被抓包的小偷,虽然脸上表情没变,耳朵却已经悄悄红了。

谢清和的反应比她本人更大,翡翠般的漂亮眼睛圆圆瞪起来,再也没有了平时优雅姐姐的模样:“什么?谈恋爱?年年?!”

封越愣了愣,朝她眨眨圆润清亮的异色双眸;白京的表态则更加强烈,他又气又急,虽然保持着人类形态,但狐狸耳朵还是不受控制地一下就从脑袋上冒出来,疯狂摇摇晃晃:“跟谁?”

那语气,好像下一句就会脱口而出:“我要去把那家伙干掉!”

“没有没有,你们都想歪了。”

江月年实在害羞,努力低下脑袋:“我、我真的只是,在外面玩得有些累。”

她话音刚落,就听见姜池的声音,冷冰冰得有些吓人:“为什么说话结结巴巴?”

然后是谢清和的声线:“为什么回来之后魂不守舍?”

白京几乎要炸毛:“为什么突然就脸红了?”

剩下封越一人顶着另外三道“就差你了”的视线,头顶毛茸茸的耳朵微微一晃,有些委屈又有些茫然地出声:“你们都说完了,我不知道还能再讲什么。”

这小废物。

谢清和不愧是女生,毫不费力就能把江月年的心思看个一清二楚,这会儿悠悠一抬长睫,笃定道:“如果不是恋爱,就是有了喜欢的人。”

好、好准!

江月年觉得自己像个正在被审讯的犯人,还没出声,就听见白京继续接过话茬:“谁?你班里的同学?还是说……那天晚上你把我们丢下,执意要去找的那个小子?”

别说了别说了,明明她连上一个问题都还没有承认耶!你们都是现代福尔摩斯吗!

江月年不知道应该怎样回应,只有一张脸变得更红。

“脸红了。”

姜池一槌定音地下了结论:“就是他。”

算你们狠。

江月年愤愤地想,这群未来的大魔王们果然名不虚传,就算走了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另一条道路,智商也还是端端正正地摆在那里。

这要她怎么办,如果这件事被大家都知道,而她向秦宴同学表露心意时惨遭拒绝……

简直是大型社会性死亡现场,她洗一洗可以直接逝世。

于是江月年把头埋得更低,用快要听不见的声音闷闷开口:“……你们别说了。”

她心里有鬼,风风火火就扒完了饭,以学习为借口躲进房间。

房间外安静得诡异,听不见任何声音,就连平时偶尔会出现在走廊里的脚步声和谈话声也没有。江月年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却又不敢硬着头皮开门去查探,只得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物理题目上。

——然而却发现脑袋里一团乱麻,压根没办法沉下心来做题,只能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阿统木聊天:“木木,你觉得秦宴同学……他对我有那么一丢丢好感吗?”

这个问题实在叫人害羞,她把自己问了个大红脸,阿统木的回答却还是公式化的一句:【提问超出系统库范围,无法给出确切答案。】

明明就是不想理她。

江月年撇了撇嘴,换了个话题:“以后应该没有新的任务了吧?我的任务是不是完成了?”

而且通常看小说时,主人公要是圆满完成了任务,脑袋里的系统会自行消失。可阿统木一直盘踞在她身体中,看不出来有离开的意思。

这句话她当然没问,听起来像是打准主意要让它离开似的,有点太伤人了。

【算是吧。】

阿统木终于愿意正面回答问题:【你也不用担心,我还有一段时间的勘测期,等一切稳定,就会回到原来的时空。】

“原来的时空?”

江月年懒懒伏在书桌上:“要是我改变了他们的命运,未来也会变得不一样吧?还是说,我们其实处在两个平行时空,就算这个世界有了改变,你那边也不会有变化?”

【这是第一次时间回溯的尝试,对于这个问题,我们也没有得到准确信息。等我回去以后,才能揭晓答案。】

“噢。”她点点头,眼睛亮亮地继续问,“咱们第一回沟通时,我听见你说过,除了你之外,还有其它系统——它们也都顺利完成任务了吗?”

不知道为什么,阿统木的声音顿了顿。

然后又变成了冷冰冰的系统提示音:【提问超出系统库范围,无法给出确切答案。】

江月年:“好好好,我们再换一个话题。你以前提到过的那个创造者叫什么名字?他那么厉害,现在应该也有一些名气吧?”

【提问超出系统库范围,无法给出确切答案。】

江月年:啧。

她刚想义正言辞地斥责一番自家不靠谱的系统,然而还没措好辞,就听见一阵敲门声。

即便没脸再见房间外的那几位,她也总不能赖在房间里不开门。

江月年带了点忐忑地起身把锁打开,没想到看到的并非闹得最厉害的白京与谢清和,而是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封越。

“怎么了吗?”

她佯装出无事发生的模样,像往常那样开口询问。

对方摇了摇身后雪白的尾巴,并没有进屋,而是低声笑笑,异色瞳漂亮得如同天边繁星,满满全是令人无比安心的温柔:“之前是不是吓到你了?大家没有恶意,只是出于关心——你回来后一直魂不守舍,我们都很担心。”

她当然知道。

之所以躲进房间,只是觉得有点害羞而已。

“我们在客厅聊了很久,他们不知道那个男生的品性,都怕你被坏人骗走。”

封越压低声音:“以下这段话,是我们都想告诉你的。他们不好意思上楼,就拜托我来对你说——如果有了喜欢的人,就大胆地表明心意,你很优秀,让人很难不喜欢,想必包括那个人也是;要是他欺负你,我们一直都在你身边。不管怎样,对我们来说,你永远是最重要的人。”

江月年愣了愣,抬头看着他的眼睛。那对极尽温柔的瞳孔映着灯光,仿佛把浑身上下的所有柔情与信任都送给了她。

她听见封越最后说:“别害怕,也别太害羞,有喜欢的人就大胆去追。在我们心里,你是世界上最讨人喜欢的女孩。”

*

或许是受了封越那番话的鼓舞,又或许是被挠心挠肺的感觉折磨得无法忍受,江月年觉得,她有必要告诉秦宴同学自己心里的想法。

夜晚从来都是一个人胆子最大的时候,她独自躺在被窝里,脑海中设想了无数种罗曼蒂克的纪念性场景。

比如在无人的角落一步步靠近他,将秦宴壁咚在墙边;又比如在被夕阳浸透的道路上递给他一封情书,就连洁白的信纸也被阳光染得通红。

可惜理想向来丰满,架不住现实太过骨感,昨天晚上想了一套又一套,到第二天见到秦宴时,全变成了大江东去浪淘尽。

秦宴同学似乎心情不太好。

不对,更准确地说,是非常糟糕。

他昨晚应该也没睡好,眼底浮现起一片青黑颜色,好看的剑眉总是轻轻皱起来,瞳孔深不见底,瞧不出一丝一毫开心的情绪。

昨天在ktv时还一切正常,实在猜不透他在一夜之间究竟遇到了什么事情。

江月年本来就怂,见到他这副模样,就更加不敢上前搭话。思来想去,也只不过认认真真问一句:“秦宴同学,你是不是不太高兴?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得到的回应在意料之中:没有事,也没有不高兴,谢谢关心。

分明就是有事嘛。

她百思不得其解,实在想不明白对方是因为什么原因难过。可秦宴又无论如何也不愿意道出原因,江月年只好在小卖铺买了一大堆糖送给他,笨拙地表示安慰。

一整天下来,原本踌躇满志的小姑娘压根没来得及和秦宴说上几句话。就这样带着满心疑惑等来了放学铃声,江月年本以为今天的计划会全部作废,然而没想到的是,自己居然会在放学回家的路上遇见他。

因为脑袋里装了不少事,她走起路来也是慢悠悠。走到一大半时再抬头,恰好望到秦宴。

少年人挺拔的背影被树木倒影笼罩,让他有种整个人被黑暗吞噬的错觉,察觉到有人靠近,秦宴面无表情地抬起视线。

他的目光着实有些过于奇怪。

即使是被打得头破血流、或是被渴血症状折磨得痛不欲生,江月年也从未见过秦宴露出这样的眼神。

瞳孔中的光亮荡然无存,深邃眼眸被阴影笼罩,让她想起万劫不复、永无尽头的漆黑深渊。

眼白的位置无声攀爬着许许多多血丝,像是一根根猩红的藤蔓,编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叫人看一眼便无端窒息。

那是属于穷途末路之人的眼睛。

没有了希望与未来,全凭着一腔孤勇和一个信念在苦苦支撑。

见到她的瞬间,少年幽暗的瞳孔中腾起一缕微光。

那是黑暗里唯一的光亮。

“江月年同学。”

他表现得礼貌且克制,又叫回了这个称呼。眼底的那缕光线飘飘忽忽,始终没有熄灭,却也显得格外单薄,江月年看见秦宴朝她笑了笑:“好巧。”

这才不是好巧。

他家不是这个方向,唯一的解释,只能是秦宴在等她。

江月年被他的模样吓了一跳,本想靠近他一些,却听秦宴继续说:“我可以……抱抱你吗?”

江月年愣了一下。

她不明白,秦宴为什么会提出这样的请求。

他的声音格外沙哑,充满了无可奈何的脆弱感,语气虽然平静,软下来的尾音却带着不易察觉的委屈与祈求,像是在悄悄向她撒娇。

虽然脑袋里懵懵的,江月年还是不由自主地上前靠近,不等秦宴伸手将她环住,就主动将他抱住。

两具身体彼此相依,她能感受到对方无比剧烈的心跳,还有灼热又暧昧的体温。

秦宴因为她的主动浑身僵硬,脊背绷成直直一条。他的身体纤瘦却有力,当小姑娘把手心贴在他脊椎之上,能感受到少年人蓄势待发、如猎豹一般的力道。

让她无端感到紧张,也下意识地安心。

“秦宴同学。”

她把脑袋埋在他怀中,轻轻吸了口气:“虽然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无论如何,我都会帮你。”

秦宴没有说话,又或许低低嗯了一声。

在回旋的昏暗灯光里,江月年感到一只冰凉的手落在自己后背之上,小心翼翼,像羽毛轻轻触碰着珍贵的瓷器。

凉意浸透脊椎,随着他掌心的移动慢慢流经全身。她下意识瑟缩一下,更加贴近少年炙热的胸膛。

秦宴的手在颤抖。

江月年知道他自尊心强,不愿意因为自己的缘故让别人担心。眼前的云淡风轻不过是假装出的强硬,真实的秦宴脆弱又无助,只有薄唇和指尖在悄悄战栗。

明明太过坚强,也不是什么好事情。

“年年。”

几乎是呓语着,他缓缓念出这个名字,在长久的沉默后,又如喟叹般再度出声:“……年年。”

仿佛这两个字是无法挣脱的蛊惑,极尽渴求,又卑微着不敢触碰,胆怯又珍惜,叫人听了心疼。

江月年的心都快要化了。

她本以为秦宴会说些别的什么,或是告诉自己之所以如此失落的原因,然而不过电光火石之间,他便将跟前的小姑娘从怀里松开。

暖洋洋的温度骤然消失,江月年皱着眉抬头,猝不及防地,见到秦宴通红的眼眶。

眼里的血丝仿佛是往外渗了出来,把整个眼眶都染成浓浓绯红,而他的肤色白得吓人,两相映衬之下,竟无端显出几分脆弱且病态的美感。

好像随时都会不堪重负地整个垮掉。

“谢谢你。能遇见你,我很开心。”

秦宴忽然笑了,嘴角只有很轻很淡的弧度,笑意却从眼睛里淌出来:“……再见。”

这是完全没头没脑的话。

只不过是在短暂的怔愣之间,江月年便看见他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她想追上去,双腿却像被无形的力量牢牢禁锢,无论如何都动弹不得。

这一切都不正常。

所有事情都偏离了应有的轨道,无法被她掌控。

毫无缘由地,她莫名觉得最后那两个字并非是单纯的道别。

而是永远也无法再见的……永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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