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罩在鼻尖的是淡淡橘子清香,江月年的声音自耳廓向内蔓延,顺着血与神经抵达他胸腔。

如同温柔的蛊,撩拨在距离心脏最近的地方,让姜池头脑发懵,不剩下一丝一毫挣脱的力气。

这真是一种十分奇怪的感觉,思绪和动作都由不得自己掌控。他早就习惯了疼痛,直到此刻,却在轻轻柔柔的拥抱与抚摸下心跳加剧、耳根发热。

“所以,”他听见江月年轻轻吸了口气,在河水缓缓淌过的声音里低声开口,“跟我回家,好不好?”

这是试探性的、满怀着期待的语气,噙了一点微弱笑意。

上翘的尾音牵引着他的思绪,姜池想,他本应该毫不犹豫地拒绝。

毕竟这种故作良善的戏码自己并非从未见过,江月年如今表现得有多温柔,达到目的后将他弃之如敝履时,也就能有多么绝情与狠辣。

可就像是受了某种蛊惑,少年只是懵懵地垂下眼眸,指尖稍稍用力,按进手心的肉里。

然后用微不可闻的音量对她做出回应,声音很小,如同奶猫害羞的低鸣:“嗯。”

他答应了。

江月年眨眨眼睛,心里的爆米花机按下开关,噼里啪啦地炸开,让她一时间没能做出反应。

——姜池居然答应跟她回家了耶!完全没有想要拒绝的意思!刚才甚至有那么一秒钟,他的模样好乖好乖哦!

这是不是也可以说明,其实他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讨厌她,甚至很可能……还存了一丢丢好感度?

呜哇。

就好像她明明只需要一颗糖,生活却搬来了一整个甜品店,真是太太太让人开心了吧!!!

江月年高兴得厉害,没忍住心中喜悦,欢呼一声后把怀里的姜池抱得更紧。后者被这个动作吓了一跳,声音闷得快要听不清:“快松开啊,你。”

他看似波澜不起,实则紧张得连尾鳍都一动不动,停顿片刻后咬了咬唇,一本正经地认真补充:“我不是因为、不是因为信任你,只是打算找个暂时可以安身的地方——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不要自作多情。”

阿统木啧了一声,用十足阴阳怪气的语调接话:【哟,还搁这儿装无动于衷呢?上辈子那些人承诺给你现金豪车大别墅,也没见你低下你那高贵的头颅去哪儿“找个暂时可以安身的地方”啊。】

“好好好,我不会自作多情。”

江月年没理会它,眉眼弯弯地把姜池松开,双眼一眨不眨地望着他深蓝色的眼睛:“你有没有什么喜欢吃的东西?喜欢安静还是热闹?需要一直泡在浴缸里吗?果然还是偶尔出来走动走动会比较好吧?”

她的眼睛亮得过分,笑意快要满满当当地溢出来,在与姜池对视的瞬间化作滚烫的火星,灼得他脸颊微红,下意识避开视线。

……只不过是答应跟她回去,至于这么高兴吗?

还有那些话,真是幼稚死了。

姜池抿了抿唇,把浮现在嘴角的弧度重新压回去,声音是和往常一样的冷然淡漠:“你很吵。”

于是江月年不再说话,只一个劲地笑。

*

要想跟着江月年回家,姜池自然不可能一直待在水里。他对双腿与鱼尾之间的转换并不熟练,花费了不少功夫,才终于化出两条白皙纤细的大长腿,从水里不甚熟练地站起身时,引出一片哗啦啦的水声。

江月年十分绅士地移开视线。

不知是警方还是福利院的人给他准备了一套衣裤。裤子是宽松的黑色长款,属于任何人都能上身的最简单版型,然而等姜池穿上,却还是让江月年眼前一亮。

上半身的白色衬衣略显宽大,被河水浸湿后贴在姜池的腰腹与后背,勾勒出少年人流畅漂亮的身体曲线。布料在阳光的映照下纯净得毫无瑕疵,愈发衬托得他唇红齿白;

那条长裤被他修长的体型完美驾驭,甚至能瞧见双腿若隐若现的笔直线条,黑与白彼此交映,最纯粹也最干净,像是刚从漫画里走出来。

年纪这么小就这样好看,长大后得有多祸国殃民啊。

他脚步不稳,身上却又满是伤痕,江月年不便搀扶,只能用手指轻轻攥住姜池的衣袖,一步步跟在对方身边,防止他因为脱力或别的什么原因摔倒。

接下来的一切按部就班,来到郊区的公路旁就能打车,回到家里时已是下午五点多钟。

封越和谢清和应该都去了异常生物收容所,雪球被寄养在宠物医院,家里空空荡荡没有人影。

两人一起前往附近的超市买好衣物后,姜池去浴室里彻彻底底洗了个澡,湿漉漉地出门时,恰好在撞见前来送吹风机的江月年。

她的脸倏地就红了。

“你你你,”她似乎想要捂眼睛,同时又打算浑身僵硬地背过身,两相抵消之下满脸通红地愣在原地,慌忙把眼神移到地板,声音越来越小,“你怎么不穿衣服?”

姜池面无表情地看一眼自己的身体。

他真是不明白,明明她可以毫不避讳地直视同样裸露的尾巴,为什么变成双腿不着片缕的时候,江月年会变得这么紧张。

心里虽然困惑,但他还是低低应了声“哦”,然后拿起一旁的衣物套在身上。万幸福利院的人曾帮他穿过一次衣服,否则姜池恐怕连这种动作都会忘掉。

他的动作漫不经心,属于少年人的肌肉久违得到了舒展,在破窗而入的阳光下映出淡淡莹白。这是幅颇为赏心悦目的画面,然而江月年自始至终低着头没看他,一颗心脏扑通扑通地快要蹦到嗓子眼。

姜池他都不会觉得哪怕一点点害羞吗。

只有她一个人像傻瓜似的脸红……这样一想反而更不好意思了。

她乖得不可思议,全程没有做出任何小动作,等姜池慢悠悠道了声“好了”,才终于抬起脑袋。

一抬头,就见到一张近在咫尺的脸庞。

鲛人少年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江月年面前,连脚步声都听不到分毫,就这样直勾勾地盯着她。

深邃的蓝色眼眸摄魂夺魄。

“……你需要吹头发。”

无论如何绝对不能认怂,江月年故作镇定地回看他,举起手里的吹风机:“还记得怎么用吗?”

姜池偏了偏脑袋:“我试试。”

事实证明,他的“试试”,还真就只是试试。

他那位人渣老爸大概很久没让姜池用过吹风机,在见到机器嗡嗡发出响声、从口子里吹出微烫的热风时,少年罕见地表现出了有些新奇的神色,把脸正对向吹风机出风口。

本来是想好好观察一番,没想到被吹得双眼发红像兔子,头发也是乱糟糟,如同野草那样胡乱生长。

江月年看不下去,主动提出先给他做一回示范,把吹风机拿在手里,坐在姜池身后。

他的发丝柔和又松软,像是某种动物幼崽绒绒的毛,这会儿沾了水,摸起来冰冰凉凉,等被吹干一些,就软绵绵地蓬开。

洗澡之后的姜池短暂褪去了平日里的冷漠与疏离,搭配崭新的白色t恤,清爽得像是邻居家漂亮又骄傲的小弟弟。这让江月年忍不住想,如果他和其他所有正常小孩一样无忧无虑地长大,或许就是现在的这副模样。

五官精致得让人看一眼便心生好感,从小到大不知道收到过多少封来自女孩子们的情书;性格张扬得像一只小孔雀,说话时双眼亮晶晶,对一切新鲜的事物都抱有好奇心。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沐浴露的味道还喜欢吗?”

江月年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姜池低低出声:“嗯。”

他永远不会告诉江月年的是,现在发生的一切,对于他来说都像是做梦一样。

头顶上掠过黑发的手掌温柔又克制,他已经很久没体会过被抚摸的感觉,此时虽然满脸都是淡漠冷冽的模样,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其实都在叫嚣着想要更多。

他疑心着自己是不是对温柔上了瘾,无法逃脱,甘心沉沦。

真的像是一场随时都会醒来的梦。

笼罩在自己身边的不是血腥味,而是甘甜牛奶清香;放眼望去不再是狭小昏暗的浴室与小小的窗户,而是明朗干净的宽敞房间,以及一望无际的晴朗天空;其他人落在他身体上的手掌没有带来疼痛,而是小心翼翼地穿过发丝之间,伴随着热乎乎暖洋洋的风。

那股热量仿佛能顺着头顶一直蔓延到全身,每根痛苦不堪的骨头、每滴几近腐朽的血液都因此而重新复苏。

……即使是如此卑劣不堪又一无是处的他,也能得到这样的生活吗?江月年会不会只是一时兴起,等厌倦他之后,就毫不犹豫地丢掉?

“好啦。”

这个设想闷闷地堵在心口,迫使姜池神色黯淡地垂下眼眸,在下一个瞬间,身后突然传来江月年清脆的轻笑。

她心情不错,在吹完后顺手摸了摸少年柔软的脑袋,那是无比令人心安的触感,姜池暗暗咬住下唇,听见她继续说:“我带你去逛逛房子吧——毕竟要住在这里很久,要是弄不清楚结构,那就太糟糕了。”

姜池的嘴角悄悄往上勾了勾:“嗯。”

他没想到的是,江月年的家居然会这么大。

书房、后花园、泳池与卡拉ok房一应俱全,等大致介绍完毕回到客厅,姜池很久没运动过的小腿已经开始微微酸痛。

“对了。”

江月年的嘴一直没停,说到这里时,语气下意识愉快许多:“这栋房子里不止我一个人哦。他们出门不在家,等稍微晚一点的时候会陆续回来。”

听见这番话的瞬间,姜池行走中的身形随之顿了顿。

他的双腿鲜少接受锻炼,本来就没有太大力气,这会儿动作一僵,居然连带着脚踝也软绵绵地颤抖一下——

然后重心不稳,整个人朝着一边径直倒去。

正好是江月年所在的方向。

这是个不合时宜的扑倒动作。

姜池身材修长,虽然单薄瘦削,却也足以在江月年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让她顺着力道向后摔倒。

变故发生得猝不及防,等她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自己已经躺在了地上。姜池用手撑住身体,因此并没有直接压在她身上,而是堪堪隔开了一点点距离,不超过十五厘米。

与想象中截然不同的是,江月年本以为自己的后脑勺会在剧烈撞击下传来难以忍受的剧痛,她都已经做好了接受疼痛的准备,却后知后觉地察觉到,好像一点也不疼。

相反,是有股软软的触感,正好护住她的整个后脑勺。

不、不会吧。

江月年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心脏狠狠撞在胸腔。

所以这是,姜池在千钧一发的刹那伸出右手……垫在她脑袋后面的位置,以此来减弱疼痛?

就像他们头一回见面的时候,江月年对他做的那样。

彼时姜池的惊诧毫不掩饰,就差把“你是笨蛋才会这样做吗”写在脸上,恐怕连他也不会想到,在那之后,自己居然会下意识地同样做出这个动作。

那一定很疼,他是怎样做到一声不吭又面不改色的?

少年刚沐浴过的香气充斥鼻尖,江月年指尖微微一动。

姜池的膝盖压在她腿上,带来有些硌人的痛。两人的目光近在咫尺地交汇碰撞,她甚至能感受到对方浅浅的呼吸,悠悠缱绻在她脸颊边缘。

“抱、抱歉。”

她被姜池的反应惊得有点懵:“是不是很疼?我马上——”

她马上就起来。

然而一句话没说完,就被另一道极为突兀的声音骤然打断。江月年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居然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听见大门钥匙转动的声响。

只需要不到一秒钟的时间,她就隐隐约约地意识到,等待着自己的会是什么。

但她显然还是太年轻了。

当江月年猜想着门外的人究竟是封越还是谢清和,那扇门应声而开,逆着阳光看去……

居然有足足三个人的影子。

江月年:……?

等、等等!

剧情不应该是这种样子吧!好歹稍微给她一点缓冲的时间啊!一下子突然出现这么多人什么的——

总感觉解释起来会特别特别麻烦啊喂!

总而言之。

当封越从宠物医院里接回雪球、带着龙先生陆沉来家里做客时,刚打开家门,就看见了一幅开幕暴击的场面。

江月年被陌生少年按倒在地,两人的距离无比贴近。那少年人听见开门的声音,冷冷地偏过视线与他们对视,湛蓝色瞳孔里满是显而易见的敌意,以及被打扰后的不耐烦。

鸠占鹊巢,居然还表现得这么理所当然。

糟糕。

他们是不是回来得不是时候……刚好打扰了他们?

封越像是见到了某种不该看的东西,红着脸垂下眼睫。

陆沉眸光微黯,挑衅般地朝姜池挑了挑眉。

和他们一起回来的谢清和笑容凝固,一把捏碎了手里快吃完的甜筒蛋卷,发出一声咔擦脆响,连声音里都带了淡淡杀气。

彻底打破凝固氛围的,是一声小动物龇牙咧嘴的呜咽,像是愤怒,又像哀鸣。

——被谢清和抱在怀里的雪球尾巴突然就竖起来,直接糊了小姑娘满脸。它本狐倒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倏地从她怀里跳起来,跑到姜池身旁一跃而起。

然后直接扑到他头顶,用软趴趴的爪子疯狂敲打姜池脑袋,虽然没能起到任何实质性的威慑作用,但好歹弄乱了他刚梳好的发型。

救命。

这是什么放飞自我的奇怪剧情。

江月年满脸的生无可恋。

江月年:“我觉得,我可以花点时间来解释一下。”

她话刚说完,就听见脑袋里的阿统木发出一声幸灾乐祸的爆笑:【ohhhhh!fantastic!解释就是掩饰,别说话,让我们用心感受!】

求你快闭嘴好吗,屑系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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