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猫尾巴是世界上最最治愈的奇迹之一,江月年有幸摸到一次,整个夜里都睡得又香又沉。

偶尔做了梦,居然是自己在满地绒绒的白毛里葛优瘫,空气里弥漫着猫咪身上独有的清甜气息。随手一握,手掌里全是蒲公英一样柔软的毛毛,在手心挠痒痒。

她幸福得无法言喻,用力深深吸一口气。

然后梦就醒了。

明明没有其他人知道,江月年还是被自己的梦闹了个大红脸。

封越被带回家后,她曾向在异常生物收容所工作的哥哥提起过竞技场的事情,并很快得到答复,原来警方与收容所很久之前就在追踪暗中追查这件事,通过她举报的信息抽丝剥茧,成功彻查了那家竞技场背后的一系列产业链。

幕后老板被逮捕归案,惨遭贩卖的异生物们则被送进收容所或福利院,在未来的日子里康复治疗,并得到相关的教育补习,使之能更好地融入社会。

封越被她带回家,得到的照料自然要比其他异生物精细许多。

他如今伤势愈合不少,已经能独自出门参加学习培训,在家养病期间还学会了简单的厨艺,江月年终于不用再天天点外卖或下馆子,而是能吃上一些热腾腾的家常菜。

满心欢喜地吃完早餐,就是上学的时候。夏天雨季绵长,今天下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满天乌云像是被弄脏的棉花,一缕一缕被撕碎在天际。

江月年和往常一样走在人行道上,刚走了没多久,忽然在街区拐弯的角落里瞧见一个白团子。

高中生的上学时间总是很早,道路上行人寥寥。暗色的幕布裹挟着雨点一起落下来,周围都是昏沉的黑,因此那团白色虽然蜷缩成一团,却还是一瞬间便抓住了她的视线。

略显圆润的三角形耳朵耷拉在头顶,整张脸埋在爪子里,四肢瘦得几乎能见到嶙峋的骨头。小小的身体很明显在瑟瑟发抖,雪白色绒毛被雨水淋湿,紧紧贴在皮肤上。

雨滴噼里啪啦往下落,虽然力道并不大,每一滴却都像是沉重无比的石子,惹得它猛地战栗。

最为引人注目的,还是那团雪白之上的斑驳红痕。

仿佛受到了极度残忍的虐待,皮毛上尽是撕扯与刀割的痕迹,血水和雨水顺着爪子淌在地上,染出触目惊心的红。秀气的小脸血肉模糊,像是曾被砸到墙上或是狠狠踩踏,就连耳朵……

她屏住呼吸,不忍心再看。

右边耳朵被人切掉一半,止不住地颤抖。

那是只小狐狸。

一只被折磨得遍体鳞伤的狐狸。

江月年看得心头一颤,快步朝它走去。

她脚步很轻,然而狐狸天性敏感,一双黑黝黝的、原本半开半阖的眼睛在此刻陡然睁大,直愣愣地与她四目相对。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见到她的刹那,小狐狸死气沉沉的脸颊突然有了生机,露出有些……类似于惊恐与慌乱的情绪。

等等,惊恐?

她有这么可怕吗?

看它身上狰狞可怖的疤痕,想必是遭到了主人长时间的虐待,会害怕人类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于是江月年轻轻停下脚步,尝试着俯身而下,低声开口:“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

不对不对,就算说得再天花乱坠,人家作为一只动物也听不懂啊。

小姑娘有些懊恼地皱起眉头,正思考着应该怎样做才不会吓到它,没想到那小狐狸居然用力支撑起伤痕遍布的肢体,在与江月年极快对视一秒后,迅速转身跑进不远处的巷子。

所经过的地方,都留下一串带着腥味的血迹。

江月年微微一愣。

狐狸最后的那道视线仓促匆忙,除了痛苦之外,似乎还含了点别的什么情绪,像是胆怯,或是软绵绵的温柔。

就像对她残存着依恋,却又不得不出于某种原因转身离开——

像极了她在两年前捡到的那只白狐狸。

狐狸并不是一种常见的动物,所以当两年前的江月年第一次在放学路上看见它时,下意识以为那是只小狗。

幼年期的白狐远没有长大后漂亮的身姿,短腿小耳朵,身体纤瘦又细长,因为营养不良,它只剩下伶仃的皮包骨,只有身后的尾巴圆圆滚滚,大概比身体的一半还要长。

江月年发现它时,小家伙正趴在离她家门不远的地方打盹。

她看它瘦小可怜又无助,带了点好奇地上前靠近,拿手指戳一戳它脑袋,结果后者毫无征兆地睁开眼睛,恶狠狠在她手腕上咬了一口。

狐狸虽然属于犬科动物,却与乖顺的狗狗有很大不同,由于没有经过驯化,身上总是带着股野性。好在那只白狐很长时间没吃过东西,尖利的小牙齿只是轻轻一碰,没造成太大伤害。

一副又奶又凶、可怜巴巴的模样。

等它炸着毛站起身子,才露出腹部一颗猩红色的弹孔,伤口已经凝固,却仍旧骇人。

江月年被吓了一大跳,立马打车将它带去宠物医院。

她没有把小家伙养做宠物的心思,只是打算先让它度过生命危险、恢复一些体力,再将其放归自然。

取出子弹的过程异常漫长,等手术终于结束,她顶着双熊猫眼守在小狐狸面前,噼里啪啦说了许多安慰的话。

它听不懂,瞪着黑葡萄一样澄澈清亮的眼睛凝视她,然后缓缓低下脑袋,像是非常不耐烦似的不再看她。

江月年觉得,它一定是不喜欢自己的。

可当她说出“你好好休息,我去给你买些吃的”时,一只雪白的小爪子忽然一点点挪上前来,小心翼翼搭在她指尖。

接着便是一声软软糯糯的呜咽,比水更清软,比棉花糖更甜,带了怯怯的祈求,仿佛在告诉她——

不要走。

江月年养了小狐狸一个多月,因为它的脑袋、耳朵和身体都很像浑圆的雪球,还给它取了个“雪球”的小名。

一切事物都毫无异样地发展,直到某天她回家,发现雪球不见了踪影。

家里大门紧锁,也没有入室盗窃的痕迹,只有可能是它自己通过二楼窗户跑了出去。那时小狐狸的伤口已经愈合许多,江月年心里纵使有千万种不放心,也只能勉强安慰自己:

说不定是它厌倦了房子里的生活,向着更加自由的地方去了。

而事实也的确是,雪球再没有回来。

回忆就此终结,此时此刻的江月年撑着伞站在雨里,心跳不自觉地开始加速。

那样的视线……她太熟悉了。

如果那真是雪球,这两年里它究竟经历了些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副遍体鳞伤的模样?当年它无缘无故失踪的原因是什么,又怎么会在两年后,再度出现在她上学必经的道路上?

雨水落地的声音不停冲刷耳膜,江月年咬了咬牙,顾不上地面密集的水潭,朝小狐狸消失的地方快速跑去。

现在虽然是夏天,却有股霸道的冷意直勾勾钻进她心底,带来一个无比残酷的念头,像刀子狠狠割在心脏上。

——或许,那的的确确是她的雪球。

在经历了整整两年的虐待后,小狐狸挣扎着逃出囚笼,然后凭借着零碎的印象孤零零走在城市街头。

只为了找到记忆里熟悉的、属于一个叫做“江月年”女孩的家。

可它为什么要在见到她时,匆匆逃开呢?

江月年满怀疑虑,一颗心快要悬到喉咙上。穿过七拐八拐的巷子,没见到那抹熟悉的白色,倒是先闻见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顺着腥味走去,居然看见一个站在墙边的……男孩子。

他没撑伞,沾了血的白色上衣湿漉漉贴在身上,勾勒出少年人纤细的腰腹与宽阔胸膛。黑发凌乱搭在耳畔,有雨水顺着发丝滚落,落进他苍白的颈窝。

那人看上去大概十五六岁,应该比她小上一些,在听见脚步声时转过脑袋,露出一张极为漂亮却伤痕遍布的脸。

细长的黑眼睛向上勾挑,即使面无表情,也自带眉目含情的缱绻媚意。鼻梁挺拔,薄唇上虽有血痕,形状却十分漂亮,五官无懈可击得近乎不真实。

只可惜他浑身是伤,额头上有被撞击的淤青,脖子、手臂全是抓痕和刀伤,至于耳朵——

耳朵被头发遮挡,看不清全貌。

江月年莫名想起那只逃跑的小狐狸。

她似乎意识到什么,然而还没来得及仔细思考,那少年便踉跄着上前,一双勾人的细长眼睛轻轻一眨,居然泛出一点桃花般的粉色。

江月年眼看他要摔倒,赶紧上前扶住对方手臂,将他罩在伞下。她心里有些乱,迟疑开口:“这是怎么回事?”

“他们都打我,好痛。”

少年脚步不稳,被她扶好之后身体向前一倾,距离江月年更近,快要整个人贴在她身边:“姐姐……帮帮我。”

那声“姐姐”叫得又软又低,由于两人相隔咫尺,悠长的尾音和雨声一起落在她耳边,甚至能感受到对方说话时呼出的热气。

有种怪怪的感觉。

心里不知怎么有些痒。

江月年不喜欢与陌生人有太过亲密的接触,于是用了很小的力道撑起他手臂,把少年推开一些:“你家在哪里?需要我帮你联系家里人吗?”

她总不可能直接问人家,你是不是那只白色的狐狸,只能用这种拐弯抹角的方式询问身份。

他沉默一会儿,低着头小声回应:“我就住在附近,伤是家里人做的……不用联系他们。”

原来只是个住在附近的男孩子。

“家里人把你打成这样?你有告诉过警察吗?……这样吧,我先送你去医院好不好?”

江月年顿了顿:“对了,你有没有在这边见到一只小白狐狸?我正在找它。”

没有丝毫犹豫,少年摇摇脑袋。

眼尾的红愈发明显,如同涨潮时泛滥的海水,顷刻之间填满整双眼睛。漆黑瞳孔像是被雨水打湿,散发出黑黝黝湿漉漉的光,眼眶周围的薄红则平添一抹艳色,让人下意识地想要靠近。

“姐姐,”他轻轻张开双唇,晶莹剔透的眼泪无声滚下来,把眼睛衬托得愈发空灵动人,“没有人在乎我……我好害怕。你能陪陪我吗?”

胆怯地、温柔地、因为害怕被拒绝而小心翼翼地。

同样,也是没有人能拒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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