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诚掷出去后, 收回了手指,无意识地摸索着掌心,似乎心绪并不平静, 但他却在慢慢克制刚才的怒气,那怒气是真实的, 一种连他都预料不到的失控。

一个成年血族的力道足以让幼崽受伤,哪怕只是随手的。

茶杯与衣料摩擦出一丝火光, 可以觑见其速度之快。杯子在碰到晏因的手臂时就碎裂, 而晏因的手因为撞击,很快就染红了手臂。

晏因能躲,但他硬生生接下了,他也知道为了自己的私事让洛家平白遭到了猜疑,给洛诚无端端带来了麻烦。

血族的愈合能力让他的伤口很快不再流血。

洛叔根本没用劲,只是一次警告罢了, 晏因明白若是洛叔动真格的哪里会用人类的器具。

洛诚的声音微微提高, 恨铁不成钢,“混账, 到这种时候还只考虑自己的私心!”

一群血族见洛诚如此动怒, 心下骇然, 战战兢兢地将头垂于地面。

电话声响起,场面一度紧绷。

对方似乎说了什么,洛诚微笑起来,与之前的愠怒判若两人,谈笑风生:“是啊,这些小辈是让人头疼,调皮的紧,让您见笑了。”

“……”那头又说了什么。

“并没有什么, 图里奥想去周家玩玩也好,好不容易来一趟中国是应该多逛逛,看看南北风光。嗯,过些时日除了晏因外,另外再派一位过来……应该的,我自然没有意见……好的,请替我向各位长老问安。”挂上电话,洛诚笑意渐浅。

底下一群血族互相看了一眼,看来洛叔快刀斩乱麻联系了那边的桩子,利用卢索家的几位长老的内斗成功让卢索家的家主退让,先解决内部矛盾,现在可不是与洛家翻脸的时候,不然可就是腹背受敌了,卢索家的家主自然看的清形势,同时更为忌惮洛诚。

如果洛叔晚几步,事情可就没那么容易解决了。

但这次卢索家丢了那么大的面子,哪怕现在两位家主说说笑笑,梁子却还是结下了。

聊了几句,电话那头卢索家的家主才挂断。

洛诚揉了揉额头,稍显疲惫,声音沙哑道:“都先下去吧。”

众人明白,洛叔还是重重拿起,轻轻放下了,依旧是他们的那个洛叔。

只留了晏因一人在场,他沉默地望着曾经花了不少精力培养的孩子。

晏因一怔,松开了沈桃的手,面对洛诚望着自己的失望眼神,失神片刻。洛诚是个很少表达出自己情绪的人,所以当他有情绪的时候才显得特别珍贵,晏因也是如此想的,他在洛诚的眼神中,看到了他对自己曾经的疼爱是夹杂着一丝欣赏与栽培的专心,不然又何至于失望,人只有对没达到心中预期的事才会失望。

洛诚沉默些许,深沉的目色中辨不出喜怒来,缓声道:“洛家没了我洛诚还有你们,它需要新鲜的血液,新一代也需要一个榜样,你曾是我看好的继承人,但也只是曾经。”

“洛叔,您要离开洛家?”晏因本来也不在乎洛家如何,他属于爱独行的血族,其实大部分血族都不爱受家族约束。只是曾经想要的自由那么容易就得到了,他居然感觉到心脏丝丝的疼痛。

他想起血族的几次战争,与人类的,与其他血族的,与内部的,这个种族人口稀少,发展到如今也只有洛氏算是太平的。听邓星河说洛叔心脏上有不少暗伤至今都没有痊愈,血族身体的愈合能力几乎是完美的,唯有心脏上受的伤不可弥补,也许需要几百甚至上千年的沉眠才能慢慢修复,但为了稳定洛家,洛叔只睡了区区五十年又再一次醒来。

想到洛叔身上肩负的责任与他始终爱护后辈的行为,宴因沉默了。他被转变的时日短,而且一直将洛家当做龙潭虎穴,直到此时才渐渐感受的面前这个男人是怎么靠着一己之力撑到现在的,他居然从男人身上看到了一种名为悲壮的气息,一个好像怎么都打不倒的男人,他屹立在洛家一天,洛家就不会倒。

似乎慢慢能理解为何那么多血族聚集在这个男人身边。

“如果哪天,我离开与存在都不影响了,你们才是真正长大了。”洛诚淡笑道。

晏因心中百感交集,愧疚、难过、自责通通涌了上来。头一次从内心审视这位被诸多血族敬仰推崇的男人,缓缓跪了下来,真情实意道:“请洛叔责罚。”

“还罚你什么,你以为这次回卢索家还能像以前一样轻松?”

“您是说他们准备对付我?”

“嗯,这事我帮不了你,你下了他们的面子,卢索不找回场子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洛诚顿了顿,又大致说了情况,“卢索是意大利的大姓家庭,早年与人类黑.手党联系甚密,暗中培养了好几代首脑,在欧洲的经济、文化、政治方面均有渗透,你这次破坏我们之间的协议,他们自然会想办法整治罪魁,这次我会派人与你一起过去,如何应付就看你自己。”

派人一起过去,是洛诚的变相保护,晏因深吸了一口气,恭恭敬敬磕头,“谢洛叔,我明白了。”

看着逆反的骨头又收了回去的晏因,洛诚叹道:“每个人都要为自己做的事负责,你该长大了,晏因。”

“是。”晏因沉重道。

他能感受到,洛诚并没有完全放弃他,但也对他失望之极,洛家有才的后辈多如过江之鲫,也不缺他晏因一个,洛叔是打算重新培养人了。

晏因眼中的温和,在被放弃的此刻,才算是真正沉淀下来,散发着温润如玉的光芒。

都说年龄再大的男人,内心都有大男孩的一面,而只有遇到挫折,才能让他们慢慢成长为有担当的男人。

“至于她……”洛诚这才看向昏睡的沈桃。

“请洛叔放过她,她只是个被我卷进来的人类,我愿离开她,让她重归自己的世界。”经过之前的对话,晏因不再一味与洛诚唱反调,开始反省自己,以及自己的处事方式。

“你觉得,一个勾引你的人类,还有存在的必要吗。”洛诚冷冷得瞥着他。

晏因太阳穴突突地跳,他不知道洛叔是不是认真的。

是给他教训,警告他不能再任意妄为,还是真的觉得沈桃没有存在的必要。

洛叔要悄声无息地解决一个人类并不是难事,不能明着来,但“意外死亡”到处都是。

忽然洛诚怔住了,他猛然看向还趴在桌上的沈桃。

洛诚的目光迅速暗沉下来,“晏因,你也在外面候着,这里的人类需要处理一下。”

晏因还想说什么,他望着沈桃的方向。

“不会杀她。”洛诚沉声保证。

晏因这才放心,洛叔是个说一不二的人,从不会违背自己说过的话。不疑有他,站了起来后退离开了这家小店。

这次与之前进来的时候,心境天差地别。

洛诚缓缓朝着沈桃走了过去。

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醒来的沈桃,正好听到最后几句,她几乎马上听出是谁和谁的声音,他们的声音实在太有标识性了。

她听着皮鞋踩着地板的声音,心脏都好似随之跳跃。

为什么,要杀她?

为什么洛诚要说她勾引晏因?

为什么她刚才会忽然昏睡过去?

如果……

如果那么厌恶她,为什么要与她结婚?

有太多的问题,但她立刻下定决心马上装睡,狂烈跳动的心脏与好似逆流的血液就像要撕裂脑子,受到刺激的脑神经让沈桃痛苦不堪。

她模模糊糊的记忆不断闪现,她是不是曾经经历过类似的?

洛诚又给两人之间下了一个较小的结界,屏蔽外界。只是连续使用精神力,让他身体复核过重,他的眸色从深黑慢慢转变成银白,那是他需要补充血液的标志。

他轻轻将假装沉睡的小姑娘抱了起来,捋了一下滑到额前的头发,动作很轻柔,沈桃却被男人的喜怒无常吓得僵硬了身体,生理性的泪水缓缓滑落,却死死不愿意睁眼,也许她在自欺欺人。

实力相差悬殊,令她丧失了逃跑的动力。

男人轻轻撷去泪珠,冰冷的手指碰到那滴泪,居然好似要烫到灵魂深处。

是热的,人类的温度,与血族完全不同。

他默然收回了手。

“别哭。”低沉压抑的声音轻轻响起。

也许更早以前,沈桃就已经展现了她的不同之处。

上一次堕落者袭击的时候,她也是这样很快就醒了,似乎他的沉眠对她效果不大,本来以为是巧合,现在看来是她的体质问题,但他很确定她是个人类。

这样个别免疫血族的人类很少,现在却是碰到了。

沈桃睁开了眼,怔忡的望着眼前的男人,被迷雾笼罩的眼睛渐渐清晰。

她……想起来了。

那段记忆上方被一层层厚雾遮盖,直到受到相似场景的刺激,才像是撕开了一道细小的裂缝,然后裂缝越来越大,直到男人为她擦去泪水才彻底展开。

不像第一次的害怕,这一次却因为两人越来越多的交集,她并没有那么恐惧面前的人,她感觉的到这个男人其实没有看上去那么难以亲近,她反而是惊骇他的种族更多一点,血族,是存在的。

“你是……血族。”她都想起来了,他们还有一次见面,那个她至今都感激的恩人,那件西装……

是洛诚的。

女人说的是肯定句,洛诚瞳孔一缩,她居然想起来了!

难道是女巫之家的后人,但……五百年前,她们已经死绝了,这世上哪里还有女巫。

“是。”洛诚承认道。

沈桃又哭又笑,泪珠不断往外冒,她其实并没有那么爱哭,甚至平时遇到再痛苦的事,她也是笑着的。但不知道为什么,面对之前还寒霜腊月说要杀她的洛诚,和下一刻虽然冷漠却会照顾她心情的洛诚,她居然觉得完全看不懂面前的男人,连自己都没发现自己泪流满面,“你要杀我吗?”

“不会。”在自己几百年来都几乎没有失控下,却频频因为这个小姑娘而出现偏差的时候,洛诚也想过解决这个异端。

一个会影响到自己的异端。

但他不是滥杀无辜的人,哪怕觉得小姑娘诡异的吸引自己这情况非常不正常,也不会把错误归咎到别人那儿,失控是他的问题,怪到一个人类身上,如何做得出来?

她其实不知道男人的话真假,但她愿意相信是真的。

“我……没有勾引晏因。”沈桃在自己没察觉的时候,就带着一种尊敬的目光看着洛诚,也许是这个男人给人的无穷安全感。

所以在听到他说出那句话时,才会不敢置信与心寒,他心里她是那样的人吗?

“我知道。”

“那么,又会消除我的记忆?”沈桃哽咽道。

洛诚沉默。

“我很感激你上次救了我,真的不想忘记,不要再消除我的记忆,好吗?我不想连自己的救命恩人都弄错。”那时候的害怕历历在目,她无法说出无数个夜晚,独自在暗夜中睡觉的她会忽然惊醒,然后望着窗外到天明,生怕下一刻就有怪人出现,直到后来攥着那件西装才缓缓入睡。

他看得出,她是真心感激他的,不含其它杂质。

一个知恩图报的姑娘,他欣赏她,她该死的有许多他欣赏的地方。

看着洛诚再一次伸手,那大掌是那么熟悉。

就像上次一样,无论她怎么请求,他依旧铁面无私,没有半分动摇。

沈桃愣愣地,泪水无意识地滑落:“我不会说出去的,我会终生为你们保密,我只是想记得恩人而已!洛诚,洛诚!洛……”

她的声音渐渐微弱。

洛诚的手掌贴在沈桃的额头,这次下了双重封印,并没有那么容易想起来。

她缓缓闭上了眼。

洛诚将她放到了桌子上,望着她安然入睡。

“你不该感激我,你该感激的是你心中希望的他。”你该得到你想要的幸福。

他脑中忽然划过晏因的那句话[既然我与她是注定的]。

阖上了眼,再一次睁开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无波。

我们错误的开始,它该结束了。

在没有更严重之前,在我没有失控之前,在还只是一丝丝的好感没有发酵之前。

就像晏因在只有浅浅好感的时候,就提前对自己规划出的地盘开始露出占有欲一样,同样是血族,洛诚亦然,这是种族特性,只是连他自己都以为没有这种情绪。

洛诚银白色的眸子,渐渐灰白,他已处于极度缺血的状态,不过自制力让他并没有去吸吮身边鲜活的肉体。

她的血液,于他而言,是极为诱人的。

他轻轻抚摸着女子的头发,就像曾经的那几次一样,带着一丝怀念。

就好像这是最后一次一样,行着某种他认定的仪式。

为女子整理好了头发。

他轻柔又庄重地在女子的发顶落下一吻,不含任何情愫,“晚安,我的女孩。”

离开前,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

将自己的外套,披在女子身上。

有些感情,还没来得及发芽,就已经凋谢。

就像人生中我们总是预料不到的意外。

当洛诚出了小店后,邓星河与晏因跟了上去,他们并没有听到里面有什么声音,自然而然认为洛诚是在善后。

洛诚的脚步一顿,并没有转身,淡声道:“若你回来的时候还坚持与她在一起,我可以给你一个名额。”

说罢,也不等晏因回话,就坐入车中。

整个人隐在黑暗中,仿若一座空坟。

——晋.氵工.独.家,唯.一.正.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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