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参谋在寒风中骑着枣红马疾驰,同骑的还有壮硕的熊孝先。只苦了枣红马还没从几日的疲惫中恢复过来,被两个人的分量压得有点儿气喘。

随着马背的起伏,陈参谋的心里也像江海的潮水起伏不定。自见面合作后,陈参谋总觉得俞万程内心深处太仁厚太软弱了。真正能对付野兽的猎手应该冷血无情,不计得失才对。而俞万程总是一面浴血又一面担心着手下的兵、手下的将,甚至旧日的情人。陈参谋觉得俞万程就是如果不离开军队去军统工作的自己现在的模样。

台儿庄战役时吊在李二苟脖子上的绳子和李存壮最后那首唱得哭喊一般的信天游(详见《多了一个》),从来都没有离开陈泉的梦。龙有逆鳞,人有隐痛,都是不可触摸的。所以陈泉才会在俞万程面前瞬间失控,而失控瞬间那种野兽般的爆发力连陈泉自己回想都觉得畏惧,可俞万程却坦然面对没有一丝的畏缩,在出发前的那句冰冷的威胁,更让自己冻结已久的心也颤抖了一下。

这是很久没有过的感觉。陈参谋觉得自己就是一块寒冰,而俞万程心里却燃烧着一团烈火。本以为寒冰能冻结烈火,可现在才感到当火焰越烧越烈的时候,不要说一块寒冰,整个兽群都有可能会被烈火焚化。

曾经自己也有过这样的感受,感受过牵挂他人,想保护他人时迸发出的一种无匹无双的力量。

但真的忘却很久了。本以为在残酷冰冷的现实里,这种力量消失已久。可在51师残存的将士之间,陈参谋却看到这种力量在俞万程的影响下渐渐凝结,像一颗蓄势待发的巨大炮弹。不管是谁阻在这种力量之前都有被打成粉末的危险。

可惜炮弹出膛后自己也会粉碎,陈参谋不希望看到这种同归于尽的局面。现在俞万程心中的烈火已经焚到炽热,也许只有那位仅在照片上见过的安倍秀宁姑娘,才是可以熄灭火焰的一泊清泉。陈参谋心中充满了好奇,能让俞万程这样铁骨铮铮的汉子化为绕指柔的日本女人,现实里究竟是什么样子呢?陈参谋相信她进城后一定能让俞万程冷静下来,让自己筹备已久的计划不被俞万程射出的炮弹殃及池鱼。

想着想着,陈参谋和熊孝先已经被城门外的日本士兵拦了下来,陈参谋好容易压制住有点儿眼红的熊孝先,拿出犬养崎发到城里的传单,声明要见城外军队最高司令官。城外日营正在等着中国士兵投诚的消息,陈参谋和熊孝先立刻被带到日军临时指挥帐篷,却没想到双手沾满中国将士鲜血的杀人魔王犬养崎居然是这么一副模样。

犬养崎年龄五十开外,头发黑少白多,身材高瘦,戴着金边眼镜,也没有穿着军服,而是一副白色的和服打扮。往平里说像是一个斯文的教书先生,往高里说很有几分魏晋儒将的风采,谁能想到他居然是一个双手沾满中国士兵鲜血的刽子手。陈参谋与熊孝先进帐篷的时候,犬养崎正看着先前日本士兵送进来的那张传单,见二人进来,便将传单搁在桌上,站起身来问候道:“请问两位贵姓。在51师担任何职?”一口中国话虽然流利,然而字正腔不圆,语调没有平抑起伏,每句一停,就像没有感情的木头人一样。

陈参谋还没说话,熊孝先已经大大咧咧地道:“俺是51师的骑兵营长,姓熊,这是俺们师部的陈参谋。这次是代表我们俞师长来的,你应该久仰大名了吧?”犬养崎哦了一声,随即不再理会熊孝先,对陈参谋道:“这位参谋先生。我有些不太明白的地方想请教。既然带传单而来,那俞师长应该是准备弃暗投明的。但是这背面,又见俞师长的批语如此不友好。那请问两位代表俞师长前来,是投诚呢,还是来下决战书的?”

陈参谋不说话,看看熊孝先。熊孝先出城前就和陈参谋背好了说辞,依然抢话道:“俺们不是来投降的,也不是来打仗的。今儿个来不为别的,就是来给咱们俞师长把媳妇带回去看看。”犬养崎道:“什么?我听不明白你的意思。”话尾语音没有升调,一点儿听不出来疑问的意思。熊孝先急了:“这有什么不明白的?就是那日本小姑娘!咱们师长是个多情种子,见不到她就不想活啦。”

犬养崎听出熊孝先是个浑人,也就不再理他,依然对陈参谋道:“这位参谋先生。你能不能把这位熊先生的话,翻译一下。”陈参谋微笑道:“我觉得熊营长说得很清楚,没什么需要翻译的地方。”熊孝先哈哈大笑:“你这日本老小子中国话听着像跟木头人学的,是不是脑子也变木头了,这么简单的话都听不懂。”犬养崎淡淡道:“不是。把这两人先带下去关起来。”日本士兵上来就要拉人,熊孝先慌忙埋怨陈参谋道:“你看你看,我说不来你非要拉我来,这下倒好,成了送到屠户家门口的两头大肥猪!”陈参谋笑道:“我什么时候拉你了,不是你说看不得师座愁眉苦脸的样子非要来这儿下聘帖吗?”

熊孝先道:“得。人家聘帖收了却翻脸不认账。算了算了,反正师座来之前拉着我的手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说娶不到媳妇也不想活了,要是一个时辰里没看到日本小姑娘,就火烧绍德城权当为情自焚了。”犬养崎挥手阻止两名拉着陈参谋和熊孝先要走的士兵,道:“等一等。汉学博大精深,我中文学得不好,听不明白,还请两位继续指教。”

熊孝先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喊道:“怎么没有茶呢?”犬养崎示意士兵上茶,原指望熊孝先说下去,不料熊孝先捧起茶碗倒变得斯文了起来,紧一口慢一口地只是呷茶不说话,忽然嘴一张,犬养崎耳朵一竖,不料熊孝先只是张嘴吐出一根茶叶末子,又低头喝茶。

犬养崎不动声色地又看了熊孝先一会儿,转向陈参谋:“不知道二位刚才说什么聘帖。我跟二位初次见面,对两位的话都不甚明白,又哪里见过什么聘帖。”熊孝先噗的一声把嘴里的茶吐了出来:“这是人话吗?什么叫没见到?你刚放桌上的是什么?”犬养崎涵养甚好,看了桌上一眼道:“是传单。”熊孝先道:“这不就是吗?没我们师长批语那叫传单,有了我们师长批语那就叫聘帖。你要是接呢,绍德就还是石头城,你要是不接呢,绍德立马变焦炭,说得明白吧?”

犬养崎摇头,陈参谋微微一笑,开口道:“其实我们这次来,是为了安倍秀宁姑娘。”犬养崎一听陈参谋说话就望向熊孝先,谁知道熊孝先这回倒没插嘴,害得他前面几个字也没怎么听清楚,只是后面“安倍秀宁”四个字入耳后腾地站了起来,道:“安倍秀宁?你们知道安倍秀宁在我的军营里?!”说的却是日语,带上了语调起伏。

陈参谋也站了起来,一样用日语回道:“不要小看了我们中国人刺探情报的能力。安倍秀宁现在在你们师团我们知道,两年前她来中国进出绍德城我们一样知道。”犬养崎慢慢坐下,竖起大拇指,依然用中文道:“厉害。不过你既然知道这么多,就应该也知道安倍秀宁虽然现在在我们师团部,却不属于日本军方管辖,我没有权力决定她的去留。”

陈参谋也坐了下来,喝了一口茶道:“那就更好了。秀宁姑娘的事,本应该由她自己做主。就请司令官让秀宁姑娘出来,我们听听她的意见好了。”犬养崎摇头道:“不行。我连让安倍秀宁和你们见面的权力也没有。”陈参谋咳嗽一声,熊孝先叫道:“那就没得谈了。你也甭留我们吃饭。我们要赶回绍德看烟火。”犬养崎道:“看什么烟火?”熊孝先做了个两臂往上捧的姿势:“放火烧绍德啊。来之前我们师长在绍德城各个角落里浇了老多的汽油,还埋了大堆用不完的炸药,说活着见不到日本小姑娘就当点烟花办冥婚了。回头一点火,保证贼好看了,半边天都得烧红了。”

犬养崎淡淡道:“我可以把这理解成威胁吗?俞万程和我都是军人。军人就应该坦诚面对自己的输赢。用焚城这种卑鄙手段来毁灭得胜者胜利的喜悦,不觉得是对军人荣誉的侮辱吗?”熊孝先嗤笑道:“三万打八千,平下来四个人摁一个,拖了一个月还进不了城,还有脸说军人的荣誉,只有你们日本人拉得下这个脸!”犬养崎道:“如果你们坚持这样无赖,我就收回答应安倍秀宁给俞万程一条活路的承诺,绍德东门将不再有缺口。”

陈参谋和熊孝先对望一眼,陈参谋笑道:“司令官阁下,在我们中国话里,说到做不到的提示叫威胁,说到做到的提示那叫警告。究竟为什么你会给51师撤离绍德的机会,大家心里清楚,没必要说得好像给了我们一个天大的人情。至于安倍秀宁小姐进城是不是对双方都有好处,大家心里应该更清楚,不用我多说吧?”

犬养崎沉吟道:“原来你们已经知道这么多了。军人没必要在词字考究上浪费时间。如果你们执意要见安倍秀宁,我带你们先去见两个人,只要能说动他们,我想你们的目的可以达到。”熊孝先摇头道:“我不信。军队里还有人能大过司令的?”犬养崎面露尊敬之色:“不要说战区司令,就是参谋本部的陆军大臣也是为天皇阁下效命的。”陈参谋目光闪动:“那两位想必和秀宁小姐一样是和日本皇室有关的人吧?”

犬养崎不再多说,做了个请的姿势。果然在军营里有一间比犬养崎的指挥所还要宽敞得多的帐篷。掀开帐帘,里面却是用木架蒙着牛皮隔着几间小屋,陈参谋等人掀帘而进的是帐篷里最大的正屋,里面四根生铁铸就的一人多高的满堂红烛台上燃着牛油巨烛,照着一张巨大的太师床,床上躺着一名全身赘肉垂挂下来的老者。

老者的身形看着就和相扑运动员一般,起码有一米九出头。下巴叠成了四五重,把脖子都遮住了,像是实在穿不到合身的衣服,索性就系着一条宽大的武士兜裆裤(一种前面只有一根布条一直系到后面的屁股,两边又绑在腿上的日式内裤)。估计脂肪太多挡寒,在这初冬天气里依然全身冒着腾腾的热气,一个劲儿地对着熊陈二人嘻嘻地笑,旁边放着一只不大的布袋,活像弥勒佛下凡。

而和老者并排盘膝坐在地上的却是一名瘦小精干的男人,穿着日本浪人的和服木屐。膝前横放着一把日本武士刀,奇怪的是眼睛上蒙着一块黑布,黑布上绣着一个白色的心字。看不出知不知道有人进来,神色木然,不言不语。

犬养崎低声对二人说话,胖老者边笑边摇头,显然是不答应。犬养崎对熊陈二人遗憾地摊摊手:“没办法,这两位都不同意你们见秀宁姑娘,只有请回了。”陈参谋看熊孝先没说话,便笑道:“让我猜一猜,这两位应该就是七福神里的布袋和尚和战神毘沙门天吧?”

瘦小精干的男人忽然抓住膝前放着的武士刀,用半生不熟的中国话问道:“你滴怎么知道七福神滴?”他看着瘦小声音却极为响亮,震得众人耳朵嗡嗡发响。胖老者的中国话倒是纯熟,嘻嘻笑道:“想必寿老人落到你们手里多话了吧?”陈参谋微笑道:“话不多,就一句,愿赌服输。一个小时前寿老人和我在绍德城里比针术,输掉寻了自尽。”

瘦小武士厉声道:“你滴说谎,寿老人是皇室御医长,针术日本,不,天下滴无双,怎么会输给中国人滴?”胖老者脸上也失去了笑容,沉吟道:“我也不信有人能有这样的能耐,能让我们七福神在技艺上蒙受耻辱。”陈参谋笑道:“寿老人在赌输前也和两位一样自负。却不知道两位又有什么自以为是天下无双的绝学?”

胖老者嘻嘻一笑,拿起床上的小布袋,倒下来却是两个棋钵、一个棋盘,还有黑白两色纷纷乱乱的棋子。看也不看,单手在棋子上一阵摸弄,纷乱的棋子立刻清清楚楚地分成了黑白两堆,笑道:“我布袋和尚是日本皇宫的头号棋师,如果你也能像赢寿老人一样赢我一局棋,我就让你见安倍秀宁。”

陈参谋笑道:“这么简单?”看向瘦小武士。瘦小武士声音便如洪钟一般:“我毘沙门天,是皇室剑术总教头,谁能赢我手里这把剑(武士刀就是日本的剑),你们想见安倍秀宁,我保证没有人会阻拦。”

陈参谋脑中飞快地转着念头,低声问身后的熊孝先:“你对付那个拿武士刀的毘沙门天,有几成胜算?”却没听到熊孝先回答,一回头才发现熊孝先面色古怪,看着那毘沙门天眼里几欲喷出火来,似乎就要直扑过去,连忙拉了他一把低声道:“不要激动,现在不战胜这两人根本带不走安倍秀宁。难得他们已经被我激将成功,你不要再节外生枝。”

不料熊孝先虽然暴怒,却摇摇头道:“要赌你赌,我不随你。”陈参谋差点儿不相信自己耳朵,追问道:“什么?”熊孝先还是摇头:“我跟他打一成胜算也没有,我不赌。”

听到熊孝先的声音,毘沙门天冷笑一声:“原来是手下败将,没想到你的命还真大。你那匹马的味道很好,做了我们日本的生肉料理非常美味。”熊孝先牙齿咬得咯咯响,却还是直摇头:“我不跟他赌,他的剑术已经到了不是人能使出来的境界。我不是怕死,但拼了命也是输。为了城里的兄弟们,我们又不能输。你得另外想办法。”

陈参谋沉吟道:“看他似乎眼睛不灵便,剑术真能

有你说得那么厉害,让你怕成这样?”熊孝先点头道:“厉害。我怕。”陈参谋和熊孝先虽然声音都压到最低,但那毘沙门天的耳力却好得出奇,冷笑道:“你很有自知之明。一个真正的剑士,是不需要用眼睛来观看对手出招的。不用眼睛看,你们华而不实的中华剑术里善用的虚招花招就是水中花、镜中月,一无是处,哪里挡得住我们大日本最刚猛迅捷的上杉武神流剑术。”

熊孝先脸色铁青,却不反驳。几天前熊孝先带骑兵队护送美国记者一行出城,完成任务折返的时候手下还剩下四骑人马,连自己却正是四名师兄弟。原来熊孝先在从军前本是武师,是从父亲兼师父手里继承的武馆,只因合力击杀了上门挑衅的日本浪人们,一众师兄弟不得不弃馆潜逃,流浪天涯。后来加入军队时也没舍得分开,都编入了骑兵队,感情深厚堪比亲兄弟。

虽然骑兵是军队里最危险的兵种,但靠着这么多年彼此舍命扶持救护居然一个也没牺牲。眼看城门在望,却冒出了一群拿着武士剑,穿着武士服饰的日本武士阻路。

排在第二骑的熊孝先对纵马冲在第一骑的大师兄吼道:“哈哈,在这里居然又遇见了来踢馆的。大师兄加把劲,我看你一个人就能全灭了他们!”

大师兄吼道:“得嘞!看我拿下他们的人头进城叫宏一那秃驴摆场法事,祭奠死去的弟兄们!”

一提马缰,骏马腾空前冲,落进了日本武士中间。熊孝先纵声大笑,忽然血液凝固,看到大师兄的人头从人群中飞了出来。

一群武士散开,眼上蒙着布条的毘沙门天正盘膝横剑坐在地上。像是不敢抢夺毘沙门天的猎物,武士们纷纷垂下剑尖朝地。熊孝先三人也红着眼睛勒住了马缰。毘沙门天缓缓站起身来,手里的武士剑有血一滴滴顺刀身流向剑尖滑落在地。熊孝先喝道:“你是什么人?”毘沙门天冷傲地回答:“要死的人没必要知道我的名字。”

熊孝先盯着毘沙门天的身影,毘沙门天也像是感应到了熊孝先的目光,慢慢地双手持起武士刀齐颈,刀锋横向熊孝先的方向。熊孝先身后马上的两名师弟对望一眼,一提缰绳,熊孝先来不及阻止,两人已经纵马冲到离毘沙门天不远处,一人在马背上腾空跃起,马刀直劈毘沙门天天灵盖,一人翻身下马借着冲势施展燕青十八滚,横削毘沙门天双腿。这二人却是同胞孪生兄弟,心性相通,此招乃两人久经操练的绝技,称为天地交泰,在战场上甚是少用,本是为了武林高手之间的搏击所创。

显然二人也看出对手绝非一般的士兵,而是身怀绝技的日本武林人士。可惜猜中了身份,却没有猜到毘沙门天的身手居然如此绝伦。毘沙门天屹立不动,直到上下两把刀带起的风势已经吹动发髻和和服下摆的时候,忽然一弯腰一侧身,居然在间不容发的一刹那,在攻击下身的那名骑兵背上翻了过去。

下面的骑兵正要站直将背上的毘沙门天甩下去,忽然膝盖一软,俯地而倒,却是毘沙门天在骑兵背上的那一刻,将双手持的剑交到右手,左手翻出腰间的一把小太刀,直往身下骑兵背上刺了进去,将骑兵牢牢地钉在地上。

身在空中劈刀而下的那名骑兵眼看哥哥遇难,心中大恸,悲痛凝聚在这石破天惊的一劈中更添威力。不料毘沙门天诛杀身下的骑士后,没有硬接上面劈下的马刀,而是就势随着扑倒的骑士尸体躺倒,空中的骑兵手中的马刀陡然和毘沙门天的头顶拉开了半臂长度,刀尖隔一小指头的距离从毘沙门天鼻尖划过,隔衣一直划到鼠蹊,却无法见血。毘沙门天躺着将手中武士剑往上用力戳去,将骑兵如举在矛尖的稻草包一样挑了起来,还没来得及摔下尸体,忽然听到马蹄得得,如迅雷骤雨般疾驰而来。

却是熊孝先趁两名师兄弟的牺牲创造的良机,红着眼睛放马直撞,也不举刀,只希望能用速度带动冲力将这名生平难见的大敌撞得筋断骨折。此时毘沙门天刚刚站直身体,要是刀头向下倾出刀身上的气势便会泄尽,要是弃武士剑单用小太刀更挡不住熊孝先的威势。周围日本武士纷纷惊呼举刀要上前帮忙,不料毘沙门天一声大喝,脚趾一紧,夹牢木屐,举着挑着尸体的武士剑也迎着驰马的熊孝先快步冲了过去。

锋利的武士剑在毘沙门天奔跑中居然剖开剑上尸体直透出去,尸体仆地落在毘沙门天的身后。但这时熊孝先座下的黑马乌云已经冲到了毘沙门天面前,粗重的马匹响鼻喷在个头不高的毘沙门天武士发髻上。毘沙门天更不避让,就这样直直地举剑从马头一直冲到马尾,一直冲到马后五米外才停住脚步,上身被马血浸湿,狰狞如神魔入世。

乌云马还在往前奔跑,一步,两步,身下五脏鲜血滴滴成线,流淌成河,忽然长嘶一声,颓然倒地,马背上被惊骇得死拉缰绳不放的熊孝先也跟着一起摔倒,脑壳重重地撞在一块岩石上晕倒过去,下半身却被爱马的尸体牢牢压着,全身染满了马血。毘沙门天收剑转身,对自己力劈奔马的成绩甚为满意,示意众武士将黑马的尸体抬走烤食。

武士欢呼雀跃,却没人仔细查看身上满是内脏鲜血的熊孝先,只以为他也被毘沙门天那狠辣绝伦的一击劈碎了,避之唯恐不及。这样熊孝先才逃得一条性命,醒来后乘着夜色逃回了绍德城。这次遭遇战是熊孝先一生仅有的奇耻大辱,但自知技不如人,只怕这辈子也没可能练到毘沙门天的剑术境界,说出来还会有损三名师兄弟逝者的威名,所以连俞万程也没告诉。但毘沙门天穿马而出的那一招,乃是熊孝先在绍德城里每夜一场的噩梦。没想到日营这么大,最后还是和梦中的恶魔狭路相逢。

陈参谋虽然不知熊孝先的遭遇,但看着熊孝先的神情心渐渐地沉了下去。和寿老人的一场较量,早已经让他知道七福神里没有凡人。但陈参谋一直对熊孝先的好武艺充满了信心,却万万没想到毘沙门天的剑术居然如此强悍,还没动手就已经震住了熊孝先。陈参谋抬头看向布袋和尚,布袋和尚正手摸围棋嘻嘻地笑,忽然开口道:“年轻人,你自认棋艺比俞万程如何?”

陈参谋惊讶道:“阁下见过我们俞师长?”布袋和尚摇头笑道:“没见过,没见过。我没看见他,他也没看见我,怎能算见过?不过真是世事如棋啊。十一年前,在东瀛俞万程就是输给了我一局棋,才没得到安倍秀宁。十一年后你又来和我对弈,还是想得到安倍秀宁。嘻嘻,嘻嘻。中国人就是不吸取教训啊。”

陈参谋额头渗出冷汗,强笑道:“阁下这话不是自相矛盾吗?既然你和俞师长都没见过面,又怎么能在一起下棋呢?”布袋和尚指了指毘沙门天蒙在盲眼上的黑布:“嘻嘻,你没听说过盲棋吗?我们是在一间封闭的小黑屋里下的棋,当然看不到对手的长相。”

陈参谋呆住了,知道大事不好。在绍德城里陈参谋正因为自知围棋差了俞万程一段,所以才选择用象棋骗他入套。而围棋中的盲棋全靠心算,棋力上更是没有一点儿投机取巧的余地。对手既然能击败俞万程,自己从何把握而胜?其实此时陈参谋是还不知道这布袋和尚的来历,要是知道了,只怕更添绝望。

在1928年十四岁的华人围棋神童吴清源,也就是日后的昭和棋圣东渡日本时,已经引起了布袋和尚的注意。但当时布袋和尚作为皇室第一棋师,身份隐秘尊崇,就是当时日本围棋九段高手也难得有缘与其对弈。自然也不会有人安排他与还未晋入五段的新手吴清源较量。但到了1933年,吴清源开创围棋新布局革命,以“三三、星、天元”的禁忌鬼门布局对战日本围棋段数第一人九段高手秀哉,将秀哉屡次逼停回家静思,集合众弟子之力共同研究对策,拖了三月之久才下完棋局险胜,轰动日本。为了维护日本国艺围棋界的面子,日本皇室便在1935年安排布袋和尚与吴清源秘密对弈。

结果经过一天一夜的角逐,吴清源以执黑1目险胜布袋和尚,并尊称这位不知名的对手是入围棋界以来仅遇之强敌。为保持国体,日本皇室隐瞒了这场对弈,而布袋和尚视这次失败为奇耻大辱,闭室静修一年以期能重新出关再战吴清源。

不料心力交瘁加上强大的精神压力,使布袋和尚患上了暴食症,过度的饮食导致原先鹤骨仙风的身材变成了这般痴肥。继暴食症而来的是狂躁症,心火太旺,连一丝披挂遮掩都会暴跳如雷,只能这般赤裸裸示人,更别提受到强烈刺激下会做出出人意料的癫狂行为。如此,虽然布袋和尚自己信心爆棚,觉得有棋力找吴清源一雪前耻,但由于1936年吴清源已经加入日本国籍,战胜吴清源已没有政治意义。加上布袋和尚的不稳定情绪,日本政府无论如何也不愿安排这场赛局,生怕偷鸡不成蚀把米,在国际棋坛上出个大洋相。

但就布袋和尚在围棋上的造诣来说,那是真正的日本国宝级别,谁也不敢轻视。只是他天天闹着要斗吴清源,日本皇室也被他弄得头疼不已,本来七福神前往绍德的计划没布袋和尚什么事情,但为了图个清静的日本皇室索性连他一起派了过来,却不想偏偏起了关键的守门作用,挡住了陈参谋迎接安倍秀宁进城的去路。

而毘沙门天的情况和布袋和尚大抵相似,他也是凌驾于日本剑道九段之上的高手。毘沙门天本姓上杉,单名一个岗字,乃日本家喻户晓的战国时期军神上杉谦信之后。毘沙门天原是佛教的战神,也是上杉家族崇尚的家神,护持皇室的七福神里毘沙门天的职位一直是由上杉家世袭。而上杉家族也很给皇室面子,基本每代都会出一个剑术奇才,从没让日本皇室失望过。到了上杉岗,更是被誉为上杉谦信神勇再世。

可上杉谦信性格仁厚尚义,这点上杉岗并没继承下来,倒是生性残忍嗜杀。日本皇室派他随军本是因为绍德城有必得之物,怕枪炮无眼,所以想让上杉岗在军队里挑选勇武之士,组成冷兵器武士兵团在城破后有目的地配合搜索。而上杉岗深信只有鲜血与杀戮才能训练出真正的武士,于是熊孝先的骑兵队早被他盯上多时。

只是骑兵队行踪飘忽,直到最后一刻,才和上杉岗新组的武士兵团对上。眼见剩下的骑士都是武术高手,上杉岗技痒亲自上阵,才有了熊孝先众师兄弟的惨死。陈参谋虽然不知道二人的来历,但却清清楚楚明白这场赌注百无一胜,忽然转头对犬养崎笑道:“犬养司令,我们中国人打赌讲究三局两胜,现在这才有两场局,和了的话不是还得从头再来麻烦。要不,您也来赌一把?”

犬养崎还是面无表情地摇头道:“我不会下棋,也不会用剑,只爱钓鱼打猎,没什么好赌的。”陈参谋笑道:“司令真是雅人,那我们就比钓鱼也不错啊。”犬养崎淡淡道:“如果你胜了这两位,以后会有机会的。”毘沙门天截道:“不用等以后,如果两局你们一胜一负,就算你们胜,尽可以去见安倍秀宁。”陈参谋鼓掌道:“痛快!好,既然这么便宜我们,赌了。”熊孝先一惊,陈参谋笑道:“没事,孝先你尽力,反正我们有一个人赢那就行了。”

熊孝先苦笑道:“好吧,我这条命是不准备要了。不过我的好参谋你一定要赢,要活着带日本小姑娘回绍德啊。”陈参谋笑道:“其实我想嘱咐你的话,和你的一样。”犬养崎鞠了一个躬:“既然这样,我去帐外等候。”转身出帐。布袋和尚正要说话,熊孝先忽然一拍大腿:“糟了糟了,我要死了的话,师座交代给日本老小子的话还没带到呢!”不顾陈参谋惊讶的目光,追了出去,也不知道和犬养崎嘀咕了什么,声音低得连毘沙门天都听不见。片刻后回来陈参谋和布袋和尚已经不见了,熊孝先对毘沙门天一仰头:“来吧,说,怎么打?”

陈参谋被布袋和尚蹒跚带到帐篷中一个小屋中坐下,屋中只燃一支蜡烛。布袋和尚把布袋里的围棋子装进棋钵,问陈参谋:“你执黑子还是白子?”陈参谋笑道:“我正要问你呢。回头蜡烛一灭,怎么分黑子白子?”布袋和尚嘻嘻笑道:“你放心。这盘棋是天皇御赐给我的宝物,是当年八国联合军军队里我们日本勇士从圆明园带回的珍宝。这么多围棋子,都是用一整块体分黑白的千年古玉凿粒磨制而成。据说此玉出土前恰恰落在昆仑山心冰火分界处。黑色一面朝地火,所以四季温润,即使放于冰水中也不会变寒冷。而白色一面朝万年积冰,不管什么时候都触手生寒,就是放在炉火中也不会烫手。你摸摸。”

陈参谋接过布袋和尚递过的一钵黑子,果然触手生温,点头笑道:“长见识了。”随手拿起一枚触触棋盘,叮的一声不绝于耳。连忙拿起,又听见轻轻的一声鸣响,笑道:“这声音倒是古怪。”布袋和尚嘻嘻笑道:“这棋盘乃铁心木所制,碰触玉石,哪怕是移开,都会摩擦发声。如此可不用担心有人趁黑摸子。”陈参谋摇头笑道:“真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如此,落子的方位,就得全凭心记了?”布袋和尚点点头,吹灭了蜡烛,笑道:“看在你远来是客的分儿上,我让你三子。”

原来布袋和尚当年对俞万程,现在对陈参谋,都选择下盲棋,倒不是要彰

显自己棋力,实在有不得已的苦衷。他的狂躁症在费脑力的时候,见光就会心烦意乱,只有在黑暗中才能静思。而此刻留在大帐篷中的熊孝先和毘沙门天,却在通亮的烛光中看着对方眼睛里迸出了火花。毘沙门天冷笑道:“你滴用什么武器?要不要叫人给你送把马刀来?”熊孝先摇头,随手把地上儿臂粗的烛台拔了起来,挥了两下:“打狼还是用棍子最合适!”

毘沙门天眼光中闪过讶然之色:“你滴也听说过宫本武藏,知道严流岛之战?”熊孝先咧咧嘴:“听不懂你放的什么日本屁。”毘沙门天冷笑不语。原来日本剑客历来最推崇剑圣宫本武藏。而宫本武藏的成名之战正是对战国剑客大家佐佐木小次郎的严流岛一战。当时佐佐木小次郎成名已久,而宫本武藏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青年。没有人觉得会出现奇迹佑护武藏战胜小次郎。可是宫本武藏坐船急流而下,在船上将船桨削成了一把两米出头的巨重木剑,持木剑跃船而下,以拙克巧,以厚重克轻灵,在三回合之内击倒了小次郎而声名远扬。

熊孝先拔铁烛台对毘沙门天的武士剑,正有当年的宫本武藏严流岛之风。熊孝先确实不知道日本剑道决斗史上这最灿烂的一幕,只是本能做出应付举动,毘沙门天觉得自己可能小瞧了这个看似鲁莽的中国汉子。而熊孝先神力惊人,呼地一下铁烛台当头劈下,不料半途手臂施力,变砍为刺,使出的却是中规中矩的新兵正步操里的刺字诀,直直地向毘沙门天胸口刺去。

毘沙门天嘴角冷笑,心道还是高估了这个莽汉。原来自明治维新以来毘沙门天初次接触中国武术后,深觉中日武术虽然同源,但在花巧炫神上日本剑术却是远不如中国剑术。这点从中日两国铸剑的形状上便可以看出来。

日本的剑更像是刀,剑身呈月牙形,适合双手同持,只有凶悍的劈砍招式才能发挥最大的速度和威力。而中国的剑却是直剑,适合单手持握,适合施展轻灵的削刺招式。日本剑术讲究实效,所以才有走极端的拔刀流术的出现。全身劲力就聚合在拔剑出鞘的一瞬间,务求奏效伤敌,再不考虑其他。而中国剑术往往十招九虚,令人眼花缭乱。同等级的日本剑客遇见中国剑客,不难以实破虚,但要是遇见中国顶尖高手,实在不容易保持敏锐的观察力。

在和中国高手几番较量后,苦思冥想下毘沙门天悟出了心眼之法。即不用眼睛观察对手的出招,只用耳朵倾听风声,加上用感觉来判断对方全身的气流走向,这样自然可以不被对手的虚招迷惑。但是只要有眼睛在,就是蒙住布条,也会情不自禁地闭合眼部,使判断产生细微的延迟障碍。要说日本人的忍道,即为了追求目标不惜放弃一切的决心,实在不是盖的。毘沙门天为了证实自己的心眼之术确实可以无往不利,居然自戳双目。但凡事有失必有得,这目障一去,毘沙门天的剑术更上一层楼,将上杉家家传剑术风、林、火、山四字诀更能发挥得淋漓尽致。

毘沙门天胸有成竹屹然如山不动,听熊孝先刺出的烛台风声由细变粗,由远及近,再也没有换招的余地,方才出手如风,一剑砍在烛台烛头,就如打蛇打三寸一般,轻巧的武士刀居然将厚重的烛台荡了开去。

暗室里布袋和尚却内心紧张。他和陈参谋的对弈已经开始,自古围棋有艺不如态、态不如心的说法。自古下围棋不但讲究棋艺高低,还要看棋手围弈的时候姿态是否从容,心态是否了无牵涉。但布袋和尚却有着自己的独特见解。

布袋和尚认为围即歼,歼即灭。围棋之道即为歼灭之道。围弈之艺不光要分胜负,更要决出生死。中日文化皆推崇宋词大家苏东坡,而苏东坡号为坡仙,为人是极其洒脱的,对围棋的一句“胜固欣然败亦喜”更是常被棋道中人称赞。但就是这位不计胜负的坡仙,一生棋艺总在二三流徘徊,当真是天天见喜无欣然。反之抱着胜即生败则死之想的布袋和尚在日本围棋界纵横驰逸,所向披靡,更是坚定了自己的信念。

但引以为豪的领悟在遇见吴清源后,无情地土崩瓦解。吴清源在下棋前,总要通读一遍《道德经》,领悟无为无我、无欲居下、清虚自然的思想。很多日本围棋高手败在吴清源手下都会感慨:就棋艺而言,并不觉得吴先生比我们高到哪里去,但就精神因素而言,未开局就已经注定了我们的失败。言下之意正是吴清源排除了贪胜之心带来的干扰,心境澄明,才发挥出了最好的水准。当年布袋和尚对吴清源的挑战,不仅是国界尊严之争,也是两种思想火花的碰撞。结果对布袋和尚而言,果然不是胜生败死,简直是败得生不如死。

自古围棋分为六境。第一境界曰入门,艺微心喜,偶有妙作。第二境界曰登堂,落子熟稔,骁勇无谋。第三境界曰入室,谨小慎微,细腻灵动。第四境界方为高手,能做到重势轻子,弃子夺势。第五境界称为国手,刚柔并济,运筹帷幄,浑然大家之风。布袋和尚早得国手之妙,但就是达不到最高的第六层境界——圣手境。古人云:成圣手者运子行云流水,以拙胜巧,于柔弱处见千钧之力,为人所不为,行人所不行,所谓大巧不工,以无胜有。便如此刻陈参谋出手,片刻后便是自裁之局,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在棋谱上再也找不出先例。

围棋中虽有“倒脱靴”这样以败求胜、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招数,或是“海底钩”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路数,但那毕竟也是有迹可寻的。陈参谋这般入子,便如未入门的顽童胡乱入子,东一块西一块,既不是“金包银边草肚皮”的传统下法,也不是“大雪崩内拐”的新布局风格,往好里说是“羚羊挂角”,无迹可寻。往坏里说就是胡下乱入,自己作死。可是你要说此人棋艺太差不懂装懂吧,黑屋之中,他落得棋子却也徐徐有风,一子没落到棋枰外面去,显是对围棋中最难的盲棋也不陌生,心算脑记能力更是惊人。

难道这就是圣手境界的所谓行云流水不拘一格,为人所不为,行人所不行?可是中国真有这样的大行家,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围棋和其他博艺不同,讲究的是天赋,所谓二十岁不成国手则终身无望。所以吴清源才能在七岁败高手,十四岁东渡横扫日本。但是博闻如布袋和尚却知道唯中国北宋有一个无名棋圣中年顿悟的特例。当年北宋开封城里有一中年儒生,一日行至茶社遇人对弈。因不懂围棋随口说了句错话被人耻笑,气愤之下盯着棋枰看了三天三夜不眠不食,忽然点点头,若有所思地说,这不就是河洛书吗?随后横扫棋坛,终仁宗一朝再无人能与其并肩。

莫非自己真的如此不走运,在日本本土遇见吴清源,到了中国又遇见一个新时代的无名棋圣?布袋和尚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熊孝先和毘沙门天的战斗却已经到了来不及思考的险境。熊孝先完全是凭本能在避挡毘沙门天逢坚必摧的利剑。而日本剑和中国剑的不同不光在于剑形,更在于剑坯。

中国剑乃将熟铁在一千度以上的炉温下冶炼成钢,采取的是高温炼钢法。高温炼出的钢材较软,易打造成型,但成型后的剑是不能在坚硬的石铁材料上做长时间的砍劈动作的,否则剑身容易变形。而日本刀的材料钢,被称作和钢或玉钢,是在不超过一千度的炉温下炼成的,乃一种低温炼钢法。

低温炼钢法炼出的钢材较硬,较难打造,但相对高温钢而言品质更纯良。所以日本武林里有斩石龛的传说,即剑术高强的剑客能用武士剑斩断神庙前的石灯。

砍断石灯,用中国剑是万万完成不了的,一剑下去剑身就弯曲了。因为日本的石灯,不是中国小巧的煤油灯,而是将蜡烛点在足有一人合抱粗细的空心石塔里,只有低温炼钢法炼成的玉钢剑身能抵抗这种反作用力。

毘沙门天的上杉武神流剑术,走的是刚猛快疾的路子,在青年时就能连斩两座石龛。熊孝先手中的烛台虽然是生铁铸造,到底也是空心的,毘沙门天下手又是极准,出手便是连招,招招都砍在烛台的同一处,几下便如切黄瓜一般将烛台节节削断。不一会儿,熊孝先手里只剩下尺把长的一根铁棍,情知不好,随手将铁棍对着毘沙门天掷出,顾不得体面一个懒驴打滚儿。呼地一下毘沙门天劈开铁棍,一剑擦着熊孝先的后背劈过,冰冷的刀风在熊孝先背后激起颗颗鸡皮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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