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手不见五指的地下室里忽然起了风,却是邪物粗重的呼吸。刘涛只觉得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慢慢从自己身边擦了过去,不禁打了个哆嗦。那怪物似乎察觉了什么,忽然停了下来,一动不动。黑暗中亮起了两只拳头大小的眼睛,绿莹莹地发着冷光。

刘涛自小在狗场里长大,知道凡是野物红眼睛的都是吃草,绿眼睛的都是吃肉的道理。瞧这对绿眼睛的大小,吃人那是毫不费力的,吓得连忙闭上眼睛装死。那邪物停了一会儿倒也没有扑过来,只听见哧溜哧溜的声音似乎在舔食着什么。刘涛这才想起地上原有从上面渗下来的林掌柜的血液,心里暗暗叫苦:这邪物会吃人那是能肯定的了,等着被活活吃掉不如跟它同归于尽算了。一摸腰兜,刚才忙着搬石头的时候不停弯腰,最后一颗手榴弹也不知道滚哪儿去了。

按赵长洪的话说现在真是寡妇死儿子——没指望了。也不知道赵叔现在怎么样了,想到被活活吃掉的痛苦,刘涛倒宁愿此刻赵长洪被撞晕后不要醒来。好在那邪物舔了一会儿后东嗅西嗅了一番,慢慢地又从刘涛身边挪回,听声音似乎又钻回了出来的地方。

刘涛这才缓过劲来叫了一声阿弥陀佛,心想真是捡回来一条命。仔细听听洞下再没有异常声响,这才壮起胆喊了一声:“赵叔,您没事儿吧?”

半晌,赵长洪哼了一声,显然才从昏迷中醒来。刘涛放下心来,笑道:“赵叔您一定不相信,刚才……”话没说完,忽然一声狰狞的咆哮,刘涛只觉得有什么东西死死咬住了自己的棉军鞋,想是那邪物从洞下探出头来,咬住自己往洞里拖去。

刘涛慌忙伸手乱捞,但空荡荡的石地哪有可以借力的地方。那邪物的力气又大得出奇,一眨眼刘涛半截身子就给拖了下去。刘涛慌忙将两臂张开,五指正好抓住石板边沿,才稍稍停住下滑的身体,惨叫道:“赵叔,救我,救我啊!”

迷迷糊糊的赵长洪被刘涛的惨叫刺激地打了一个激灵,腾地坐起身来,眼前一片漆黑,只顾趴下身循着声音边爬边乱摸乱捞,一把正好抓住刘涛的手指头,慌忙使劲往上拔。可是洞下力道忽然加大,刘涛叫都没来得及再叫一声,哧溜便被拽了下去,拉得赵长洪空空的五指差点儿脱臼。赵长洪一下往后滚了好远,只觉得背后压着什么东西硌得痛,一摸却是刘涛早前掉在地上的手电筒。摁了几下也没有光出来,显然是被摔坏了。

赵长洪玩儿命地摆弄了好一会儿还是没光发出来,气得狠狠地将电筒甩了出去。咣的一声一道强烈的光柱从摔在地上的电筒中发了出来,赵长洪一看一颗手榴弹正滚在自己旁边,连忙抓住揣在腰后,扑住电筒左右一照,别说刘涛不见了,就是原来地上一摊林掌柜从地面上渗下来的血液也被舔得干干净净。要不是半分钟前刘涛的哭喊还不停在自己耳边发着幻听,他几乎怀疑就是一场噩梦。

赵长洪看着刘涛消失的石板缺口处黑黝黝的洞,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往后退了退,愣愣地发呆。呆呆地出了一会儿神,忽然疯了一样大叫:“把我的娃还回来啊!”一把握住手榴弹连电筒抱在胸前,助跑几步扑通也钻下了洞去。

黑暗中刘涛被邪物咬着棉鞋一路拖奔,几次想解开棉靴却总是一弯腰就砰地一下撞头,只觉被拖着的道路比来时走过的石道矮狭得多了。撞了几下渐渐变得迷糊,到底晕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伸手一撑地,摸到一根骨头,细长尖锐,像是人兽的肋骨。慌忙丢开,手往旁边一放,又摸到一个圆滚滚滑兮兮的骨头,细摸上面还有几个洞,分明是人的头骨。刘涛一下哭了起来:“赵叔你被怪物吃掉了,呜呜呜……”黑暗中忽然有人咳嗽了一声,刘涛喜道:“啊,赵叔您没事!那真太好了!”

那人没有说话。刘涛忽然想到不对。赵长洪都六十来岁的人了,听这咳嗽一点儿也不像赵长洪那喉管总像卡着浓痰的老人声,惊慌叫道:“你……你是谁?不不,你……你是人是鬼?”

似乎那声音有点儿笑意,叹息道:“又被抓来一个。听声音你年纪不大,口音不像绍德人啊?”刘涛慌张道:“你……你口音也不像绍德的鬼啊!”那个声音忍不住笑了:“别怕,我不是鬼,和你一样是人。”

刘涛这才松了口气:“那就好。你是谁啊,怎么在这里?这里是什么地方?那个怪物是什么东西?你看见我赵叔没?”那人笑道:“也没什么好的。我是谁说了你也不知道。在这里当然是和你一样被抓来的。这里应该是绍德城底下的一个地洞。那东西到底是什么,我和你一样不知道。你说的赵叔是你的同伴吗?我没见过他,希望他没事吧。”

刘涛“啊”了一声站了起来,头上没碰到东西,才察觉这里不像来时的道路矮窄,急道:“绍德城底下的地洞?不会是黑龙洞吧,先前赵叔说要带我到黑龙洞钻下去找我的狗呢!”那人哑然失笑:“钻黑龙洞?从哪儿钻下去?”刘涛道:“当然从井口啊!赵叔是老绍德,他说黑龙洞原来是黑龙井,从井口可以溜下来的。”那人道:“这是哪年的老黄历了?黑龙洞口都被青砖砌堵了几十年了,你这位赵叔不知道?”

刘涛呆住了:“这,这,赵叔也说自己好几十年没回绍德了,难道,难道……”那人道:“那他记得的应该还是几十年前的绍德吧。反正现在从黑龙井口,是没法下到黑龙洞里去的。”

刘涛声音不觉又带了哭腔:“那,那我的狗到底被弄哪儿去了啊?”那人笑道:“你这小哥真有意思,不担心自己,倒担心起狗来了。”刘涛哭道:“你是不知道,那是我们营长留下的命根子,正宗的德国军犬,血统纯着呢!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纯血吗?就是……”那人打断了刘涛的话:“营长?军犬?你是部队里的人?是国军、共军,还是皇协军?”

刘涛没啥心眼儿,老老实实地回答:“我和赵叔是国民革命军51师的。”那人“哦”了一声:“那是俞万程的部队啊,他到绍德了吗?”刘涛说:“在啊,俞师长现在应该在伏龙塔指挥部呢。”

那人声音带了一丝颤抖:“指挥部?你们51师都开进绍德了?你们营长要是发现自己的爱犬丢了,会不会全城搜捕?”刘涛摇摇头:“哪能啊,我们营长早牺牲了。现在全师加起来也没剩下四百人,城外面还围着好几万的日本鬼子,能不能撑过今夜都难说。”

那人“哦”了一声,语气带着不掩饰的失望。刘涛好奇地问:“您是做什么的,怎么对部队的事情这么熟悉?”那人道:“别问了,可惜你年纪轻轻,到了这个生不如死的洞里,还不如在上面和日本人拼死痛快。”

刘涛想说听你声音年纪也不大啊,但听那人语气低落,显然不想说话,也不敢多问。黑暗中气氛顿时沉寂了起来。片刻后还是那人打破了寂静,问道:“你身上有枪火没有?”刘涛摇头道:“没有。原来有颗手榴弹,早不知丢哪儿了。”

那人失望地哦了一声。过了一会儿,又问:“那你身上有没有刀?”刘涛还是摇头:“没有。”那人叹息道:“真是想死个痛快也不容易啊。”

刘涛这才明白他的意思,连忙安慰道:“你别怕。我赵叔很厉害的,对绍德城地底下熟悉着呢,很快就会来救我们的。”那人苦笑道:“我怕什么?我想死早把自己饿死了,我是有很重要的消息没有送出去才这么熬着。我要枪火刀片,那是给你用的。”

刘涛头摇得拨浪鼓一样:“不不,我才不自杀呢!就算赵叔不行,我们师部还有个神通广大的陈参谋,听说是吕洞宾下凡,能斩妖除魔。没准儿发觉这里的邪气也会来救我们。”那人扑哧笑了:“俞万程带的兵怎么这么迷糊?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51师有这样的人物?”

刘涛分辩道:“那是绍德开战前上面才分到我们师部来的,你当然不知道呀。我听营长说,陈参谋可不是一般的参谋,他是上面派下来的监军,权比师长还大呢……”那人的声音发抖:“上面新来的?那……那位陈参谋叫什么名字?小兄弟你可知道他的名字?”

刘涛挠挠头:“好像就一个字,什么水来着?”那人喘气道:“泉,是不是泉水?他是不是叫陈泉?!”刘涛点点头,忽然想起黑暗中那人看不到,连忙说:“对哦,是叫陈泉。你认识他?”

那人长叹一声:“天意啊天意。终于等到他来了,可我却出不去了。”

原来此人正是陈参谋所说的,在绍德失踪的当年残存的北斗七星最后一名,代号玉衡的敌后特工,更是当年舍身引爆炸药救下陈参谋的瑶光的亲弟弟,可说是陈参谋最信任的助手。两年前陈泉离开绍德后,便留下玉衡全权负责这里的军统情报站,追查黑衣人的下落。可是数月前玉衡获得紧急情报匆忙行动中却惨遭奇变,被人设计困在这个诡异的地方,凭着坚强的毅力方存活至今。没料到终于等到陈泉赶来救助自己,却已是兵临城下、旦夕可破的危境。便是陈泉想全面搜城,也无兵可用,无时可待。

玉衡也是绝顶机智之人,否则如何能在当年那场大难中逃脱。短短一会儿,将从刘涛口中套出的话进行情报组合分析,立刻推断出了不利于自己的局面。一个意志顽强的人,在最后的精神支柱忽然倒塌的时候,心里受到的冲击远比常人强烈得多。玉衡忽然觉得脑海里一片空白,忍不住哈哈大笑,便要大吼大叫一番才能将此刻深入骨髓的恐惧驱散出去。

刘涛被玉衡的狂笑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地问:“这……这有什么好笑的。我相信您认识陈参谋,您别笑了,笑得我心里发毛。”玉衡强行压抑住自己心里的澎湃,止住笑声道:“你别怕,是我在这鬼地方憋得太久,有些不正常了。对了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刘涛老老实实道:“我姓刘,叫刘涛。你呢?”玉衡低声道:“我,我姓玉,你就叫我玉先生吧。”刘涛说:“姓玉吗?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姓呢。”玉衡唔了一声:“是啊,我这是冷僻的姓。你若是以后能出去,见到陈参谋,和他提玉先生他就知道是我了。”

刘涛哦了一声,满心希望这位玉先生接着说说是不是有什么出去的想法,可是玉衡却不再说话。刘涛心想这个人还真是奇怪,说话老是说一半。却不知道此刻玉衡心里波澜起伏,往日一幕幕闪电般在脑海里重演。

两年前玉衡从南京只身脱逃回军统后,立刻作为嫌疑内奸被控制起来。幸有陈泉力排众议,更孤身犯险约见瑶光,证明了玉衡的清白。随后玉衡便随陈参谋天涯追凶,却因为绍德城的鼠疫失去了最后的线索。

经过徒劳无功的再三搜索,陈泉身兼军统机密要职,不能无限期地在绍德耗下去,玉衡便自告奋勇地留在绍德城里继续追查真相。两年里可谓翻遍了绍德地上的一砖一瓦,却连陈泉推理描绘出的那名能控制人心的日本恶魔的毛也没有摸着。此时日本军队已渐渐逼近绍德,重庆方面已有绍德空城备战的意向,军统高层更是指示玉衡等人将电台以及一些重要机密设施提前转移。在一切都处理妥当的时候,玉衡却在民众转移中发觉一个不合常理的迹象。城中大户林家的转移动产,数额之巨,分量之多,以及一些稀世珍玩古董,远远超出了一方土豪应有的资产。

此时由于情报站设备和人手已经转移殆尽,和重庆方面的联系已暂时中断。为了抢在林掌柜全家离城之前能问出一些有用的情报,玉衡决定让最后一名撤离的部下转告陈参谋:自己发现了一些线索,待追查核实后便去重庆会合。

不料风云突变,这次原本玉衡自己也没抱多大希望的谈话却始料未及地给他带来了灭顶之灾。当时林家掌柜以为玉衡是趁火打劫来打秋风的,寒暄后拿出几件古玩给玉衡赏析赠送。接到手玉衡便是一震,有一件却是清代宫廷画师所绘的《步辗图》,上面绘有龙凤象辇,辇车上端坐着一批清朝大臣,面容栩栩如生也就罢了,这图画却不是一般的黑白水墨,大臣们身上所穿官服分红橙黄绿之色,特别鲜艳夺目,似乎百年尘埃从未使它褪色分毫。

玉衡本来辅助陈泉掌管军统档案,很多外人不知的奇物异事早已深深记忆在脑海里,哪有不识货的道理。这《步辗图》的涂色之法天下独步,涂上的颜色乃由玛瑙、翡翠、橙猫眼等各种有色宝石研磨成粉喷绘而成,乃清朝皇室一等一的重宝。不过这《步辗图》相传有上下两幅,一幅在清朝末帝溥仪退位出宫途中丢失,另一幅的下落却和当年一件历史秘闻有关。因为军统档案里也没有《步辗图》的副本,玉衡一时推断不出这是上幅还是下幅,不想惊动林掌柜,打着哈哈道:“林老板这不是开玩笑吗?此去重庆千里之遥,兵荒马乱的,带着这种又累赘又容易破损的字画,只怕没到路头就……哈哈,哈哈……”

林掌柜暗骂这家伙还真事多,却装着一副醒悟过来的样子连连点头道:“我糊涂,我糊涂,这年头,还是票子好带又实在。”长袖一笼,两千大洋的银票已经推了过去,玉衡老实不客气地收下,脸上笑开了花:“林掌柜

真是明白人。不过票子虽好,换成金圆券却一天不如一天值钱。小黄鱼(金条)大黄鱼又张扬容易招贼,远不如洋货保值低调。我听说现在重庆城里,聪明人都买瑞士人的手表,随身好带不容易丢,还越久越值钱。”说着在光光的手腕上不停画圈,表示深以不能弄上一两块为憾。

林掌柜一肚子火气发不得,竖起拇指大赞道:“长官真是与时俱进,让我这样的边野粗人茅塞顿开。说起手表我家也藏着一块,虽然不是瑞士的,但质量肯定不比欧洲人的差。您等着。”说完进内屋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个精致的首饰盒,打开却是一块日本产的14K镀金手表,表盘为长方形。林掌柜卖弄地一按表身右边按键,手表的琉璃罩盖居然弹开了。林掌柜用袖子小心地擦了擦表盘,道:“您看这还能随时打开清洗灰尘,做工多细致。保准常用常新,您带了多有派!”

玉衡压抑住心头的狂跳,小心翼翼地接过,一翻表背面看到编号为773218,赞了个好字,戴上左腕,起身和林掌柜握手:“多有打搅。”林掌柜舒了口气,连忙握住玉衡伸出的手:“您客气,客气,以后还指望您多关照啊。”玉衡热情地紧紧握住林掌柜的手:“一定,一定,只是林老板您这通日的罪名太大,让我想关照也无能为力啊。”

林掌柜大惊,想抽回手去,可玉衡的手就像老虎钳子般越夹越紧,哪里抽得出来。林掌柜颤声道:“长官您这是从何说起?”玉衡变脸冷笑道:“当然是从这块表说起。这是当年日本送给清朝皇室被拒的国礼,加上那幅西太后回赐给日本国的《步辗图》,你要是没和日本人勾结,哪来这种路数奇特的宝物?”

林掌柜痛得龇牙咧嘴,叫着分辩道:“画是我从古董店买来的仿品,蒙您的。那天下手表多了,又不是一个模子只造一个,怎么您就咬定了就是那一只?”玉衡冷笑道:“你可以侮辱我的品位,却不能侮辱我的智商。手表虽然不是一个模子只造一个,但每只表的出产编号却是独一无二的。773218,写在我们军统局档案里的金表编号,还会错了不成?说不得,还请您和我去市警大队走一趟。”

林掌柜疼得哭出声来:“别啊,别啊,我哪儿得罪您了这是。市警队这时候听到和日本人有关联的根本不问话就推出去毙了,您送我去不是坑我吗?我真不是汉奸,真不是,这些宝贝都是我爷爷辈儿传下来的,家传的,真不是日本人给的。”玉衡缓缓道:“那就是你爷爷在四十四年前驶进绍德的那艘大船上得到的,对不对?”

林掌柜呆了:“您……您怎么知道?”玉衡笑而不语,心头雪亮:“原来绍德城流传这么多年的鬼船传说,真相却是这样。可是它为什么会偏离航线走到绍德来呢?”

原来早在四十四年前的1898年底到1899年初,清朝光绪年间,发生过一件对中日两国影响深远的秘密事件,却因为中日两国的利益需要鲜有文献提及。但出于战略需要,整日研究中日交往历史的军统情报处,哪有不知道的道理。

这便是中日合邦。

中日合邦正是日本人所谓大东亚共荣圈理论的前身,但在四十四年前,这个计划的提出却有着和现在迥然不同的环境,涉及的不光是中日两国,还有英国这样的老牌殖民主义国家和新兴的资本主义美利坚合众国。其全称是中英美日大合邦计划。

当时四国都有重要人物参与制订计划。中国方面主要是当时受光绪皇帝支持的维新党人康有为与梁启超,日本方面是日本第一位内阁首相伊藤博文,英国方面是首相特使李提摩太,其具体方案是拟四国“合为”一邦,废除当时既有政府,组成新“邦”的新政府,并由新政府拥有管理四国兵政、税务及一切外交的大权。

虽然看着亲密无间,但其实当时四国都各怀心机。中国方面,当时年轻的光绪皇帝想借用外国力量从掌权的慈禧太后手中夺回实权,英国人则想利用其他国家对付俄国,其中在这个计划中奔走最积极的日本则是因为国内刚刚经过明治维新,急速膨胀的资本发展和小国寡源的矛盾状况越来越大,不得不寻求国外突破口。而美国作为新建立国家,本着凑热闹的心理也想插一脚。不过这个计划随着当时中国军事力量最强的袁世凯背叛光绪帝,投向慈禧太后的怀抱,光绪被囚禁,百日维新的失败这一系列事件的发生完全流产。

虽然合邦定约是由中国作为主导国成为邦主,但成为中国政权既得利益者的慈禧太后对这个计划毫无兴趣,也不想得罪其他三国,便客客气气地各送上一份厚礼打发三国特使归国了。《步辗图》便是赐给日本特使的礼物,而日本先前赠给光绪帝的礼物,那只编号为773218的日本金表,也被封存一并送还。此事的影响深远,日本便是从此看出了中国大而不强,朝令夕改,你争我斗,内政军事变更频繁无序的乱象,留有很大的缝隙可以侵破,原来对中国怀有的敬畏之心变成了欲吞并而后快的野心,并成为之后左右日本百年的基本对华国策。

但对于日本特使团归国后的记载却没载于明文,怎料到当时本应在船上回到日本的宝物却在林家出现。玉衡的潜意识告诉自己,这批宝物一定和自己的追踪目标有着密切的关系,或许那批黑衣人出现在绍德的目的就是为了这艘鬼船也未可知。

但显然他们没有发现最后船上的宝物就落在林家手里,不然林掌柜早该吃尽了苦头,不可能这么气定神闲毫不在意地随手拿出宝物送给自己。玉衡脑中在飞快地运转,被吓住了的林掌柜却在喋喋不休地告饶辩白,原来那日老林掌柜第一个单独登上鬼船之时,发现除了船上的干尸和先前登船的伙计一个被吓死,一个被撕成碎块的惨状,更在船舱里发现了好几个用朱漆红蜡封口的大箱子,上面还盖着清朝朝廷的御封印。

早年闯荡江湖的老林掌柜一看便知箱子里的东西价值非同小可,若是等后面的人都上了船,东西不是遭到哄抢就是报官后落到官府手中,反正对自己没好处。情急之下便将箱子从船舱挪到船尾,推入水中。此时鬼船船头正被着火的粮船抵住,烧得烟火弥漫,哪里有人会注意到老林掌柜在船尾玩儿猫腻。老林掌柜处置完箱子后更将灯油泼在鬼船船舱地上点燃,才钻出船舱来到甲板,巧巧与刚刚上船的其他人会合。

有油有风,火势越来越大,鬼船化为灰烬,真相就此埋入江底。

第二日夜间老林掌柜带着儿子借口打捞被撞沉的小粮船,神不知鬼不觉地带着捞上来的箱子回到家里。一夜之间富可敌国。只是……

林掌柜说到这里话锋一转,吞吞吐吐道:“只是打捞箱子的那日夜里,我爷爷和我父亲在归来的岸边看到了让我们林家做了几十年噩梦的东西。”玉衡见林掌柜的表情带着发自内心的恐惧不像作伪,被勾起了好奇心问道:“不是说你爷爷老林掌柜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吗,还有什么东西能让他这么害怕?”

林掌柜长叹道:“长官您可知道我们林家为何人丁不旺?”玉衡道:“有话便明说。”林掌柜摇头叹息道:“生多少也不够几十年的血祭绝敬啊。不怕您笑话,我们林家是拜五通神的。”

玉衡奇道:“就是那五兽合一的邪神吗?我一直以为五通神只是绍德城一个古老的传说。”林掌柜低声道:“可是那天夜里我爷爷和我父亲都亲眼看到五通神就在岸边盯着他们。说五通神身子埋在土里,头露在上面,两只眼睛绿油油地放光。骇得我先人腿都软了,对着他们的那面兽头光秃秃大得出奇,看不清是狐狸还是黄狼,等船漂到岸边想看清楚已经消失不见了。我爷爷壮起胆子走到面前一看,才发现地上多了一个大洞,黑黝黝的也不知道多深通到哪里。”

“从那天起我家就知道了这笔横财是五通爷赐给林家的,生怕哪一天它不高兴了连本带利地收回去。于是花了大手笔在林家宅院下面建了祭奠五通神的家庙。那几个从船上搬回来的箱子,我们林家生意红火一直都没用到,始终好好地封在底下庙里,只这次逃难才拆了一只,准备化整为零带出城。您要不信,我现在就可以带您去看。看到箱子上的封印,您总该相信这些东西不是从日本人那儿弄来的吧?”

玉衡慢慢地松开了握着林掌柜的手,林掌柜疼得呼呼对着红肿的手掌边吹气。玉衡缓缓道:“不是我不信,实在是你说得匪夷所思。”林掌柜急道:“这事听了是难让人相信,可是您去一看就知道了。入口就在我们林家地窖里,连宅门都不用出。说起来,最近地底下还发生了一些让人看不明白的怪事,正要您这样见多识广有学问的人帮着推敲推敲。”

玉衡心里一震,问道:“什么怪事?”林掌柜摇头道:“我说了怕您又不信,还麻烦您亲自去一看就知道了。”玉衡不再多问,道:“便请带路。”林掌柜带玉衡进入地窖,打开秘门点上火把走在前面。玉衡怕林掌柜搞什么古怪,不远不近地跟着,手放在腰间以防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刻拔枪。

但一路倒是平稳,林掌柜边在前面弯腰走着边念叨:“您看见这石壁没?都是我爷爷从青灵山上运回来的,半人厚的花岗石块,用糯米浆垒起来的,锤子都砸不动。可是最近吧,有几块石条,越来越松,越来越松,像是从石后的土里有什么东西要拱出来,说不准哪天就掉下来了。就这儿,您看,就是这里。”

玉衡对着石壁细看,果然石条之间的浆缝有脱落的痕迹,有一块还斜着凸出来一些,却像是从里面被撞出来的。玉衡不觉道:“这里的石壁初有异常可是在两年前……”不听林掌柜回话,掉头一看,哪有林掌柜的踪影,只有林掌柜原来举着的火把挂在石壁上的炬台上……

玉衡暗叫不好,吼道:“姓林的,你给我出来。”林掌柜的奸笑声已经在石壁后传来,隔着厚重的石条显得瓮声瓮气:“饶你奸似鬼,也得喝老子的洗脚水。你就老实地在这儿待着等死吧,等日本人进城的时候,我来给你收尸,也好向日本人请功啊,哈哈哈哈……”笑声渐渐远去,玉衡颓然坐倒在地,他一心想着林家地道的异变必然与两年前日本黑衣人进绍德有关,却没料到看上去无能懦弱的林掌柜居然如此奸诈,听着更是和日本人私下早有勾结,自己不慎惊动了他,被他设计困在了这喊天不应叫地不灵的地方,想出去恐怕只有被人抬尸的时候。

林掌柜刚才一定趁自己不注意发动机关打开暗门到了石壁后面,玉衡不甘心地在石壁上寻找开启暗门机关的印记。但是他心里也知道,既然林掌柜敢这么放心离开,那也就必然对印记的隐秘深有把握,不怕自己找到。果然一天过去了,火把渐渐黯淡,也没有找到石壁开启的机关,第二天过去,火把已经燃尽熄灭,饥渴的问题也缠上了玉衡。地道两头上下的出路机关也无法找到。第三天的时候玉衡已经没有站立的力气,心知等再过几天自己就是一具干尸了,就在这万念俱灰的时候,忽然黑暗中倚坐着的石壁抖了一下。

玉衡慢慢地想挪开身子,却饿得连一点儿劲也使不出来。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难道林掌柜说的也不完全是假话,真的有东西在后面撞击石壁?像是验证自己的想法,石缝里涂的米灰簌簌地抖落,忽然一声低吼,玉衡只觉双腿一阵剧疼,却是石壁从后面被撞开一个大洞,撞落的石块砸在自己双腿上,随即地道里腥风大作,一双绿莹莹的眼睛出现在自己面前。玉衡心想,难道这就是林掌柜家世代供养的五通神真身?随即晕了过去。

想到这里玉衡抬起头来,问刘涛道:“小兄弟你是从哪里被捉到这里来的?”刘涛回道:“林家地窖啊。”玉衡一惊:“啊?不是从绍德地面上?那你可知道地窖下有一条细长的石道?”刘涛点点头:“当然知道,我和赵叔还走过呢。”玉衡呼吸加重:“那你们可曾看到地道石壁上的那个大洞?”

刘涛摇摇头:“没有。”玉衡沉吟道:“那应该是你们没有注意吧。”刘涛又摇头:“不是没注意,就是没有。赵叔在前面,我跟在后面,走得又不快,电筒照着一路都看了,石壁上就是没洞嘛。”玉衡一愣,心道难道地窖下会有两条地道?还是这个年轻人心里还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对自己不愿吐实?

玉衡却做梦也没想到,为了配合七福神里的福禄寿活捉俞万程,林掌柜在十几天后再次启用了地道,发现了石壁上多出的洞却没发现玉衡的尸体,怕福禄寿得知前情怪自己节外多枝生事,心想反正玉衡在地下也逃不出去,估计在哪儿死了烂了,便悄悄将落下石条的石壁重新垒上了事,却没想到玉衡是被自己家供奉的五通神给掠走了。

林掌柜更没有想到,日后会有赵长洪和刘涛被七福神里的大黑天威逼,阴错阳差地破了祭坛机关进了暗道,最后还吹狗哨召唤了五通再现,新垒的石条一触即倒,五通神还是从那个旧洞里奔出掳走了刘涛。可那时候黑暗中刘涛却没法看到,也想不到来时的路上居然多了一个洞。

世上很多事都是这样阴错阳差。玉衡过于精明,反而误会了刘涛,也就不想什么

事都对他说得太清楚。玉衡现在急于考虑的,是怎样通知陈泉日本黑衣人到绍德的真正目的就是为了当年的宝船,以及告知陈泉提防林掌柜通日汉奸的真面目。

但玉衡却不知道,陈泉在听完绍德情报站先撤离的特工汇报后,知道玉衡的最后去向是林家,已经对林掌柜产生了怀疑,所以才力阻51师把指挥部建立在林家地窖,恰恰躲过了一场灭顶之灾。可陈泉派出特工跟踪伪装出城后又折返的林掌柜,暗哨却被福禄寿狙杀,便是失去利用价值的林掌柜也没有逃脱福禄寿的毒手。

林家得自鬼船上的横财,是林家隐藏最深的秘密,一直藏在地下五通神祭坛里没有现世。否则林掌柜与土肥原勾结非止一日,只要输送出一件宝物,便会引起日本人的注意。只这次日寇兵临城下,林掌柜也怕日本人进城后会对自己的家基起觊觎之心不给面子,万一被征用了,老宅底下的宝物可就不一定再能姓林了,保险起见便将地下财物全部起出转移出城,这才引起了玉衡的注意,林掌柜随手用没来得及送出城的宝物贿赂玉衡更是惹祸上身。

所以林掌柜说地下还有未起出的宝箱,只是引玉衡进入暗道的圈套,否则赵长洪和刘涛也不会在林家祭坛什么宝物也没发现。玉衡中了林掌柜的暗算,双腿已残,身陷绝境,为姐姐瑶光复仇已经无能为力,时刻悔恨自己的鲁莽不慎,却没料到陈泉已经在伏龙塔宏一大师的警示下揪出了逼死瑶光的真凶寿老人。这个初冬的夜晚,不仅在绍德城上演着此刻的一夜传奇,更将曾经在不同时候、不同地点发生过的无数传奇,通过千丝万缕为人知或不为人知的联系紧密地编织在了一起,只是有些人物的命运还未展开,有些人物的命运却已经到了尾声。玉衡沉默了一会儿,像是预感到了什么,对刘涛道:“小兄弟,把你的左手给我。”

刘涛不知道玉衡想干吗,但还是乖乖把左手伸了过去,随即感到一双枯瘦的手握住了自己的胳膊,有什么东西戴在了上面。只听玉衡低沉的声音道:“日后你若是有机会还能回到地上去,请把这块手表送给陈泉,就是你们师部那位陈参谋,说是一位姓玉的故人托你转交的,他就什么都明白了。”

刘涛摸了一下胳膊,果然是块手表,慌张地摇了摇头:“快别这么说,要出去我们一起出去,你亲手交给他好了。”玉衡笑道:“我怕是真没这个机会了。这里没有光亮你看不到,我的两条腿,已经被石头砸断了。”刘涛啊了一声,安慰玉衡道:“没事,你出不去,我也不会有机会的,就在这儿陪你好了。”

玉衡低声道:“陪我有什么好啊。这地方土里的虫子都快被我吃光了,湿泥里也快吸不出水分来了,加上你两个人只有死得更快。”刘涛张口结舌,想不到玉衡是这样存活下来的,想起那种惨况忍不住犯恶心,却呕不出东西来。玉衡微微一笑,道:“不要怕,你不会和我一样的。我原来有个计划,只是就算实施成功,我双腿已断也出不去。但现在有了你,倒值得拼一把。”刘涛正要问个究竟,忽然玉衡声音急迫起来:“看来计划要提前了,那东西又来了。”

果然离地洞不远处又响起了惊天动地的吼声,隐约一股熟悉的腥风又刮了过来。

随着悉悉的挪动声,一双有力的手抓住了刘涛的胳膊,耳边玉衡低声道:“小兄弟,你退到后面去。”

刘涛慌忙摇头:“不行不行,你腿有伤,我要在前面保护你的。”不想玉衡说话低声细气,手劲却大得出奇,轻轻一拖就把刘涛拉到了身后。感觉刘涛还在挣扎,遂笑道:“来得及的话我给你讲个道理,也许以后你用得着。负担过重的飞机要坠毁,上面坐着德国元首希特勒、美国总统罗斯福、日本天皇和蒋委员长,你说应该把谁推下去。”刘涛毫不犹豫地说:“日本的那个。”

玉衡一笑:“再想想。”刘涛茫然道:“还有我就知道蒋委员长,其他两个人我都不知道是好是坏。”玉衡摇头道:“你要是按这思路就永远救不了飞机了。真正应该扔掉的,必须是最胖最重的人。”

刘涛茫然道:“好像是这道理。但我要是飞行员,宁可飞机坠毁也肯定先扔日本人。”玉衡叹道:“所以这事不能让你做主,否则结局就是大家一起完蛋。只有牺牲腿都断了的我,你才能留有一线生机。”

刘涛急道:“我就不信如果是我断了腿,你会把我扔出去来保护自己?”玉衡轻轻一笑没有回答,将一根尖锐的骨头塞到刘涛手上:“拿着,等会儿我引它咬住我的时候,你一定要刺伤它。只要能吓退它,你顺着它留下的血腥味走,一定能找到通往地面的出口。”

刘涛一愣:“不行啊,它要咬住你你还能活吗?”玉衡冷冷道:“如果不是为了等一个把手表交给陈泉的机会,我早就不想在这里苟活了。死得其所,无怨无憾。”刘涛想想还是摇头:“真不行。怪物受了伤,一准儿把我们两人都咬死,哪会只咬你不咬我?那样还是没法把手表送出去,不如等赵叔万一会来救我们呢。”

玉衡笑道:“别指望你那位赵叔了,你还没有明白?我俩能活到现在,因为都是怪物关在厨房里过冬的新鲜口粮,就赌一把它舍不得一下把两个都咬死吧。”刘涛连连摇头:“命哪能拿来赌呢……”话没说完玉衡嘘了一声:“怪物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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