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称为“静冈十大传说”之一的静冈大剧院,其奇特的外观,像极了日本阴阳师常用的“纸鬼符”。2008年,静冈大剧院夜间突然发生火灾。消防队将大火扑灭后,发现舞台上的残骸里有三具已经烧焦无法辨认的男尸,其中两具经过DNA识别,确定为歌舞伎演员,另一具尸体却身份不明。

静冈大剧院重新修建后,再次对外开放。可是,几乎所有参与演出的歌舞伎演员都拒绝第二次登台表演。究其原因,无人知晓。后来有一名歌舞伎透露,在表演时,眼前总会出现一个金发少年的鬼魂,好奇地看着大家表演。

有一个奇怪的说法,千万不要在午夜敷面膜,也不要戴着面膜入睡。再累再困,也一定记得把它摘下。

原因,无人知晓。

如果你的朋友或者恋人敷着面膜背对你睡着了,绝不能喊醒她摘下面膜。

否则,当她转过身时,你会看到……

我拎着肯德基回到医院时,已经是下午五点多钟。“尸螺河童”这件事情整整耗去了一下午时间,我始终世得眼睁睁看着父子俩死去而无能为力是一件很愧疚的事情。所以在医院外换衣服时,我就打定主意,这件事情不会跟任何人说。

进了病房,月饼枕着胳膊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黑羽包裹得像个木乃伊,莫名的喜感让我心里多少轻松些,又觉得很温暖。

“你丫找应召小姐开房去了?”月饼打了个响指,似笑非笑,“买个午饭买到晚饭时间才回来,还换了身衣服。南瓜,要洁身自好啊!可不能被资本主义的腐朽思想污染了你那坨本来就不干净的大脑啊!”

我把袋子往月饼身上一砸:“嗯。胸大腰细屁股翘,3000日元没白花。”

“全日本最便宜的应召小姐也要5000日元一个钟头,南君一下午才花了3000日元,不知道是哪个社的应召这么有觉悟。”黑羽冷不丁冒出一句话。这几天黑羽也不像以前那么冷冰冰的,时不时也和我们聊几句,经常还冒出几句颇为雷人的冷幽默,一时间气氛很好。

如果不是有杰克这个始终看不到却又能随时感觉到的敌人,这段时间算是来日本后最轻松的几天。

我忍不住笑了,阴霾的心情也跟着活跃起来——有朋友的地方,永远都不会寒冷。

“你干吗去了?”月饼看出了我心情不佳。

我摆了摆手不知道该怎么说,找了个借口给月野送干粮,逃了出来。

“南瓜,你等等,我有事跟你说。”月饼扭伤了脚踝,肿得和馒头一样,下不了地,在病房里喊着。

除了我,月野受伤倒是最轻的,几处皮外伤影响不大,就是元气损耗过巨,静养一段时间自然就恢复了。

推开病房门,床头柜上插着一束红玫瑰,给白色的病房增添了不少生气。

月野对着窗侧躺着,看来是睡着了。我有点尴尬,正想退出掩上门,她软软地问着:“你回来了?”

从未听到月野用这么温柔的声音对我说话,我的心脏猛地跳了几下,有点酸酸的甜蜜,脸涨得通红,意识微徽有些晕眩。

可是当我的目光再次停留在那束红玫瑰上时,我忽然意识到,月野的这句话、这种温柔,并不是对我说的,而是对那个送玫瑰的人!

在床头柜上,还有一盒吃干净的便当。

月野斜撑着身体,长发如瀑布般散落,闪着夕阳的余晖,映出好看的光晕,优雅地转过身。

我酸楚地傻站在门口,着迷地看着她。

当我看到她的脸时,胸口仿佛被打了一锤。

那张脸,不是月野清衣的!

“南君,怎么会是你?”明明是月野的声音,可是她的脸实在是太吓人了。除了鲜红的嘴唇,整张脸苍白得毫无血色,眉毛颜色淡得像是没有从皮肤中生长出来,五官的轮廓极为模糊,像是被一层薄薄的肉膜覆盖住了。

见我惊恐的样子,月野忽然明白了什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从脸上揭下一层面膜:“刚才敷了个面膜,忘记摘了,抱歉吓到你了。”

我哑然失笑,最近神经绷得太紧,有点风吹草动就胡思乱想,刚才心情又复杂,仓促间竟然没有发现那是一张面膜。

“南君,我需要的东西带来了吗?你怎么这么晚才来?发生什么事了?”月野用湿巾擦着脸,接连问了几个问题。

我愣了一下,忽然想起买的卫生巾还在车里,心里赔骂“该死”,嘴里说着“忘车里了,这就去拿”,便急匆匆就往楼下跑。

拎着一大包卫生巾跑回医院,这个场面倒也颇为壮观,过往之人纷纷对我行注目礼,我也顾不得许多,气喘吁吁地跑到月野的病房门口。

正要推门时,隔着玻璃,我看到病床前坐着一个男人,月野脸上挂着羞涩的笑容,正拿着一台数码相机,认真看着屏幕上显示的照片。

男人轻轻握着月野的手,耳边低语,月野的脸上晕起两团绯红,放下数码相机,捂着嘴轻声笑着。他不知道又说了几句什么,月野的眼神变得湿漉漉的,流露着茫然蒙眬的色彩,微微仰起头,抬起柔嫩的嘴唇。男人捏着月野的下巴,轻轻吻了一下,摸着她的脸,把手插进乌黑的长发里,揽进宽厚的胸膛。

他有意无意地向我看过来,我手一松,卫生巾和肯德基碎落满地。我心里,好像也有一样东西,发出了碎裂的声音……

“鬼畜之影”,吴佐岛一志。

月野仍依偎在吴佐岛一志怀里,微闭双目,嘴角挂着甜蜜的笑容。吴佐岛一志对我眨了眨眼睛,食指放在嘴唇上摆了个“嘘”的口型。

床头柜上,是一束魅惑的“蓝色妖姬”,还有冒着热气精致的寿司便当。

我不知道怎么回到了月饼和黑羽的病房,心里空荡荡的,意识完全停止了运行,眼睛分明能看到东西,続却又像是什么都看不见。

为什么女人喜欢的男人永远不是喜欢她的男人呢?为什么崇拜带来的迷恋远比一起打打闹闹的感情更容易让女人向往呢?为什么一包能够解决真正生理问题的卫生巾永远比不上满足心理虚荣的玫瑰花呢?为什么能填饱肚子的肯德基永远比不上只是看着好看的寿司便当呢?

我找不到答案。所以,我像个死人,慢慢感觉着灵魂离体的绝望。

“叫你不要过去你偏不听。”月饼瘸着腿勉强下了病床,坐在我旁边的椅子上,递给我一根已经点着的烟。

我机械地接过烟,狠狠地抽了一口,剧烈地咳嗽着。

肺不疼,心却疼……

“南君,就算没有吴佐岛先生,月野也不会对你有感觉的。”黑羽费力地撑起身子,“月野清衣是个孤儿,可能是因为缺乏长辈的关爱,所以她喜欢成熟稳重、能给她带来安全感、有岁月沉淀、比她年龄大的中年男子,她对吴佐岛先生仰慕已经很久了。你,肯定不在她考虑范围内。”

“你们什么时候知道的?”我声音酸涩得近乎嘶哑,烟燃烧了大半,烫到了手指,却有种剧痛的快感。

“吴佐岛一志中午来探望月野,”月饼摸了摸鼻子,“一个来小时,月野就挽着他的胳膊过来看我们,给你打电话才发现你手机落病房了。”

我玩命地抽着烟,烟头已经烧到过滤嘴,嗓子里全是海绵的焦煳味儿,刺啦啦地疼。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她去吧!”月饼拍着我的肩膀,“再说我本来也没看好你丫能找个日本老婆。”

“滚!”我把烟头狠狠扔到地上,仿佛那就是天杀的吴佐岛一志的化身,恶狠狠蹍了半天,才一脸杀气地向门外走去。

“你丫干吗去?”月饼扯了我一把没扯住。

“操!送卫生巾去!”我整了整衣服,“趁着月野大姨妈拜访,生米没做成熟饭,有机会坚决不能放过!”

“你丫要是快递员,我坚决给你好评!”月饼打了个哈欠。

“好评?为什么要给好评?你们中国的传统吗?”黑羽纳闷地问道。

“南君好精神啊。”刚拉开门,吴佐岛一志和月野就挽着胳膊走了过来。

“吴佐岛先生邀请我看歌舞伎。”月野羞涩地低着头,“你们照顾好自己。”

我一听头都大了,这看完歌舞伎下一步就该开房了,一时间也忘记了月野的身体不适。

“月野,我不同意!如果遇到危险怎么办?毕竟杰克还在黑暗中潜伏。”黑羽也不知道是在帮我还是真在关心月野,居然想出了这么义正词严的借口。

“可是……”月野有些犹豫。

“今晚表演的是江户时代美女阿国独创的《念佛舞》,也是日本第一支歌舞伎,机会很难得。而且为了邀请清衣,我包了专场,不看有些遗憾。”吴佐岛一志依然是云不动风不吹的微笑,“对吗,清衣?”

月野微微点了点头,眼波更加蒙眬。

我恨不得给他脸上来上一拳,把他的鼻骨塞进口腔里,看丫还能不能笑出来。

“黑羽,你恢复得怎么样了?”月饼走了几步跳了跳,“我已经好利索了,来到日本,不看歌舞伎,那也是遗憾啊。”

黑羽解着绷带:“区区几只狐狸,怎么可能让我休养这么久,我也好了。”

看着他们俩稍微用力就疼得满头大汗,我心里很不是滋味。

这就是朋友!

五个人挤着一辆丰田,别别扭扭去了剧院,我的心思根本就没在歌舞伎上,月野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吴佐岛一志,我嘴里酸得能吃满满一盘饺子。

黑羽介绍着歌舞伎的由来——歌舞伎源自于江户时代,创始人是日本妇孺皆知的美女阿国,她是岛根县出云大社巫女(即未婚的年青女子,在神社专事奏乐、祈祷等工作),为修缮神社,阿国四处募捐进行歌舞表演。随着阿国不断充实、完善,独创的《念佛舞》渐渐成为独具风格的表演艺术,也正式宣告了风靡日本的歌舞伎诞生。

黑羽揉着还没好利索的胳膊:“自阿国之后,歌舞伎都由男伶表演,不觉得奇怪吗?”

“这没什么好奇怪的。我们中国的京剧,最初也不允许女人登台,一律由男人表演。”月饼又想了想,“难道阿国是个男人?”

“月君怎么会有这种想法?”月野总算是清醒了,边回应边问了个奇怪的问题,“除了寿司、方便面、忍术、武士刀这些大众熟知的特色文化,还有一样东西源自日本,是女性必不可少的化妆品,你们猜猜看?”

“面膜。”我随口说道。

“想不到南君对日本还很了解呢。”月野有些悚诧,随即想到我猜到面膜的原因,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

“面膜的由来是个很诡异的故事。”月野眨了眨眼睛,开车的吴佐岛一志手一抖,车子差点蹭到防护栏。

“吴佐岛先生,你的脸色似乎不太好。”月饼眯着眼腈冷冷说道,“我有些奇怪,您的女儿呢?这么小的孩子把她单独丢下,你放心吗?这不该是作为父亲应有的觉悟吧。”

吴佐岛一志皱着眉头,手指紧紧握着方向盘,指节呈现出过度用力的青白色:“雪子需要上学接受教育,我的职业和身份显然不能给她稳定的生活状态,我把她托付给她的姑姑照顾。”

“任何事情都比不上父母陪在子女身边重要吧。”月饼的辞锋越来越锋利。

“月君,吴佐岛先生担负着搜集鬼畜的重任,是阴阳师的眼睛。只有把鬼畜都消灭,普通人才会过上安稳的生活。这种为了事业放弃家庭的高尚觉悟,是一般人做不到的!”月野拢了拢头发掩饰着羞涩,“也正因此,我从心里佩服吴佐岛先生。”

“哼!”黑羽不屑地侧头看着窗外。

车里的气氛顿时有地尴尬,月野转换了话题;“还有一段时间才到,我给你们讲讲歌舞伎的传说吧。”

在江户时代,大和子民都深信神鬼的存在,每逢大事的时候,都会虔诚地到神社参拜,希望得到神灵的启示和保佑。

作为把终生奉献给神灵的神社僧侣,自然也是人们敬仰的对象。在众多神社中,最有名的就属岛根县出云大社。相传只要来这里敬拜的人们有一颗足够虔诚的心,那么神灵会毫不吝啬地恩赐他神运。

出云大社的住持宁源是日本第一个完成“百日大荒行”的“成满”僧侣,非凡的成就、清朗的气质、虔诚的佛心更使他得到无数大家闺秀的青睐。

“能嫁给宁源,就等于嫁给了神”的传言传遍全日本。

日本的佛教自成一体,僧侣可以饮酒屹肉,也可以娶妻生子,甚至还可以将自己的身份世袭。包括我们所熟悉的“一休哥”,根据日本的历史记载,他也是风花雪月的“花和尚”。

更让人敬佩的是,宁源一心向佛,丝毫不为所动,清苦的生活倒是和当时僧侣的奢靡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虽然别的神社的

僧侣嫉妒怨恨宁源,但是慑于他的威信,也无可奈何,只好偷偷收敛平日的奢华。

如此过了七年,人们突然发现,出云大社里传出了婴儿的哭声。这可算是轰动一时的大事,要知道虽然日本不禁止僧侣结婚,但是却严禁僧侣和女子偷情。宁源没有结婚,神社却出现了婴儿,这足以导致出云大社声誉扫地。

仰慕宁源的女信徒得知这件事,都伤心欲绝,拒绝去神社参拜(这点倒和当今的偶像明星不敢公开自己的婚姻有些像)。如此一来,仅仅一年,繁盛的出云大社竟然败落了,香客甚少,社宇残破,只有停在树上的乌鸦偶尔“呱呱”几声悲叫,依稀能听到一些生气。

“树倒猢狲散”,弟子们不堪清苦,纷纷出走,眼看着出云大社只剩下宁源和刚满一岁的婴儿。

宁源却依旧带着清朗的笑容,每天背着婴儿,挨个村落讨食度日。

很多人不理解,只要宁源说一句“这个孩子不是我的,是收养的弃婴”,那么出云大社很快就能再次繁盛兴旺。可是宁源对于孩子的来历绝口不提!这更证实了孩子是他的私生子的说法。

早就怀恨在心的其他社僧侣终于等到了报复的机会,在一个寒冬的夜晚,一把大火烧毁了出云大社。

宁源动手在社旁结了个草庐,和孩子相依为伴。

那年,婴儿已经五岁,出落成粉嘟嘟的漂亮小女孩。虽然经常被骂成野种,会被村中孩童丢石子,但她依然会用清亮的嗓子唱着乡间民谣,跳着自编的舞蹈。

每当这时,宁源就会乐呵呵地坐在老槐树下,享受着阳光,欣慰地笑着。

光阴荏苒,当老槐树斑驳的树皮逐渐龟裂,树上的乌鸦变成了一抔黄土的时候,宁源也由风度翩翩的俊朗僧人变成了垂垂暮年的老者,衰老地坐在树下。每一条皱纹,都夹着岁月的沧桑;每一次呼吸,都是对记忆的缅怀。

唯有小女孩,长成了十八岁的美丽女子,眉宇间依稀有宁源年轻时的模样。

她的名字叫作阿国。

很奇怪的男人名字。

她的歌声,足以让山间百灵蒙羞;她的舞蹈,连京都最著名的舞伎都自愧不如。

时间是冲淡记忆最好的道具,村民们早已忘记宁源作为僧侣没有结婚却有了孩子的事情,每逢红白喜事、祭祀庆典,都会邀请阿国歌舞。时间久了,阿国的名气越来越响,竟然不亚于当年宁源的声望。

一个念头,在阿国的心中越来越强烈。

重建出云大社!

可是,她有一丝顾虑……

在一个宁静的夏夜,草庐里的油灯彻夜未亮。偷偷仰慕阿国的少年男子子们趴在芦外的草丛里,他们听到了奇怪的声音。

时而是男子沉重的呼吸,时而是女子痛苦中夹杂着兴奋的呻吟,整整一晚没有停歇。直到天边亮起鱼肚白,阿国衣冠不整地走出草庐,每走出一步,都异常吃力,疲惫地对着草庐深深鞠躬,背上行李,开始了歌舞表演的人生!

让人无法理解的是,阿国从此以纱巾覆面。每次表演的时候,她都会用厚厚的糯米粉糊住美丽的面容,嘴唇涂得血红,两根眉毛处用黑炭画了两个圆点,宛如厉鬼。

有人说,阿国担心达官贵人对她心起淫邪之念,故意把自己画得这么丑。也有人说,阿国表演的时候,也是选夫的时候,如果遇到让她真正心动的男子,她会卸下妆容,毫不犹豫地用惊人的美貌征服那个男子。

至于她临走前那一晚在草庐里和宁源做了什么,说法就更多了……

令人心旷神怡的歌声、无比曼妙的舞蹈让阿国在全日本声名鹊起,不肯以真面目示人更是给她增添了一份神秘。出道仅半年,阿国就成了全日本最著名的艺人,各地的大名、将军、武士都以请到阿国表演为荣。

其中,就有京都最有名的地主:矢野茂三。

说来可笑,矢野茂三邀请阿国表演,竟然是因为他的妻子。

作为全日本最有名的歌妓,矢野茂三的妻子桃子没有好出身,却凭着美貌得到了好归宿,也算是人生的安慰。当她听说阿国的歌舞之名已经超过了十几年前的自己时,嫉妒中带着好奇,央求矢野邀请阿国在家中表演。

当阿国答应了矢野的邀请,整个京都轰动了!表演在矢野家的园林中进行,整整三天,京都的空气里是阿国曼妙的歌声,阳光中是阿国婀娜的舞姿,甚至樱花飘落的香味中,都是阿国倾倒众生的歌舞。

阿国的表演不但轰动了整个京都,也在皇宫内激起了波浪。从不露面的天皇下了诏令,要在半月后去矢野家观赏阿国的歌舞。不过有一条苛刻的要求:任何表演过的歌舞都不可以出现在舞台上,否则就是对天皇不敬。而且新歌舞如果得不到天皇的认可,阿国以及矢野全家都会被诛杀。

矢野接到诏令,整个人都瘫了。原本只是为了满足妻子的愿望和展示财力的虚荣心,结果却引来了即将灭门的下场。这明明是天皇为了充实国库,想找借口抄掉他的财产而已。

半个月时间,排练出完全不同又能让天皇满意的歌舞,简直就是痴人说梦。当他把诏令告诉阿国后,阿国却平静地表示这两个要求完全能做到。正好她有一个新的歌舞,但是需要另外一个精通歌舞的人协助才可以完成。她也提出一个要求:如果这次幸免不死,矢野要协助她重新修建出云大社。

矢野犯难了,修建出云大社对他来说不过就是几个钱而已,但是短时间内到哪里才能找到一个和阿国旗鼓相当精通歌舞的人呢?

当他长吁短叹回到家时,桃子询问得知事情原委,笑着说精通歌舞的人就在眼前,何必要去找呢?

半个月后,天皇对于即将开演的歌舞并不感兴趣,真正让他垂涎的,是矢野富可敌国的家产。

音乐响起,本应出现在台上的阿国和桃子却没有露面,台下一片骚动。

由于怕歌舞外泄,她们所有的排练都是在完全保密的状态下进行的,矢野根本不知道歌舞的内容,几次询问桃子,得到的都是微笑的拒绝。最后十天,桃子干脆和阿国住在了一起专心排练。

乐师们顿时满头大汗,战战兢兢地演奏着音乐,心里面却在想:难道阿国知道必死无疑,早已经跑掉了?那么桃子呢?

随着天皇脸上的冷笑越来越浓,矢野知道死期即将临头,“扑通”跪下,拼命地磕头。乞求天皇能饶过他的性命。

就在这时,舞台两边,阿国和桃子分别出现,日本第一支歌舞伎——《念佛舞》的表演开始。

整整一个多时辰,在场的所有人郁被两人精彩绝伦的演出深深吸引,直到谢幕,全场依旧鸦雀无声,过了半晌才响起雷鸣般的掌声!甚至连心怀鬼胎的天皇,都下意识地起身鼓掌庆祝。

桃子和阿国相视一笑,跪地高声说道:“感谢天皇的欣赏。”天皇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眼看阴谋无法完成,只得顺水推舟,当场题了“无双”两个字,败兴回宫。

命和财产保住了,老婆又获得天皇赐封,矢野自然欣喜若狂,当晚设宴款待宾朋,阿国和桃子更是宴席上的焦点。

阿国依然蒙着面纱,滴酒不沾。有了天皇的赐封,此时的阿国早已不是流浪民间的女伶,所以宾客也不能强行灌她饮酒。

桃子却不知道喝了多少杯酒,早已醉态可鞠,眼看就要失态,便在阿国的搀扶下回了排练的后院,准备第二天酒醒之后把《念佛舞》再进行改良。

两个主角离席丝毫没有影响宾客的酒兴,反而喝得更加尽兴。正当大家洒意最浓的时候,从后院传出惊恐的叫声!

“你们猜,后院发生了什么?”月野讲到这里忽然停住了。

从黑羽和吴佐岛一志的表情来看,他们都知道这个故事,而我和月饼却听得抓心挠肝。

“有人混进后院把她们俩强奸了?”我猜测道。

“我还是觉得阿国是个男人。”月饼摸着鼻子,“所以……”

我觉得月饼这个想法完全是无稽之谈:“月饼,你丫最近怎么这么重口味了,这怎么可能呢?”

“看完今晚的表演,你们就知道答案了。”月野指着不远处一栋古色古香的建筑说,“我们到了。”

“月野!”我憋不住吼了一声,“你怎么可以说半截就不说了,那还不如不讲!”

“因为表演就要开始了。”吴佐岛一志停了车,“只有观众等歌舞伎的演出,绝没有歌舞伎等观众到来,哪怕没有一个观众,到了时间也会准时表演,这是作为日本最有名的歌舞伎的觉悟。”

我这个人心里藏不住事,更受不了只听了半截的故事,这比吃美食看到从精致的菜里面爬出一只蟑螂还叫人难受。

“黑羽……”我毕恭毕敬地递给黑羽一根烟。结果丫接了烟点着,头也不回地跟着吴佐岛一志和月野进了剧院。

“南瓜,知道唐僧西天取经,多少次都要被煮了,依然对孙悟空满怀信心吗?”月饼没头没脑问了这么一件不相干的事。

我没好气道:“因为大师兄本领高强,实在不行还可以去南海找观音菩萨搬救兵。”

“你丫动动脑子好不好。在唐僧还没有踏上取经路时,观音菩萨已经告诉他了,此行千辛万苦,要经历九九八十一难才能取得真经。所以唐僧知道无论如何他都挂不了。”月饼整了整头发,“所以,提前剧透坑死人。”

“你这完全是神逻辑!”我哭笑不得。

“我总感觉吴佐岛一志不对劲。他和月野的感情发展得有些太快了。”月饼边说边走进了剧院。

直到月饼没入漆黑的大门,我还在原地愣怔怔地站着。从门口向外铺着一条半米宽的红地毯,倒像是从怪物嘴里伸出的舌头,等着我踩上去,走进它的喉咙里。

偌大的剧院被包场,空荡荡得有些阴森,每走一步,鞋底和地毯都会发出“沙沙”的摩擦声。顶灯全都熄灭,显得舞台的光亮分外刺眼。从我的角度看去,逆着来自舞台的光,在光明和黑暗的分界处,排列着整整齐齐的座椅,倒像是进入了巨大的墓地,座椅则是一个个刻着死人名字的墓碑。

月饼几人已经在中央位置坐好,光线在他们脑袋上镶着一层白边,远看活像墓碑上面多了个人头。

我挨着月饼坐下,吴佐岛一志居然不在。我正想询问,剧院里缓缓响起音乐。很难形容这种音乐带给我的感觉,既像是小孩哭泣,又像是深夜听到窗外的“呜呜”风声,透着说不出的阴冷。

突然,音乐声变得急促,两个衣着华丽的人分别从舞台两边极缓慢地走出,脸上涂着厚厚的白粉,拖着长长的腔调,面对面“咿咿呀呀”唱着听不懂的曲子。

我差点一个哈欠打出来,在国内每次看到中央戏曲频道,看着那群大花脸在屏幕里甩着腔调,我都是立刻切台。要不是为了月野,打死我也不会来看这种无聊的东西。

这么想着,侧头一看,月野和黑羽倒是很投八,随着歌舞伎的表演打着拍子,月饼居然也很专注地欣赏着。丫连京剧和黄梅戏都搞不懂,居然能这么认真地看歌舞伎,顿时让我刮目相看。

“台上的女伶,是吴佐岛一志。”月饼低声说道,“说是给喜欢看歌舞伎的月野一个惊喜。”

我这才明白吴佐岛一志去了哪里。丫不但会摄影,居然还能载歌载舞,这倒真是让我大呼意外。

“搞艺术的都不是好东西!”我愤愤骂着。

“你没进来的时候,月野告诉我,结尾会有些血腥,而且和阿国的故事有关,仔细看吧。”月饼眯着眼睛盯着舞台,“我有种很熟悉的感觉,另外一个表演的人,似乎很熟悉。我怀疑是……”

话没说完,舞台上两个人的声调忽然提高,似乎在表演争吵的桥段。扮演女子的吴佐岛一志一甩袖子,面对舞台,扮演男子的演员从腰间摸出一把剪刀,由后砍下,吴佐岛一志苍白的脸皮顿时被割破,耷拉着半截皮,露出暗红色的肌肉,鲜血涌出,整张脸被白粉和鲜血搅和得一片模糊。月饼忽地起身,却看见月野和黑羽端端正正地坐着,眼中透着痴迷的色彩。

“每次看到这一幕,都觉得好真实。”月野和黑羽低声交流着。

“只有鲜血、暴力、死亡,才是大和民族信仰的意义。”黑羽赞叹着。“月君,南君,不用紧张,这只是歌舞伎的特技效果。第一次看歌舞伎都会有这种反应,很正常。”

月饼将信将疑地坐下,可是浓烈的血腥昧让我根本无法相信这只是特技!紧接着,更恐怖的一幕发生了!

男演员疯狂地挥着剪刀,沿着吴佐岛一志的脸廓划下,用力一扯,一张血淋淋的脸皮被生生剥落!他捧着血淋淋的人脸,狂笑着塞进嘴里咀嚼,齿缝挤出嚼烂的人皮肉渣,顺着嘴角“滴答滴答”流出。他猛地一仰脖子,喉结“咕嘟”一声响,将嚼成肉酱的人皮生生咽进肚了里。原本布置华

丽的舞台顿时变成了血腥的食人地狱!

男演员再次举起剪刀,狠狠地割向自己的脖子。刀刃深入喉咙,他却像不知道疼痛般,一手抓着头发一手用力割着,直到剪刀将脑袋完全割掉。他拎着自己的脑袋,直挺挺地站着,任由腔内鲜血喷泉般涌出,才轰然倒地……

这怎么可能是特技!

“啪啪啪啪!”月野和黑羽激动地站起,用力鼓着掌!

“没想到吴佐岛先生居然如此擅长歌舞伎。”月野难掩舞台上血腥一幕带来的兴奋,“月君,南君,这就是在车上给你们讲的美女阿国故事的结尾。本来应该是有言士登台讲述,演员才会起身致谢。既然是包场,那就由我讲述吧。”

矢野和宾客冲进后院,桃子和阿国排练的密室亮着昏黄的灯光,纸质窗棂上,迸溅着斑斑点点的血迹!

密室门打开,两个赤身裸体的女人全身浴血地交缠在床上,白色的床单被血染透,桃子圆鼓的左乳上,深深的血洞兀自向外“咕嘟咕嘟”冒着血,洁白的胳膊蜿蜒着一溜溜血条,顺着手腕流到手里的剪刀尖上,一滴一滴落到地面。

“哇!”有几个宾客忍不住呕吐起来。密室里顿时充满了鲜血和呕吐物混合的腥臭味。

阿国的尸体,更是让人惨不忍睹!修长的脖子被剪刀斩断,骨碴从喉咙的碎肉里刺出,血泡一个接一个地鼓起破裂,整张脸皮沿着脸廓完整地割下,暗红色的肌肉上爬满了细细密密的毛细血管,成片的肉疙瘩像是苍蝇蛹长在脸上,鼻粱附近连肉都撕掉了,露着森白色的骨头,刀口边缘处的皮肉外翻,牙床暴露在空气里。

她的脸,早已被割下。

更不可思议的是,透过桃子双腿的缝隙,居然看到了阿国下体长了一条男人的阳物!

阿国是上半身女人下半身男人的怪胎!

两个人的脖子上,挂着一模一样的两块玉坠!

一把大火熊熊燃烧,烧掉了密室,也烧掉了阿国和桃子的尸体,似乎也烧掉了所有秘密。

但是却封不住宾客们绘声绘色的描述。

没过多久,矢野就被以“在家中养了怪物,蛊惑天皇”的罪名抄了家,整个家族更是男的被斩首暴尸,女的做了官妓。

远在出云大社的宁源听到这个消息,仰天长笑三声,安然地走到老槐树下,只说了一句话:“劫就是报,报就是解,解脱解脱。”之后就安然圆寂了。

宁源还是个小孩时,就发现了自己的问题。他对女人丝毫没有兴趣,反而喜欢亲近男人。这让他异常恐惧,于是选择了出家当和尚,希望能通过佛祖的启示,排除心魔。

光阴荏苒,当年的小孩早已长成俊美的和尚,受到无数女性的爱慕,可是他却发现,佛性依然无法阻止他喜欢男人,也无法让他对女人有一点兴趣。

这种羞于启齿的隐秘让他越来越癫狂,几乎达到了无法控制自己、眼看要发疯的程度!心理上所无法承受的压力,让他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挥刀砍向下体!

生理的残缺压制了心理的异向,他依旧是那个每天都会得到无数赞美的和尚。直到一次云游远行,他在山溪汲水时,看到了远远漂来一个木盆。

里面,是一个半岁多大的男婴。

出家人慈悲的心让他收留抚养了那个婴儿。面对世间的非议,他总是淡然一笑,因为在他心里他始终认为自己是个女人,而这个孩子,就是佛祖赐给他的骨肉。

他给孩子取名叫阿国。

可是随着阿国慢慢长大,他终于发现了不对的地方。这让他感到无比恐怖!

阿国,居然是个女孩!阿国长了男人的下体,却有着女人的容貌、声音、胸部!

一个不男不女的怪胎!

他想到自己残缺的下体,难道阿国的出现是佛祖对他的惩罚?为了让他日夜备受心理煎熬,每天都不能忘记自己奇怪的心理吗?

阿国知道自己的身体与别的孩子不同,更是把自己当做怪物,几次寻死,都被宁源发现救了下来。

她(他)对宁源的感激,不仅仅是生命上的,还有心理上的。这种依赖,渐渐成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

一个是下体残缺,有着女人心理的男人;一个下体是男人,身体是女人的半男半女。

谁也不知道这种畸形的组合在一起生活那么多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谁也不知道阿国决定云游四方表演,临走前那一晚上和宁源发生了什么。

当阿国戴着面纱出行时,谁也不知道她(他)的脸是不是还在,或者自己把脸皮割下。

这么做,到底为了什么?

没有人知道。

京都,矢野家,桃子忧伤地看着胸前的玉坠。作为一个歌妓,每天除了卖艺,还要用诱惑的笑容勾引达官贵人,才能使他们扔出大把钱财,才能过得足够好。

但是坚持“卖艺不卖身”的觉悟,让她徒有“全日本第一歌妓”的名头,生活却越来越艰辛。

光鲜的背后,是自尊撑起的不为人知的艰辛。直到一次表演后,几杯酒喝下,酒量极佳的她却昏昏欲睡。

醒来时,下体撕裂的疼痛和凌乱的床铺,还有身上无数抓痕牙印,让她明白了……

十个月后,她把偷偷生下的孩子放入木盆,挂上祖传的玉坠,送入溪水中。

没多久,桃子嫁给了仰慕她很多年、非她不娶的矢野。

可是那一晚被强暴的经历,却让她无法再对男人提起兴趣,她发现,她喜欢上了女人。

和阿国半个月耳鬓厮磨的排练,让她对这个年轻女人产生了莫名的情愫。从阿国曼妙的舞姿中,她依稀能看到自己年轻时的样子,让她感到很亲切。她无数次央求阿国摘下面纱,却总是被拒绝。阿国察觉到桃子对她的感情,除了排练,一直在躲着她。这更让桃子渴望。

莫名地渴望。

终于,渴望变成了无法压抑的欲望。她借着假装醉酒,让阿国扶她回后院,在荼盏里,放入了迷药……

剩下的事情,可想而知!

桃子看到的是,被剥了皮的人脸,女人的上身,男人的下身,还有,阿国脖子上佩戴的和她的一模一样的玉坠!

于是,桃子疯了!

于是,死亡降临!

我和月饼听完这个惊心动魄的故事,面面相觑。谁承想一个歌舞伎的表演,背后居然有这么离奇复杂的故事?

吴佐岛一志和另一个演员依然很尽职地扮演着尸体,使得剧院里的空气异常沉重,每吸一口气,都压得肺部特别沉重。

“吴佐岛先生,我作为言士的任务完成了,你们也该谢幕啦。”月野对着台上恭恭敬敬地鞠着躬,“谢谢你们这么精彩的歌舞伎表演。”

舞台上,两个人一动不动,血腥味越来越浓。两具尸体的身下,鲜血已经泊了一大片,静静地把舞台染红。

“你确定这是特技效果?”月饼再也忍不住,翻过座椅跃上舞台。俯身观察片刻,抬头时脸冷得似冰,“死了。”

“不会的,这是特技。”月野嘴角牵动,诡异地笑着,“他们是不会死的,歌舞伎的最终奥义就是死亡谢幕。”

“月野?”一股寒意从心底泛起,我看到月野的眼睛起了奇怪的变化。黑色瞳孔旋涡般旋转着扩散,逐渐吞噬了眼白,变成漆黑的一片。

“南君,怎么了?你不觉得很美吗?”月野用这取黑幽幽的眼睛盯着我,嘴角抽搐得越来越快,像是被一条无形的线牵引,扯动到耳根,眼看就要裂开了!

这个熟悉的面孔让我猛地想到一个人!

裂口女!

和月野长得极为相似的裂口女!

“不要大惊小怪,这个世界本来就充满了死亡的乐趣。”半天默不作声的黑羽直挺挺地站起,机械地抬起胳膊,关节发出“咯吱咯吱”的滞涩声,把一直遮挡着左眼的头发拢到耳后。

眼眶里,根本没有眼睛!干瘪的眼皮深陷进眼窝,收缩成暗红色的肉疙瘩。

“你们……”我脑仁嗡嗡直响,向后退着,大腿撞到座椅扶手上,酸麻生疼。

两个人“嘿嘿”笑着,重重坐下,月野轻声说道:“后面还有很多精彩的故事,安静地看吧。”

我喊着他们俩的名字,却没人理睬我,平板的脸映着舞台照射的光,如同戴着一副面具,又像是一张面膜!

当我在看向舞台时,月饼的举动更让我不受控制,双腿一软,要不是急忙扶住座椅,我就摔倒在地了。

月饼,正捧着割掉的人头,用尸体流出的血涂抹着!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除了我,他们都疯了吗?

或者是,我疯了?

“生命如同春天的鲜花,盛开着凋零的回忆,终于不知何去何从。”剧院的第二层看台传来熟悉的声音,“精彩的落幕是真正的序幕,谁也无法同时拥有死亡和生存的权力,就像我等了你们很久,等到的却是愚蠢的反抗。”

月饼拎着人头,摸了摸鼻子,血把脸涂抹得乱七八糟:“我怀疑是你,所以用鲜血抹去人头上的白粉,看看他的模样。你终于来了!”

我转身仰头,一个金发少年,站在剧院二层的防护栏上,高举双手,蓝得近乎发白的瞳孔中依然是好奇又茫然的神色。

杰克。

“月饼,南瓜,好久不见。”杰克一手放在胸前一手背身,行了个欧洲贵族的见面礼,“这个地方很安静,我们可以斗地主了。”

再次看到杰克时,我明显感觉到了他的不同,那种残暴、贪婪、兽性的气息完全消失了。现在让我感受到的,只有安静,没有风暴时,海一样的安静。

“你对他们做了什么!”我紧握着拳头,掌心清晰感受到指甲入肉的疼痛。

月饼跃下舞台,抬头望着杰克,一步步走到我身边。

而月野和黑羽,却仍然很奇怪地看着舞台,仿佛仍在欣赏一场盛大的歌舞伎表演。

“怎么做到的?”月饼摸出瑞士军刀,冷冷地说道。

杰克打了个响指,懒洋洋地笑着:“难道你们忘记了,我会催眠。”

“哦?”月饼也笑了,“催眠?不接近怎么能做到催眠?”

“我们是同一种人啊!”杰克忽然长叹一声,“我从未想过要杀你们。”

“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见过都旺和大川雄二。他们的目的,就是不允许我们这种人活在世上。因为,这对他们来说是巨大的威胁。一旦我们发现自身的能力,将会受到欲望驱使,危害普通人。而他们的职责,就是把我们消灭掉。我们这种人,被他们称之为‘异族’。每个人,都拥有不同的能力,这种能力或许平时根本差距不大,一旦到了危急关头,就会展现出来。南瓜,你在泰国时,最后的一番推论很精彩,可是这不过是你和月饼的主观臆想。

“事实是,他们不断地寻找我们这种人,会杀害我们所有的亲人,把我们变成孤儿。这样,他们就可以堂而皇之地收留培养我们,把我们变成帮助他们的好工具。其实,我们都是被利用的。我比较特殊,在他们的捕捉过程中,我侥幸逃脱,但是我深深地记住他们俩的相貌。仇恨让我迸发了自己的能力,并越练越纯熟,时机成熟时,我找到了都旺,利用他的野心博取了他的信任,来到了泰国。剩下的事情和你们推断得差不多,唯一不同的是,我从都旺那里找到一份绝密资料,很有趣,想看看吗?这也是我来日本的原因。”

杰克这番话在我的心中激起了轩然大波,如果按照杰克所说,我和月饼的父母都是被都旺和大川雄二杀死的?仅仅是因为我们具备常人所不具备的能力,就成了他们残杀并培养的工具?

杰克又打了个响指,剧院后上方投放电影的小窗口笔直地射出一道光柱。舞台上空“吱吱”作响,一道宽大的银幕落下。光柱射到银幕上,晃动着慢慢变大,来回切换的图像,是一张张照片!

照片里的人,我大多都不认识,但是照片下方的备注资料栏里面,又有着他们的详细介绍。仅有的几张我认识的人,却又让我毛骨悚然!

那些人,都是全世界各行业非常著名、取得巨大成就的人!

直到照片里出现一个日本女人时,切换停住了。

灰色风衣,半覆面的长发,米色围脖,清秀艳丽的面容,高挑的身材,两边的嘴角闪电状裂开,直裂到耳根,眼中的瞳孔极小,像是用根针扎破了眼白流出的黑水。

这分明就是我在宫岛遇见的裂口女!

相貌和月野清衣极为相似的裂口女!

下面的介绍栏里写着:月野真召,裂口女,被狙杀于1988年8月18日,日本岐阜县的飞弹川。留有一岁女儿月野清衣,有阴阳师潜质。

下一张,却是个英俊的男子:黑羽源,1998年于六星级豪华邮轮

上失去控制,杀死著名美女漫画家,被狙杀于邮轮中,尸体作为鬼镜存放于邮轮。弟弟黑羽涉,有阴阳师潜质。

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血液全都涌向脑腔,晕眩中有着钻心的疼痛。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一切太可怕了!

我和月饼,原来只是棋子!

在我们很小的时候,就是棋盘上任人摆布的棋子,我们的父母……

我不敢想下去了。

“你们俩,很奇怪。”杰克又打了个响指,画面消失,银幕舞台顶端,“我始终找不到你们俩的任何资料,像是凭空多出来的两个人,很奇怪。”

“月野,黑羽,你们看明白了吗?”杰克忽然对任何事情失去了兴趣的模样,疲惫地揉着太阳穴。

月野和黑羽两个人已经面无表情,直勾勾地看着舞台,可是两人眼睛里,已经满是泪水。

“告诉我!”月饼的拇指抵着刀刃,深深陷入,“吴佐岛一志的女儿在哪里!”

“你果然很聪明。”杰克勉强笑了笑,“我是故意让吴佐岛一志拍到的。哈哈!‘鬼畜之影’不过是被阴阳师利用的道具而已,他早已对阴阳师给他的家族下的诅咒恨之入骨。可惜,他的力量不足以引起我的兴趣,所以我就把他干掉喽。至于他的女儿,呵呵……我想你就算知道了,也没什么用了。我是不会和死人交流的。

“我故意现身东京,就是为了让你们来到日本。遗憾的是时间太仓促,能利用的东西不多,我只好先催眠了月野和黑羽。”杰克从牛仔裤口袋里拿出两个小玻璃瓶,玻璃壁上还残存着黏稠的白色液体,“从这里面提取的东西制作的面膜,催眠效果确实不错。

“歌舞伎衍生出一样东西,那就是面膜。起初只是阿国为了掩饰没有皮的脸,用糯米浆汁涂抹,后来竟成了女人们争相使用的东西,也就是面膜的雏形。”杰克把瓶子向舞台扔去,“可是她们并不知道,面膜里面加上瓶子里的东西,会产生强烈的催眠作用。至于瓶子里面是什么,我想你们已经知道了。这就是为什么男人在做某件事的时候,喜欢把它留在女人脸上的原因。”

我想到月野脸上敷的面膜,里面竟然有这种采西,忍不住地恶心。可是随即又想到,他是如何催眠黑羽的呢?

“我用血把那两个人脸上的粉擦干净,发现没有吴佐岛一志的时候,才明白这里面肯定是你在搞鬼。”月饼活动着肩膀,“或许是你许久没有出现,我们放松了警惕,你以吴佐岛一志的面容出现时,我们竟然没有察觉到。”

“察觉到也没有用。”杰克对着月野和黑羽招了招手,“早在你们去温泉的时候,在医院,我就冒充医生给黑羽下了催眠的暗示。这次的歌舞伎的结尾表演,会让催眠立刻起作用。中午在医院里,我也给月野下了暗示。南瓜,记得我给她看的相机里的东西吗?”

黑羽和月野木然地走到杰克身旁,一左一右地站定。

“月野!”我心里一痛,失声喊道。

“他们俩,以后就是我的伙伴了。”杰克摸着月野的长发,抓起一把送到鼻尖嗅着,“做个交易吧。既然我们都是被抛弃的人,为什么不联合在一起,对抗那些杀害我们父母的人呢?以我们的能力,这个世界,会在不久的将来,完全属于我们。南瓜,我可以给月野下一个催眠意识,让她这辈子只爱你一个人。至于你,月饼,你可以得到你想得到的一切。怎么样?”

我瞥了一眼月饼,他的表情透着几分犹豫。月野,虽然表情呆滞,但依然是那么美丽。我忽然很羡幕杰克的催眠能力,能控制人的思想,真的是一件美妙的事情。

“南瓜,还记得我们怎么认识的吗?”月饼摸了摸鼻子。

我笑了;“当然记得。那时候你一张臭脸,骄傲得要死;我一双红眼,自卑得要命。没人搭理咱们俩。”

“所以……”月饼笑了!

“所以咱们俩早就是被抛弃的人啊!”我伸了个懒腰。

“你丫正经说,想不想和月野结婚?”

“操!那还用说吗?你不是也有一样很想要的东西吗?”

“哈哈!南瓜,你还真是了解我。”

杰克被我们俩旁若无人的对话弄得有些烦:“这么说你们俩同意了?”

“嗯。同意了!”我们点了点头。

“我想和月野结婚,可是我绝对不会和一个被控制思想、非我不爱的木偶结婚。”我从未这样专注过,注意力高度集中,神经紧绷,甚至连舞台上鲜血滴落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

“我只要一样东西。”月饼耍了个刀花,“那就是你的命!”

“为什么?”杰克有些不解地问道。

“因为,我们活得有尊严!”我和月饼异口同声说完,一左一右扑向杰克!

当这个世界充满了欺骗、虚伪、贫穷、罪恶的时候,至少有一样东西可以让我们有信仰地活着!

那就是,作为一个人,骄傲的尊严!

我不知道,这一战,胜负如何?

但是我知道,现在,任何方式都不能解决问题的时候,只能去做一件事——

那就,战吧!

杰克双手一挥,挡在我们身前的,却是月野和黑羽,我们生生顿住!

“这可能是最精彩的战斗,值得好好欣赏。”杰克退到座椅跷着二郎腿舒服地坐着,“我真想看看你们的尊严是如何面对朋友的。”

紧握的拳头不停哆嗦着,月野清衣就站在我面前,面无表情,没有眼白的眼睛仿佛什么也看不见,但是偏偏又看着我。

我!下!不!了!手!

“杀了我。”

月野的声音。

可是她并没有说话。

“南君,我知道你在面前,我能感受到你的气息。这是我残存的意识,在没有被完全被催眠控制前,请杀了我。还记得我对你说过我的弱点在哪里吗?请不要犹豫,没有时间了!最后的意识马上就会消失。”

月野的声音再次响起,除了我,似乎没有人听到。月野的身体几次向我冲过来,却像被一根无形的线控制着,硬是停住了。她残存的意识在和杰克灌输的催眠意识对抗。

而黑羽也在做着类似的动作,甚至还要更强烈些,他全力挣脱着拧身,虽然动作极为缓慢,但是全身因用力过度不停地摆动着。

“日本阴阳师的意志果然坚定。”杰克吹了个口哨,声音极富磁性地念出了一连串完全听不懂的话。

月野和黑羽的瞳孔黑汪汪得如同墨水,终于停止了反抗,向我们扑来。

我一躲,月野的指甲在我脸上划了一条血痕,慌乱间我看到她的眼眶中流出两条血色泪痕。

血泪!

她的灵魂在哭。

就这么一怔神的工夫,月野掐住我的脖子,死死地勒着。我完全可以一记膝撞顶开她,但是我却真的无法下手。而且,月野的力气大得惊人,完全超乎我的想象。

“南瓜!还记得那个吗?”月饼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黑羽的膝盖顶住他的胸骨,他正奋力撑住黑羽的双手,只是一味抵抗而不反击。

“哪个?”我被月野掐得喉骨都要裂了,好不容易迸出这两个字。

“就是那个!你丫忘记了,在泰国学的,最擅长的!”月饼腾出一只手,黑羽趁机摁住他的下巴往上推。

我的大脑因为缺氧意识开始模糊,眼中幻化出好几个月野,再看杰克,距离我们四五米远,微微笑着:“同情心,是阻碍人类进步的最大障碍啊。所以,你们也没有资格当我的朋友。”

不伤害月野和黑羽,要制住杰克!要制住杰克,就势必要伤害月野和黑羽!这是一个死循环!

我明白了月饼让我做什么!

可是,我根本没有把握。

“别磨叽了,靠你了!”月饼含糊地说着,黑羽眼看要把他的脖子推断。

月饼从地上摸索着,拾起一样东西,奋力向我扔过来。那一刻,一切又变得缓慢,灰尘在灯光里飘浮,月野的头发的晃动,都缓慢得如同停顿了。

一柄瑞士军刀,划破了时间和空间的界限,飞到我的膝前,我努力看清了军刀的走向,对着刀柄一脚踢出。

“噗!”军刀在空气中划着锐利的尖叫,笔直地飞向杰克,没入他的左眼!

鲜血爆出,只留下刀把兀自颤动着。

脖子上的压力忽然消失了,月野像是断了线的木偶,漆黑的眼睛急速收缩,恢复了正常,只是眼神迷茫,怔怔地看着我,身子晃了几晃,倒在我怀里。

“月饼,你怎么就那么相信我能把军刀踢准,干掉杰克。”我靠着墙,抽了口烟,吐出一个滚圆的烟圈。

“我不是相信你,只是当时也没什么好办法,死马当活马医。”月饼摸着下巴,“黑羽这小子劲儿真大,差点把我下巴推断了。”

“看来在泰国闲得无聊加入藤球社团居然是件好事。”我又吸了口烟,被月野差点掐碎的喉咙火辣辣地疼。

黑羽和月野躺在宾馆的两张床上,我和月饼肩并肩靠着坐在地上抽烟。

杰克死了,死得很简单,被军刀贯穿左眼,直入大脑。

我们仔细检查了半天。确定他是真的死亡,又把放映室里被杰克催眠的放映师从安全通道送出,才将几具尸体都堆在舞台上,放了一把火。

趁着天黑,我们背着黑羽、月野上车时,也没什么人发现。

这已经是第三天,两人依然处于昏迷状态。我不知道杰克的催眠能力到底有多么霸道,可是长时间的昏迷,却让我越来越紧张。昏迷时间越久,大脑皮层活动就会越缓慢,意识、智商、辨识能力都会受到极大的损害,甚至变成白痴。

我想用银针做些尝试治疗,被月饼阻止了。这种纯意识性的损害,用针灸渡血也管不了多大事,就看两人意志力的强韧程度了。

“唔……”黑羽的手指动了动,我们弹身而起,屏住呼吸,紧张地注视他着。

黑羽的眼皮飞快地颤动,良久,他终于睁开了眼睛,眼神涣散,茫然四望,对焦到我们身上:“这是哪里?”

我嘘了口气,黑羽恢复正常了!虽然月野仍在昏迷,但是起码有了一个好消息。

接着半个多小时的时间里,月饼对黑羽详细讲述着发生的事情,只是故意把他哥哥被狙杀的事情略过不提。誘黑羽极有耐心地听完,难得地笑了:“谢谢你们。”

“清田,你去哪里了?”月野忽然说道。

在讲述事情的经过时,我们三个没注意到月野,以至于她什么时候醒的都不知道。

我心里一阵狂喜,回头看到月野已经从床上坐了起来,恐惧地四处张望。

“你们是谁?我在哪里?清田……清田呢?”月野惊恐地蜷缩到床角,紧紧抓着被子,不停地颤抖着,如同受惊躲在草丛里的小兔。

“月……月野,是我们啊。”我心里一沉,柔声说着,试图靠近她。

没想到月野触电般从床上站起,指着我惊道:“你别过来,你……你们是谁?”

“嘭!”她向后仰退时,后脑撞到了墙壁,竟然又晕了过去。

关心则乱,我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什么。月饼扒开她的眼皮,奇怪地“咦”了一声,又立刻扒开另外一只眼睛看着,疑惑地皱着眉。

在他扒开月野眼睛的时候,我也看到了!

月野的每个眼球里面,都有两个并排的瞳孔!

她,出现了四个瞳孔!

“眼球中有两个瞳孔的人,代表前生的灵魂寄存在今生的身体里。我想,或许是杰克的催眠,唤醒了月野前生的记忆。她已经完全不记得今生,只记得前生的事情了。”黑羽眼中带着泪水,“杰克这个畜生!”

我心里如同被刀子狠狠剜了一块肉,痛得几乎不能呼吸:“有办法吗?”

黑羽迟疑片刻:“只能等她醒过来,听她讲述前生的故事,或许还有办法。”

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烟灰缸里的烟头越来越多,血丝爬满了我们三个人的眼球。不知道过了多久,月野终于又苏醒了。

“啊!”看到我们三个人,她又惊叫着。

“不要害怕,我们是清田的朋友,他委托我们照顾你。”月饼故作轻松地笑着说。

月野稍稍安静了片刻,又疯了般尖叫:“不可能!清田已经死了!他是在一片大火中,被活活烧死了!你们骗我!我为什么穿着这么奇怪的衣服,这到底是哪里,你们是谁?”

“我们真的是清田的朋友,请相信我们。清田是怎么死的?告诉我们好吗?”月饼真诚的表情带着让人无法不相信的诚恳,月野将信将疑地看着我们三个人,忽然伸手指着我:“你……你是……”

我一瞬间以为月野恢复了正常,认出我来

了。可是她接下来的举动,让我震惊不已!

“清田,你的头发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我是清田?

2008年,号称“日本歌舞伎之宝”的静冈大剧院,于夜间十九点二十七分发生莫名火灾。消防队将大火扑灭后,发现舞台上的残骸里有三具已经烧焦无法辨认的男尸,其中两具经过DNA识别,确定为歌舞伎演员,另一具尸体却身份不明,与此同时,警察还发现了昏迷在安全出口外十米的放映师,但是无论如何询问,放映师却只重复一句话:“血……血……都是血……”

当静冈大剧院重新修建,再次对外开放,歌舞伎演员总是会在表演一次之后,拒绝再次表演。究其原因,无人知晓。

后来有一名歌舞伎透露,在表演时,眼前总会出现一个金发少年的鬼魂,站在他的身边,好奇地看着表演。

有人说,一把大火,解除了禁锢美女阿国灵魂的封印。仔细观察被称为“静冈十传说”之一的静冈大剧院外观,奇特的外形极像日本阴阳师常用的“纸鬼符”(一种纸质镇邪物品,形状像一枚象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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