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井武八到柳町高层公寓去找玉弥。其地扯是从“宫永”女佣人对老板娘讲的话中得到的。

牛込柳町在神乐坂附近。公寓是五层楼房。

一进门就是收发和管理人员的房间。他在那里打听到玉弥的房间是三楼三十二号。那位中年女管理员说:

“您现在来,她不在家。”

看了看表,是下午一点。底井曾认为过夜生活的女人这个钟点是必定在家的,就从“宫永”径直来了,没想到却……

“到什么地方去了?”

“练功去了。她是搞清唱的,听说今天有什么汇演哩!”女管理员微笑着说。

“什么时候能回来?”

“下午三点差不多就回来了。然后是入浴,化妆,上班去。”

“还真够忙的哩!”

“说的是呢!每天还得练功,没有闲工夫哩!”

“我还以为艺妓们白天没事,光是玩呢。”

“并不是那样,比一般工作的人还忙哩!”

“她那么忙,有工夫照顾她男人吗?西田先生常来这里吗?”

“这怎么说呢?”有经验的管理员面对一个陌生的来访者,是不能给予明确回答的。

“那么我过一会儿再来吧!”底井武八告辞出来。

他并没有一个要去的地方。怎么消磨这两个小时呢?底井坐电车来到涩谷,看了一场很无聊的电影。

当他再回到柳町的高层公寓的时侯,管理员对他说:

“玉弥小姐刚刚回来。”

“您对她说我来拜访她了吗?”

“没有。因为我还不晓得您的尊姓大名哩!”

“谢谢您。”

底井武八踏上公寓的楼梯。两个花枝招展的女人正从上而下走来,与他迎面而过。

他来到三十二号房间门前,按了一下蜂音门铃。房门打开了一道连着销练的细缝。

“是哪一位?”从门缝往里看,只能看到一双美丽的眼睛。

“我叫底井。经神乐坂的宫永老板娘介绍,有事前来求教。”底井武八尽可能地说得谦逊有礼。

“哦!是宫永老板?”不愧是生活在烟花世界中的人,当她听到“宫永”的名字时,眼光变得柔和起来:“您有何贵干?”

“在这儿说有些不方便,有五、六分钟就可以了,能否允许我进屋去和您说说?”

“您和宫永老板见过面了?是她叫您来的吗?”玉弥并没有疏忽大意。

“她倒没有那么说。因为有一件事,非向您请教不可,才前来打扰。”

此时恰巧在他的身后有几个女人经过,她们贼目鼠眼地看着他。

“那么请进吧!”门终于打开了。

进得屋来,通过一个长长的过道,来到一间十多平米的洋式房间,地上铺着红色地毯,屋里是豪华的组合家俱。里间由隔扇分隔开来,那里是日本式房间。这是属于高级的公寓房。

“请坐吧!”

这时底井武八才有机会仔细打量她。虽已年过三十,但看上去倒象是二十七、八岁。长脸蛋,黑黑的大眼睛。除了穿着色彩朴素的连衣裙以外,浑身上下显示着一个艺妓的风采。

底井武八谦恭地坐在椅子上。如果她的男人就在隔扇的后边,说话就得另作一种考虑。于是问道:

“现在只有您一个人吗?”

“是的。有个妹妹出去了。请问有何见教?”干脆利落劲儿让人想起她的某个舞姿。

“自我介绍一下吧!请多关照。”说着拿出名片。

玉弥把名片拿在手中看了看,眼睛转了一下。当然,这并不是因为底井武八名字的本身,而是因于他的报社头衔。

“您想问什么事?”玉弥把名片放在桌面上,抬起了头。表情有几分紧张。

底井武八简单扼要地把报社主编山崎治郎去向不明之事、在那以前曾在神乐坂和玉弥谈过话之事以及如何经过一番周折才找到她的经过说了一遍。

“为此全社的人都动员起来寻找山崎主编的下落。”他一面看着玉弥美丽的面容一面说:“当然,这对您并没有关系。不过想打听一下,在和您的谈话之中有没有什么暗示他行动的话?事出无奈,我才厚着脸皮前来讨教。”

玉弥垂下眼睑仔细听着。然后说:“我明白了。正如您所说的那样,山崎先生是和我见过面。但不是在这个公寓里。也许宫永老板对您讲过,山崎先生曾几次给宫永打电话,因为不能不应酬,最后在电话中商定,在那个餐厅会面。”玉弥并没有说谎,和他知道的情况完全符合。

底井武八看着她想到,七、八年前的她一定更为光彩照人,冈濑正平为之神魂颠倒不是没有道理的。

“您和山崎先生谈了些什么?”

“这……”玉弥似乎有些难言之处:“他问了我一些有关冈濑正平的事。”

“为什么问那些事呢?”底井武八假装胡涂,尽量让对方多说,也许从中会得到什么启发。

“怎么?难道您不知道吗?”

“是的,什么也不知道。”

“您说谎吧!宫永的老板娘没有说吗?”

“马马虎虎地多少说了一点。”底井含混地说,再不能装傻充愣了。

“果然是她说了。老实讲,在七、八年前,我曾蒙同濑先生相爱,这是在他入狱以前的事了,此事并不为社会所知,希望您把它作为内部消息对待才好。”

“那是当然啰!我不会到处乱讲的。”

“山崎先生叫我去,详细询问我以前和冈濑先生的关系。我也没什么可以奉告的。只不过是普通的客人和艺妓的关系而已。山崎先生想以和我的谈话作为福岛县冈濑先生被杀事件的参考,可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呀?”

“山崎先生是那么说的吗?”

“是的。”

“可是冈瀬先生释放后,是来和您见过面的呀!”

“这件事您也知道吗?是山崎先生告诉您的吗?”

“不。山崎先生没有告诉我。但是我也知道。”

“那,您是怎么知道的?”

“老实讲,在一个偶然的机会,我看到冈濑先生到‘宫永’去过。”

他不愿说是跟踪,才改口这么说的。

“原来是这样啊!其实冈瀬先生到‘宫永’那里去是打听我的事来着。”

底井武八有些沾沾自喜,因为一切都符合他的推想。

“其后您也和冈濑见面了?”

“他可能是从宫永老板那里知道了这个公寓的电话号码,给我打来了电话。”

“您们见面了吗?”

“没有办法,我只好去了趟‘宫永’。冈濑先生在那里等我。我们谈了一小时的话,都是一些不关紧要的事。其后他知道我已有了男人,于是说了些应酬话就淡然分手了。”

“你的男人就是赛马场的西田先生吗?”底井武八进一步追问。

“看来宫永老扳什么都对您说了。”玉弥的语气里有几分埋怨情绪。

“这不能怪罪宫永老板娘,因为我问得巧妙,她顺口说出来的。我在别的地方也多少听到过,当然,我不会对别人讲的。”

玉弥的脸有些微微泛红,令人感到她虽是风尘女子却还有几分纯情。

“于是山崎先生就在那餐厅里向您打听了冈濑的事吗?”

“是这样。但也只是这些。”

玉弥的回答并没有虚假。

“没有再问其他的什么事吗?”

“山崎先生也象您一样,问到了西田。”

——可能是这样。对山崎来说是不会放过这一层的。冈濑正平出狱以后。曾到府中的赛马场去过,在那里见到了西田马厩的厩务员末吉。从玉弥和冈濑、玉弥和西田、西田和冈濑三个关系来看,冈濑为什么去西田马厩,就不只是山崎一个人想知道的事了。

“冈濑先生曾到西田马厩去过,正是在府中举行赛马的时侯吧!”

“是那样。”玉弥也晓得。

“是西田先生告诉您的吗?”

“不,是山崎先生说的。西田什么也没对我讲。”

“是啊。冈濑先生到西田马厩去是不是见到西田先生我不知道。但是他是为了什么才去的呢?”

“那我就不知道了。”

“山崎先生就有关这方面的事向您提出过询问吗?”

“是的。他也问了和您同样的问题。我也作了和现在同样的回答。”

“还有件事,请问西田先生和冈濑在以前见过吗?就是说在冈濑被捕以前。”

“见过。”玉弥有些迷惑不解,但还是点了点头。“仅仅是两三回吧!那正是冈濑对我很感兴趣的时候。因而由于我的关系,他们在茶馆里有了接触。”

“晤!原来如此。”

这就是说同时与玉弥有交往的两个男人由于玉弥的介绍而相识了。姑不论他们的内心如何,表面上却若无芥蒂、淡然处之,这种情形是可以想像的。

“请问那家茶馆是‘宫永’吗?”

“记不清了。好象是另外的茶馆。”

且慢。西田和冈濑的见面果真是那么平淡吗?表面上也许都装做毫不介意,背后里的情况就很难说了。底井武八在心中猜忖:虽然具体情况尚不知道,可是谁都不愿拱手相让这一点却是可以肯定的。

冈濑从狱中出来后,不是尽快地到府中赛马场去过吗?

“冈濑到府中赛马场去是事实,可是到底他见没见到西田先生呢?”

“那是正在赛马举行期间吗?”玉弥反向道。

“是的。是开始举行的第二天。”

“哦!那时候西田必然不在赛马场。”

“那是为什么?那天是重大的比赛日呀!”

“因为在那以前西田患了胃溃疡,到汤河源休养去了。”

底井武八认为这也可能。那时他曾尾随冈濑正平到府中去,冈濑只和西田马厩的厩务员末吉说了一会儿话。自己还亲眼看到他只买了一场马票,便离开赛马场。估计是他听厩务员末吉说西田不在才回去的。

但,即使是那样,为什么末吉厩务员和我见面时没有说呢?看来末吉是在随便敷衍我吧!或者因为冈濑有前科,怕牵扯到他的主人而未敢实说?

底井武八还有一个疑问:

“其实山崎是在冈濑被杀害以后到西田马厩去的呀!”

“是吗?我一点都不知道。”玉弥吃惊地说。

“山崎先生没有对您说过吗?”

“没有。可是山崎为什么到西田那里去呢!”她问道。这也正是底井武八要问的。

“这,我还不清楚。总之,我以为山崎见了西田是说了一些什么话的。”

“等等。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底井武八在心中计算了一下。冈濑被杀害以后的二十天,是五月十二日的事。

“那就奇怪了。”玉弥歪着头边想边说:“那一天西田也不在呀!他虽然已从汤河源休养回来,可是牵着立山寅平的马到大阪去了。正好是大坂赛马开幕的前夕,西田是见不到山崎的。西田先生是给立山先生驯养马匹的。”

底井武八有些吃惊。立山寅平是以前的议员。

“西田先生有个了不起的东家啊!”底井咸八对玉弥说。

这并不是奉承。立山寅平的名字常在报纸上出现,是保守党中的“少壮派领抽”。每逢议会召开时,他的名字就登在报上,并且以和反对党的竞争蛮勇而出名。围困委员长、单独审议时禁闭反对党议员,跑上议长席,我行我素,哗众取宠,与一般议员迥然不同。

但是,在本次总选举中立山落选了,他期待着下一次卷土重来。

西田孙吉由于给立山寅平代驯马匹,而在府中数得着的西田马厩享有威望。西田孙吉带着立山寅平的马到阪神去参加比赛,所以未见到山崎。山崎上衣背部粘着稻草屑那一次,是并未见到西田就回来了。

山崎并未见到西田,这是出乎底井意料的。

山崎治郎从家出走的时候曾说也许在外面住一两天。这意味着他可能和谁有约会,在外滞留的时间需根据谈话结果作决定。他约会的人可能就是西田孙吉。但是他并没有见到西田。

山崎离家后想见的人到底是谁呢?

底井武八的眼睛突然转向玉弥——难道不就是坐在跟前的这个女人吗?

玉弥的男人是西田,西田可以把玉弥当作自己的代表。那天早晨,山崎不是想在外面会见玉弥吗?她是和山崎在神乐坂的餐厅见过面的。

底井武八就此事进一步追问:

“玉弥小姐,请问您和山崎只是在神乐坂的餐厅见面的吗?”

“是的。您问这个做什么?”玉弥注意着底井的脸色问。

“没什么,不知为什么,我总以为从那以后山崎还见过您似的。”

“绝对没有那种事。”她认真地说:“第一,没有那种必要,在餐厅的那一次谈话就足够了!”

山崎6月15日上午九点二十分从大田区洗足池的家里出走。迄今为止已有四天了。

“我是为了参考才问您的。6月15日那天您作什么来着,还记得吗?”

“啊?”玉弥张大了她那美丽的眼睛:“您为什么问这个?”

“仅仅是为了参考,请您不要介意。若能知道这点,对我很有用处。”

“怎么说呢?那天是星期一吧!”玉弥反问道。

“是的。”

“想起来了。我每星期一都到师傅那里去学习清唱。九点半一过就到那里去了。”

山崎治郎是九点二十分钟从家走的,九点半是来不及见面的。

“什么时侯学完的?”

“清唱到中午结束,但是接着学三味弦。星期一是我一周里最忙的一天。回到这公寓来得到下午四点左右。然后就忙着做上班的准备。”

“哦!是这样啊!”

如果真象玉弥说的那样,她是没有时间和山崎见面的。

没什么需要再问的了。若再纠缠下去对方一定会不耐烦,底井武八决定告辞出来。

“耽误您不少时间,请多多原谅。”

“哪里,哪里。没有给您帮什么忙……”

玉弥好象是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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