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天气突然热了起来。好久没有下雨,空气很干燥。

底井武八每天都出去采访。

一天,底井武八采访归来,路过早稻田街。这时从他身旁驶过一辆出租车,他偶然向后车窗瞥了一眼。

“那不是山埼主编吗?”山崎仍然穿着那件粘过稻草屑的夹克,一点没错,就是他。

那辆出租车驶向神乐坂,然后向左拐去。看来他是在寻找冈濑正平到神乐坂去时的目的地。

山崎到赛马场去已是一个多月以前的事了,他一直在孜孜不倦地探索着冈濑生前的行径。

山崎的顽强、执着的劲头令底井武八十分反感。平时好似淡泊、脱俗的山崎对冈濑的赃款恋恋不舍,这实在是出乎底井的意料。

这也难怪,一个小报社的主编没有什么出人头地的希望,工资也不高。

以前他是个大报社社会部的部长,现在这已成了他一个可悲的履历,从那以后他一直走下坡路,好似处在四面墙壁之中,因此他热衷于冈濑的钱也是可以理解的。

可是底井武八对山崎的做法依旧无法原谅,自已曾被委以工作的名义去盯梢冈濑,现在看来是被愚弄了,不,是被山崎利用了。开始时还互相商量着办,而现在他甩开别人,自己一人去干了。

你山崎那么干,我也可以自己干!底井武八在心里说。

他回到报社,开始写将要发排的稿子,刚写了两千多字,山崎擦着汗走进编辑室。

仍是穿着夹克衫,把它脱下来挂在衣架上。

“好热的天啊!”他一面自言自语,一面坐到转椅上。他的背朝着底井武八。背影和底井武八在出租车后车窗中看到的一模一样。

山崎把报纸折叠起来当扇子搧风。

底井武八从容地站起来,走到山崎身旁:

“主编先生,您看这份材料怎么处理?”

其实那是一份怎么处理都可以的无足轻重的材料。山崎随便看了一下作了指示。这是找一个谈话的借口。底井武八一面看一面问:

“主编先生,您今天是否坐着出租车从神乐坂经过?”

“啊?”山崎好象吃了一惊,但是立即镇定下来,假装不知:

“没有,我没到那地方去,被一位客人缠住,一直在日比谷吃茶店谈话来着。”

欲盖弥彰,这更说明山崎想隐瞒自己的活动;也意味着他掌握了一些不想告诉别人的情况。

神运坂的后面都是饭馆,也许那里是当年冈濑常去挥霍的场所。可是那时冈濑的兴趣是夜总会和酒巴,不一定去那种低级地方,除非是特殊爱好。也许去那里找他相好的?

再有,山崎治郎为什么再次去找府中赛马场的末吉?我也该去了解一下。

底井武八在工作时间内是不能外出办私事的。下午六点,他坐中央线快车前往西国分寺,又在支线换了一次车,在府中下车。

虽说是天长了,但途中经过一个小时,到赛马场时天也黑了下来。

以前他曾不止一次地来过这里,因此即便现在是黄昏时分,他也可以毫不费力地找到西田马厩的方向。

长长的马厩两旁灯光暗淡,寂静得很。即使是男人,独自在这里也觉得有些可怕。

从头数第五栋是西田的马厩。

上次来时,阳光耀眼,有人遛马、有人叉翻稻草,可现在却不见一个人影。

那排房子的两头是骑手和厩务员的起居室,中间部分是马棚。一道灯光从马棚射出。底井武八往里看了看。有一个人正弯着腰站在马旁,不住地在摆弄着马的前蹄。他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就转过身来。

“晚上好?”底井武八先开了口。

那厩务员很年轻,看上去还不到二十岁,个儿很高。还不像正式工作人员,是个练习生吧!

“在保养马匹吗?了不起。”底井武八好象是个赛马迷。

厩务练习生把他当成了赛马迷,没问他什么,只是点点头。他正在用小水捅里的水给马的脚降温。

“怎么啦!”底井武八走进屋来,搭讪着立在练习生的背后,一同看着马。

“前蹄有点发烧,我给它降降温。”旁边的马用蹄于捣地板的声音不断传来。

“不简单,象照顾人一样。”

“比照顾人还麻烦。”练习生说。“我们这儿寄存着重要马匹,降降温什么的还是小事,闹病时还须要通宵看护哩!”练习生似乎很得意。

“请问末吉先生在吗?”底井武八好象有事要找末吉。

“末吉先生有两、三天没见了。”

“他到哪儿去了?”

“到福岛送马去了,很忙哩。再有一个星期就要开始赛马了。”

底井武八想起了以前在福岛车站看到的赛马广告。

“这儿的马有相当一部分要送到福岛去吧?”

“送去四匹。”练习生继续干活说:“您是末吉先生的朋友吗?”

“是的。我以为他在,今晚来看他。”

“他要等福岛赛马结束才能回来。”

“末吉送哪些马去了?”

“是哈曼。这回在东京赛马并不出色,在福岛也许有希望。”

“啊!哈曼,是不错的。”底井武八好象是个内行似地说,“它在最后一场表现是出色的。”

“什么?最后一场表现出色的是民德尼西!”

“啊!是的,是民德尼西。”底井武八慌忙改口。

“寄养在这儿的都是好马呀!”那年轻的练习生一面洗马蹄一面说,似乎毫没在乎底井武八的“疏忽”。

“是的。但更主要是老师好。西田是位优秀的老师。请他驯马的不少吧!”

“是那样。所以寄养在这里的马都是一流的。”

“现在有多少匹?”

“八匹。”

“八匹?请您把马和马主的名字告诉我行吗?”

“是,可以。”因为自己的老师被赞扬,年轻的练习生痛快地答应了。

底井武八掏出了记事本进行记录。他把职业、住址问了一遍,但是马主的住所中没有一个人是住在神乐坂的。

“怎么没有住在神乐坂的马主呢?”

“您好象很熟悉马主似的。”

“是的。我受西田先生委托给他们中间搭桥。”

“原来是这样。”

底井武八改变了话题:

“你认识冈濑正平这个人吗?”

“冈濑先生?”这个练习生说的马主当中并没有冈濑正平这个人。“不知道。”他摇了摇头。

“冈濑正平就是七、八年前被官方捉起来而轰动一时吞食公款的人。”

那练习生仍是不知道。这也难怪,七、八年前他才十二、三岁。

“冈濑是常到末吉先生这儿来的呀!”

“是吗?那是在我到这儿来以前的事了。”

看来练习生是真的不知道。

“那么有没有一位叫山崎的人来找过末吉先生?”

“是什么人?”

“是位在报社工作的人,戴着眼镜,稍胖的大高个儿。”

底井武八说出了山崎治郎的特征。那练习生仍是摇头。

“我不知道这个人。再说我也没有一直跟在末吉先生的边。”

“您的老师西田先生现在在吗?”

“不在。他和谁出去喝酒去了。”

“也是和赛马场有关系的人吗?”

“是的。”

“这次福岛的赛马,您的老师也去吗?”

“是的。可能去,一向都是这样。留在那里两匹马,他再回来。”

“谢谢您了。”底井武八向练习生道谢,走出了马厩。

底井武八从府中回来,瞧着马主的名单。连近似神乐坂的地名也没有。可是山崎治郎却好象发现了府中赛马场和神乐坂之间的什么联系。

近来山崎的情绪特别好。一向对境遇不满、干工作也不起劲的他好象碰上了什么喜事。

他到底掌握到了些什么呢?

对一直绞尽脑汁利用,而现在却不理会他的山崎,底井武八很是恼火。

第二天底井武八到报社去上班。因为是晚报社,所以要求早上班,差不多九点钟人们就都到齐了。可是到了十点仍不见山崎治郎来上班。到了十一点还是没有来。

报馆虽小,可总归是个报馆,没有主编在,编辑们就好象少了主心骨似的。

过了十一点,有位编辑给山崎往家里挂电话。

“他巳经走了。”说话的好象是他的妻子。

“什么时候走的?什么?九点刚过?那早就该到了。奇怪!”手持受话器的编辑摇摇头:“他没说还到别处转转吗?没有?”

底井武八在一旁注意地听着编辑和对方的通话。

“从府上出来不到一小时就可以到报社啊!……没有,他没有和报社联系……好,再见。”

编辑挂断电话,无聊地吸起烟来。他好象有什么事要请示主编。

往常山崎主编总是十点准时到报社,即使有事也打个招呼再走。

他今天的行为引起了底井武八的疑惑。他干什么去了呢?直到下午四点,仍不见山崎的踪影。

编辑又往他家打了一次电话,回答和上午的一样。

山崎虽然有些随便,可平时责任感很强,今天这样的情况还是头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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