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部,警部。矶川警部!……不好意思,您快起来吧。喂,矶川警部。”

听到拉门外急促的叫声,金田一耕助迷迷糊糊地,从浅浅的睡梦中醒了过来。他以为来人是在叫唤自己,用手肘慢慢地撑起身子,竖耳聆听。

“警部,警部!……喂,矶川警部,那个……”拉门外再次传来了急迫的男子声音。来人并非在叫金田一耕助,而是在叫躺在金田一耕助身旁的矶川常次郎警部。

从声音来听,对方应该是个年轻男子。而被叫的矶川警部,依旧睡得很熟,在熄了灯的房间里,发出健康的呼吸声。

金田一耕助拽下枕头边的台灯灯线。被太阳晒得黝黑的矶川警部,一半脸都埋在棉被里,一头剪得颇短的白发闪着银光,甚至都能看到他的头皮。

“警部,警部!……矶川警部!……”金田一耕助探出身去,“醒醒……醒醒啊。有人在叫您呢。”

金田一耕助晃了晃矶川警部的身子。矶川警部一惊,睁开了眼睛。

“哎?……”从下方看到金田一耕助的脸,矶川警部赶忙爬起了身子,“金田一先生,发……发生什么事了?”

“不……不是我。檐廊上有人叫您。”

“哎?……”

矶川警部一边整理当睡衣穿的夏季和服,一边朝檐廊望了一眼,只见拉门外面,一个拿着手电的男子,身影时隐时现。

“是谁……谁在外边?”

“是我。警部,我是贞二。我有件事情想求您。不好意思,能请您过来一下吗?”

“怎么,是贞二啊。”

矶川警部爬起身来,系上了黑色的带子。

“到底怎么回事啊?这都几点了……”

说着,矶川警部走到拉门外。贞二是这家旅馆老板的独生子。

看着矶川警部走出门外,金田一耕助忽然感觉到了,一股深夜的凉意。虽然他立刻拉起被子,钻了进去,但或许是刚才迷迷糊糊犯困时,被人叫醒的缘故,这下再也睡不着了。

拉门外,贞二和矶川警部两人,似乎正在聊着什么,但是两人说得太快,金田一耕助听不清楚。

过了一阵子,矶川警部忽然从拉门外面探进头来。

“金田一先生,我要到主屋那边去一下……”

“啊……是吗,有什么事吗?”

“嗯,据贞二说,似乎发生了什么麻烦的事情。或许事情会发展得更严重,但在那之前,你就先好好休息一下吧。”

“金田一先生,半夜把您吵醒,真是对不起了。”贞二也跟着矶川警部,把头探了进来。

“没什么……”金田一耕助从床上,半撑起身子,眨着眼睛笑了笑,“那您就快去吧,矶川警部。”

“嗯!……”矶川警部拉上了拉门。两人急促的脚步声,在檐廊上渐渐远去。

“到底发生了什么棘手的事件呢?……”金田一耕助看了看枕头下的手表,眼下已经是凌晨两点多了。

也不必刻意仔细聆听,只要稍微留意一下,就能够感受到,这家宽阔的旅馆对面,似乎有一种不寻常的气息。溪流就从旅馆背后很近的地方流过。或许是上游下了雨的缘故,今晚溪水拍打岩石的声音,显得尤其嘈杂。

如果是发生了什么案件,那么,要么是旅馆里的人,要么是这里的住客……不,对了,还有可能是隐居在这家旅馆里的阿柳老夫人。虽然她半身不遂,长年来一直卧病在床,但是,也可能是她发生了什么变故。刚才矶川警部和贞二的对话里,似乎提到过她……

就在想着这些事件的时候,金田一耕助忽然回想起了刚才,自己看到的异样情景。

对了,搞不好,这场骚动,或许还和刚才看到的,那番异样的情景有关系……

事情发生在一个小时之前。金田一耕助忽然感觉到一阵便意,起身去了一趟厕所。当时矶川警部还酣睡在床上。站在厕所里,金田一耕助一边爽快地解手,一边不经意地看了看窗外。

今夜中秋月圆,夜空里不见半点云彩。溪流从厕所外流过,庭园里的奇石异树,也如同白昼一般,在地上留下了鲜明的影子。

迫近眼前的山恋,在天边留下了明暗分明的轮廓。从旅馆下方流过的溪流,沐浴在月光之下,泛起无数的银色光鳞,散发着淡淡的朦胧水汽。

中秋月,山麓霭,田间氤氳袅。

不知为什么,金田一耕助忽然想起了松尾芭蕉①的这句俳句,记得这一句,应该是出自芭蕉的纪行文,但这到底是芭蕉走到何处时,留下的名句呢?……金田一耕助一边呆呆地想着这些事,一边解手。

①松尾芭蕉,生于寛永21年(1644年),卒于元禄7年10月12日(1694年11月28日),是江户时代前期的一位俳谐师的署名。他公认的功绩是,把俳句形式推向顶峰,但是,在他生活的时代,松尾芭蕉以作为俳谐连歌(由一组诗人创作的半喜剧链接诗)诗人而著称。在19世纪,连歌的开始一节(称为和歌)发展成独立的诗体,称为俳谐。明治时代的诗人正冈子规首先称其为俳句。因此,日本文学方面,松尾芭焦的俳句,近松门左卫门的人形净琉璃,井原西鹤的浮世草子,都取得空前绝后的成就,他们也因此被予为“元禄三大文豪”。他们的共同点是写世相,写人情,写在身份制度压制下喘息、妥协、游离、享乐的芸芸众生。

这时候,一个人影,忽然闯进了这静寂的俳句世界里。

哎?……刚刚解完手,金田一耕助探出头去,定睛一看,发现刚才出现在他眼前的,竟然是一个女子。

女子的年纪,约莫二十六、七岁,头发简单地扎在脑后,穿着一件看似法兰绒质地的睡衣。沐浴在月光下,睡衣看起来一片雪白。不,一片雪白的,不只是她身上的睡衣,头发、两手,还有她赤裸的双脚……甚至就连她的头发,也泛着淡淡的银光。

都这时候了,这名年轻女子还要去哪儿?……

金田一耕助心里觉得纳闷,目光紧随女子而去,忽然,他发现了一件勾起他兴趣的事情来。

那女子的走路方式,和常人似乎有些不同。走路的时候,她稍稍望后仰着头,两手笔直地搭在身侧,目不斜视地飘然走着,感觉就像走在云彩上一样。她的步伐,让人感觉非同常人。

梦游症患者?……

由于职业关系,金田一耕助也曾处理过,两、三起和梦游症患者有关的案件。

但是,这是他头一次,亲眼看到他人梦游。他把头探出厕所的窗户,怔怔地盯着那个迈着诡异步伐,走在月光下的女子。

女子从左侧走来,从厕所外面大约九米的地方横穿而过,向着旅馆背后的溪流而去。她迈着一成不变的飘然脚步,沿着小石子铺成的道路,悄悄消失在了小溪的下游。

女子去往的方向,应该是一处名为“稚儿渊”的深潭……

等到女子彻底消失后,金田一耕助才猛然回过神来。他发现自己早已全身大汗淋漓。随着汗水渐渐冷却,秋日深夜的凉意,渐渐沁透全身,金田一耕助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是不是该跟旅馆的人,说一说这件事呢?……

金田一耕助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决定,什么也不要说。他觉得如果这么做,似乎有点介入他人隐私的嫌疑。

金田一耕助之所以会这么想,是因为他觉得,如果自己跑去找人,主动提起年轻女子的这种怪病,或许会给她本人,或者身边的人,带来很大的麻烦。另外,但凡梦游症患者,大多都是天真纯洁的人。

所以,金田一耕助便回了房,并没有叫醒睡在身旁的矶川警部。头刚靠上枕头,金田一耕助便迷迷糊糊地,陷入了睡眠之中……

写到这里,或许会让人觉得,金田一耕助是个性情冷淡、不近人情的人,但诸位读者应该很清楚,他绝对不是这样的人。

对于金田一耕助这样一个,长期从事这种特殊职业的人来说,面对人的生命和命运之类的问题时,自然会抱着一种,与平常之人不同的感情。而且,当时金田一耕助还对案件,有一种腻烦的感觉。之前,他在东京解决了一件疑案,为了稍作休整,才来到了冈山县。想必读过他的侦探传奇的诸位,都很清楚,金田一耕助一直深爱着冈山县,那种浓厚的人情风俗,和冈山县之间,也总有一种不解之缘。

为了避开东京那喧闹的尘世,金田一耕助选择了神秘的冈山县,作为休整身心的地点。这也没有什么不可思议的。来到冈山之后,金田一耕助拜访了任职于冈山县县警本部的老朋友——矶川常次郎警部。他拜访矶川警部的目的,也是想请警部为他介绍一处,适合修身养性的疗养地。

但金田一耕助没有料到,在冈山等待着他的,却又是一件错综离奇的杀人案件。加上该案件的负责人是矶川警部,这也让他再无法脱身。当时案件的侦査遇上了难关,就在矶川警部左右为难、一筹莫展之时,金田一耕助的到来,无疑就是天赐的救兵。不由分说,矶川警部便把金田一耕助,也拖进了“幽灵死假面”这一案件之中。

出于两人之间的交情,金田一耕助自然在侦查当中,竭尽全力协助矶川警部。幸好,案件在短短的三个星期里,便被侦破了。由于凶手最终畏罪自杀,矶川警部也就免去了那些烦琐的事后处理。

案件解决后,作为谢礼,矶川警部带着金田一耕助,来到了这处“药师汤”温泉疗养。这里虽然是冈山县与鸟取县交界处的乡下,但因为这里的温泉,对眼病颇有疗效,所以,在冈山县内名气不小。

矶川警部也请假,休息了一个星期,打算陪着金田一耕助,一道休养。今天,两人才刚刚在这里卸下了行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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