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米莉亚·萨克斯带着物证回来了。

她快步走进房间时,莱姆眯起眼睛。她身后带着一股难闻的气味。烧焦的头发、橡胶,以及皮肉的气味。有些残障人士认为他们因为身体残障而有着比常人敏锐的嗅觉;莱姆吃不准这是不是真的,但无论如何,他确确实实闻到了臭味。

他审视着萨克斯和一名从皇后区总部来的鉴识调查技术员送进来的物证。他的体内充斥着渴望,想要赶紧解开这些线索也许能揭示出的谜团。萨克斯与库柏把物证逐一码放好,莱姆问道:“紧急勤务小组有没有发现高特从哪里逃出隧道的?”

“没有发现高特的踪迹。毫无发现。”萨克斯环顾四周,“罗恩在哪里?”

莱姆回答说小罗还没有回来。“我给他打去了电话,留了口讯。我还没收到他的回复。他最后一次联系我,说他查到了高特的犯罪动机,但没有深入地讲……萨克斯,有什么事?”

他注意到萨克斯凝望窗外,面容平静。

“莱姆,是我弄错了。我浪费时间疏散建筑工地,完全遗漏了真正的目标。”

她解释说,是鲍勃·卡凡诺琢磨明白了目标是酒店。她叹气说道:“要是我更周密地思考,我也许能救出那些死伤者。”她走向一块白板,在最上面坚定地写下“巴特里公园酒店”,底下写上死难者的姓名,包括一对夫妻、一名来自亚利桑那州斯科茨代尔的商人、一名服务生和一名来自德国的广告主任。

“死难者本来会更多。我听说你砸碎了窗户,让酒店里面的人从那儿逃生。”

萨克斯的回应是耸耸肩。

莱姆觉得,“假如……那么……”这句话在警察这一行里没有立足之地。你拼尽全力,然后你就看运气如何了。

然而,莱姆也和萨克斯一样感到气愤,尽管他们与时间赛跑,并且正确推断出将要发生袭击的大致地点,可他们不仅没有能拯救受害者,还错过了逮捕高特的机会。

但是,莱姆不像萨克斯那样心烦意乱。无论有多少人要受到责备,不管他们会受到怎样程度的指责,萨克斯总是个性格坚毅的人。莱姆本可以告诉她,假如她不在场,肯定会有更多的人遇害,高特现在也知道他已经被警方确定身份,只差一点就要功亏一篑。他很可能停止袭击,彻底放弃计划。但是,对萨克斯说这番话会显得他高人一等,假如她的火气冲着莱姆本人而来,他甚至不会听到萨克斯的倾诉。

除此之外,明摆着的事实是,作案者逃脱了,全是因为他们犯了错误。

萨克斯继续把物证码放在检查台上。

她的脸庞比平常更显苍白;在涂脂抹粉方面,萨克斯恪守最简主义原则。莱姆也看得出来,这一犯罪现场影响了她。公交车受袭事件已经吓坏了她——她的眼眸里依然残存着一丝不安。但这次是迥异的恐怖,酒店里的民众以如此可怖的方式死去的画面残留在眼前。“他们……他们就像是一边在跳舞,一边死去,莱姆。”她描述给莱姆听。

她收集到了高特的阿尔冈昆电力公司连体工作服、安全帽、装有工具与零件的工具包、另一根高压电缆(与昨天上午高特用来引发电弧闪络的电缆相同),还有数袋微迹证。另一件装在厚塑料袋里的物品也是一根连接到主线路用的电缆,但与高特在五十七街阿尔冈昆电力公司变电站里使用的电缆有所不同,萨克斯解释说。他也使用了开口螺栓,可是在两根电缆之间安装了一只塑料盒子,大约是一本精装本图书的尺寸。

库柏先是扫描了这只盒子,看有没有爆炸物,随后开启了盒子。“看上去是手工制作的,但我不晓得这是什么。”

萨克斯说道:“让我和查理·索默斯谈谈。”

五分钟后,他们就和阿尔冈昆电力公司的那位发明家开起了电话会议。萨克斯描述了发生在酒店的袭击。

“我不知道情况那么糟糕。”他轻轻地说道。

莱姆说:“很感谢你之前的意见——说凶手会用电流做武器,而不是用电弧,都被你说中了。”

“不过也没帮上多大忙。”索默斯嘀咕着。

“你能看一下我们找到的这只盒子吗?”萨克斯问道,“这只盒子把阿尔冈昆电力公司的线路与通向酒店的电缆连在一起。”

“当然可以。”

库柏发给索默斯一个安全流式视频的访问链接,然后把高分辨率摄像头对准盒子内部。

“收到了。让我看看啊……回到另一边……真有趣。不是商业制品,而是手工制造的。”

“我们也是这么认为。”莱姆说。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东西,从没像这样紧凑过。这是一个开关器,是电力行业的术语,指的是变电站和输电系统上的开关。”

“用来把一个电路断开和闭合?”

“是啊。就像墙壁上的开关,只是我敢说,它可以轻轻松松地承受十万伏的电压。内部装有一个风扇,一根螺线管和一个接收器,还能遥控。”

“所以说,他把电缆连在一起,却不会传输电流,然后当他抵达安全地带,再摁下开关器。安蒂·杰森也说过,他也许会尝试那样的办法。”

“她说过吗?呃。真有趣。”索默斯继续说,“但我认为关键不在于安全与否。任何一个故障检修员都懂得如何安全地连接电线。他这么做,是出于另一个原因。”

莱姆听明白了,“为了把握好袭击的时间——他要在有最多受害者曝露的那一刻打开电流。”

“是的,我想就是为了这个原因。”

萨克斯补充说:“有名工人看见高特从手提电脑上监视现场——电脑大概是连着附近的一个监控摄像头。然而,我找不出他切入视频馈送的地方。”

“也许这就是他提前几分钟摁下开关的原因。”莱姆说,“他有机会造成最多的死难者,那时候他也知道阿尔冈昆电力公司无论如何都不会屈从于他的勒索。”

索默斯听起来颇为佩服凶手:“他很有才干。他的活计干得漂亮。开关器看起来很简单,但真的要制造,比你想象的要困难得多。高压线里有很大的电磁能,他必须屏蔽电子。他很聪明。我猜,这大概是个坏消息。”

“他从哪儿弄到零件呢,螺线管、接收器和风扇?”

“从这一带的一百多家电器零件店中的随便哪一家都能弄到。也许是两百家……有序列号吗?”

库柏仔细察看,“没有,只有型号。”

“那么你运气欠佳啦。”

莱姆和萨克斯谢过索默斯,挂断电话。

萨克斯和库柏检查了高特的工具包、阿尔冈昆电力公司连体衣和安全帽。没有笔记,没有地图,没有指示高特可能的藏匿地点或下一个袭击目标的东西。那没有令他们吃惊,因为高特故意丢下这些东西,知道它们会被警方发现。

来自犯罪现场调查总部的格莱淳·萨罗夫警探已从高特的办公室里提取了他的指纹样本,还从阿尔冈昆电力公司人力资源部的档案里获取了大拇指指纹。库柏现在检查所收集到的所有物证,并与这些指纹进行比对。在这些物证上面,他只找到了高特的指纹。莱姆对此感到气馁。要是他们找到了其他指纹,那就可以把他们引向高特的一位朋友、同伙,假如恐怖组织果真卷入了这些袭击事件,那也可能是“为了正义”潜伏小组里的某人。

莱姆也留意到,工具包里没有钢锯和断线钳,但这一点也不让他吃惊。这个工具包是用来装小型手工工具的。

不过,从工具包里确实找到了扳手,上面也有工具印痕,与五十七街上的变电站里发现的螺栓上的印痕相同。

对哈莱姆地区变电站的纵火事件进行犯罪现场调查的小队也抵达了现场。他们的收获微乎其微。高特使用了简易“莫洛托夫鸡尾酒”燃烧瓶——往玻璃瓶里灌入汽油,瓶口塞人布块。高特从装有栅栏却打开着的窗户把燃烧瓶掷人变电站,燃烧起来的汽油流到里面,引燃了橡胶和塑料绝缘材料。那个玻璃瓶原先是个酒瓶——没有用来旋紧瓶盖的瓶口螺纹——制造酒瓶的玻璃工厂向十来家酒厂出售其产品,后者又向数以千计的零售商供货。商标已经被浸湿剥掉。根本无法追查。

汽油是英国石油公司的产品,普通级别,布块则来自一件T恤衫。没有一样能够追踪到一个明确地点,然而,在高特的工具包里找到一把鼠尾锉,上面有玻璃碎屑,可以与玻璃瓶联系到一起。用锉刀给酒瓶留下刻痕,那样酒瓶肯定会碎裂。

在变电站内外,都没有监控摄像头。

敲门声响起。汤姆去开门,片刻后,罗恩·普拉斯基走了进来,带着他在高特公寓收集到的物证,放在好几只网格箱里,有断线钳、钢锯和一双靴子。

好吧,终于到了,莱姆心想着,他对普拉斯基的姗姗来迟感到生气,但还是因物证的抵达而感到高兴。

普拉斯基不苟言笑地把物证堆在台子上,没有看向任何一个人。接着,莱姆注意到他的手在哆嗦。

“小罗,你没事吧?”

普拉斯基背对着大家,停住动作,垂头看地面,双手搭在身前的台子上。随后他转过身,深吸一口气:“犯罪现场发生了一场事故。我的车子撞倒了别人,一个刚巧在那儿的无辜者。他陷入了昏迷状态。医生认为他也许会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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