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金属。到处都是金属。

罗恩·普拉斯基看了眼手表:上午十一点。距离下一次袭击还有两小时。

金属……优良的导体,也许还连着电线,进一步通向某个轻易无法看见的电源。

联邦调查局的小队和紧急勤务小组带着搜查令,发现高特并不在住所内——这点让所有人都感到失望,但并不出乎大家的意料。普拉斯基随后把警官们赶了出去。现在就要勘察这套晦暗的公寓,下东区一栋陈旧的赤棕色砂石建筑的地下室单元。他和三名战术小队的警官已经清查过这个地方——按照莱姆的命令,只能让四个人来干这事,以便将对现场的污染降到最低程度。

那支小队此刻站在外面,普拉斯基一个人检查这套小公寓。他见到了许多金属,可以像变电站地下室里的电池一样布置的金属——那个陷阱差点杀死了艾米莉亚。

他的脑海里也浮现出了人行道上的金属颗粒,想起混凝土上的冲击点,可怜的年轻人路易斯·马丁身上的伤痕。他也回忆起了一些别的事,一些更令人心烦的事情:艾米莉亚·萨克斯眼睛里的惊吓。以前从未这样过。要是这个电力陷阱可以吓到她……

昨晚,在妻子詹妮上床后,罗恩·普拉斯基上了网,尽其所能地学习了有关电的知识。林肯·莱姆告诉过他,假如你懂某件事情,你对它的恐惧就会少一些。知识就是控制。只是,电是个例外,电力是个例外,电流是个例外,根本不是那么回事。他懂得越多,他就越加不安。他可以理解基本概念,但他不断地回想到一个事实,电,是看不见的。你永远不会准确地知道电在哪儿,有如暗室里的一条毒蛇。

接着,他让自己摆脱了这些想法。林肯·莱姆把这个犯罪现场托付给了他,那么就开始干活吧。在开车到这儿的路上,他曾打电话过去,问莱姆想不想让他戴上设备,通过音频和视频让莱姆一起勘察犯罪现场,就像莱姆有时和艾米莉亚一起做的那样。

莱姆的回复是:“小罗,我很忙。假如你到现在都不能独自调查犯罪现场,那么你就没指望了。”

电话随即挂断了。

对大多数人来说,这会是一句侮辱,但却让普拉斯基的脸上绽放出灿烂笑容。普拉斯基想要打电话给自己的双胞胎兄弟,他在第六警署做巡警,告诉他所发生的事情。当然,普拉斯基没有那么做;他要留到这个周末两人出去喝啤酒时再说。

于是,他独自开始了搜索,先戴上乳胶手套。

高特的公寓是个邋遢压抑的地方,显然是个对居住环境毫不关心的单身汉的住所。阴暗,狭小,霉臭。食物有的新鲜,有的陈腐,更有的搁了许久。衣服胡乱堆放着。当下要进行的搜索,正如莱姆让他记住的,不是要收集审判时用的物证——虽然他“最好不要搞乱物证监管链”——而是要查明高特会在哪里发动下一次袭击,他与拉曼、“为了正义”组织有没有联系,有什么联系……

眼下,他快速地搜查了脏兮兮的桌子、陈旧的文件柜和文件箱,看里面有否提及汽车旅馆、酒店、其他公寓、朋友住所或度假屋。

譬如,一张地图上画了个红色大叉,上面写了一条:“袭击这儿!”

当然,事情不会那么简单。事实上,有用的材料少之又少。没有地址簿,没有笔记,没有信件。电话机上的呼入呼出记录已经被清空了,摁下“重拨”键,他听见一个电子声音问道,他需要哪个州哪座城市的号码。高特带走了他的笔记本电脑,这儿也没有其他电脑。

普拉斯基发现了几张信纸和信封,与用来写勒索信的纸张和信封类似,还有十来支笔。他收集起这些,装进袋。

在发现不了其他有用的物证后,他开始走方格,放好数字标牌,拍摄照片,还收集了微迹证样本。

他尽可能快地走着,然而和往常一样,他同时对抗着总是缠绕他的恐惧。他害怕自己会再次受到伤害,这让他胆怯,想要退缩。但那又引发出另一种惧怕:假如他没有付出百分百的努力,他不会达到别人的期望。他会令妻子失望,令兄弟失望,令艾米莉亚·萨克斯失望。

还有,令林肯·莱姆失望。

然而,要摆脱这种惧怕,难上加难。

他的双手开始哆嗦,呼吸变得急促,听到一下咯吱声会被吓得跳起来。

他冷静下来,回忆起妻子的轻声安慰:“你行的,你行的,你行的……”

他再次开始搜查。他的视线落在房间后面的一个柜子上,正要打开柜子,但他注意到了金属把手。他此刻站在油地毡上,可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足够安全。即便戴着乳胶手套,他也很担心。他拿起一块橡胶餐碟垫,用它攥住了把手。他打开了柜门。

柜子里面放着足以说明雷·高特是作案者的物证:一把有断锯齿的钢锯,还有断线钳。普拉斯基知道他在这儿的任务只是走方格,收集物证,但他还是情不自禁地从兜里掏出一个小放大镜,查看这两把工具,注意到锯片上有一道凹痕,可能就是这个在他收集到的栅栏铁条上留下了独特的印痕。他把工具装袋,写好标签。在另一个小柜子里,他发现了一双艾伯特森一芬威克靴子,是11号尺码。

他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让他大吃一惊。来电者是林肯·莱姆。普拉斯基立刻接起电话,“林肯,我——”

“你发现了有关高特藏身之处的所有线索了吗,小罗?他也许租赁了的车辆?他也许会待在哪个朋友家里?任何有关目标地点的情况?”

“不,他似乎是清除了任何线索。不过,我找到了工具和靴子。凶手肯定是他。”

“我想要地点。给我地址。”

“是的,长官,我——”

电话断了。

普拉斯基关上手机,小心翼翼地把收集到的物证装进袋子。接着,他翻查了整个公寓,整整两次,也没放过冰箱、冷柜和衣柜,甚至还搜查了大小足以藏匿一些东西的外带食物盒。

一无所获……

现在惧怕被气馁所取代。他发现了高特是袭击者的物证,但除此以外,别无发现——高特可能在哪儿,他的目标是什么。普拉斯基的视线再次落在桌子上。他看到了一台廉价的电脑打印机。打印机上的黄灯在闪烁。他靠近打印机,上面显示的信息是“清除卡纸”。

高特到底在打印什么?

普拉斯基小心地打开打印机盖子,瞥看了里面。他可以看见一团纸。

他也可以看见一张标识,上面提醒说:“危险!触电风险!在清除卡纸或维修之前,拔出电源插头!”

很可能会有其他页面需要打印,一些可能有所帮助的信息,甚至有可能是关键。但如果他拔除电源插头,打印机记忆体会删除余下需要打印的页面信息。

他开始小心翼翼地把手伸进去。接着,他再一次想起了熔化的金属颗粒。

五千度……他看了一眼手表。

该死的。艾米莉亚叮咛过他,不要在携带任何金属物品的条件下靠近电流。他已经忘记了这事。该死的头部受伤!他为什么不能清楚地想事情呢?他摘下手表,放进了口袋。耶稣在上啊,这么做有什么用?他又把那只精工牌手表放到桌上,远离打印机。

他又试了一次,但惧怕再次攫住了他。他恼怒于自己的犹豫不决。

“该死的。”他嘀咕道,回到厨房。他找到一双硕大的粉红色橡胶手套。他戴上手套,环视一周,确信没有联邦调查局或紧急勤务小组的探员在窥视这幕可笑的情景,走回到打印机旁。

他打开物证收集箱,选择了清除卡纸、让打印机恢复正常工作的最佳工具:镊子。镊子当然是金属制品,假如高特在打印机里布置了裸露的电线,镊子便是连通电线的所需之物。

他看了眼六英尺外的手表。距离下一次袭击,还有不到一个半小时的时间。

罗恩·普拉斯基俯身向前,把镊子伸入两根极粗的电线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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