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冈昆公司的曼哈顿10号变电站位于林肯中心以南一片宁静地带的缩小版中世纪城堡里。它由非平坦切割的石灰石建成,外表黯淡,表面坑坑洼洼,这都是几十年来纽约市的空气污染和尘埃所致。奠基石早已磨损得厉害,但你依然能轻易地看出楼房建造于1928年。

当艾米莉亚·萨克斯开着栗色福特托里诺眼镜蛇轿车,停到变电站门前的人行道旁时,时间刚好是下午两点。那辆被烧毁的公交车就停在她前面。轿车和它排放尾气的声响引来了路人、警察和消防队员的好奇目光,或是欣羡眼神。萨克斯钻出驾驶座,扔了一张纽约警局的停车牌在仪表盘上方,双手叉腰,站立着审视犯罪现场。罗恩·普拉斯基从右侧下车,砰的一声,用力关上了车门。

萨克斯看着眼前不甚协调的建筑。变电站两旁是至少有二十来层高的现代建筑,而变电站本身出于某种原因,设计有塔楼。由于寓居此楼的鸽子,石质建筑上有一道道白色的鸟粪痕迹,一些鸽子已经在受到惊吓后回到了老巢。窗户装的是黄色的玻璃,还有漆成黑色的栏杆。

变电站厚重的金属门洞开着,里面乌漆墨黑。

伴随着电子警笛的鸣声,来自纽约警局犯罪现场调查组的一辆快速反应车辆驶入这一区域。汽车刚一停稳,三名来自皇后区总部的技术人员就跳下车。萨克斯已经和他们有过好几次合作,她对着其中的拉丁裔男子和亚裔女性点头致意,带领他俩的上司是格莱淳·萨罗夫警探。萨克斯向警探点了点头,后者招手致意,神色阴沉地正面看了眼变电站,走到厢型车的后面,刚刚抵达的警官们开始从车上搬出设备。

萨克斯的注意力随后转移到人行道和街面上,现场用黄色胶带围起来了,外面有五十多位民众在注视警方的行动。袭击针对的目标公交车停在变电站前面,车里面空无一人,车体倾向一侧;右侧的车胎已经没气了。公交车前半段的油漆被火焰烧焦了。一半的车窗玻璃被烧成灰黑色。

一位急救中心的医生走了过来,并向萨克斯点了点头,这是一位体格健壮的非洲裔女性。萨克斯打招呼说:“嘿。”

女医生也微微点头问候。急救人员目睹过各种惨烈事故,但这位女医生依然在颤抖,“警探,你最好来看看这个。”

萨克斯跟着她走向急救车,一具尸体躺在轮床上,正等着被送到停尸房。尸体上盖着一张深绿色的油布。

“看起来是最后一个上车的乘客。我们以为能救下他的。但是……我们只能做这些。”

“触电致死的?”

“你最好自己看看。”女医生小声说道,随后掀起了油布。

当烧焦了的皮肤和头发的臭味升起时,萨克斯愣在了原地。她凝视着遇害者,一个身着商务西服套装的拉丁裔人——或者说是这个人残余的部分。他的后背和右侧大部分身体因为燃烧的原因,皮肤与衣服都融为一体。萨克斯猜测这是二度烧伤或三度烧伤。但是,那并不是让她担忧的地方;她在工作中目睹过严重的烧伤,包括意外的事故和故意的事件。最令人心惊胆跳的景象是死者的肉体,当急救人员切开他身上的西服布料时,肉体随之显露出来。萨克斯此刻看到的是数十处平整的刺穿伤口,全身上下都有。仿佛死者被一把威力无穷的霰弹枪击中过。

“多数伤口,”医生说,“都是贯穿伤。”

伤口都是一路贯穿的?

“是什么导致了这些伤口?”

“还不清楚。我这么多年来从未见过这种情况。”

萨克斯也意识到一些事情。伤口一个个分得很清楚,也都能清晰地看到。“伤口出血。”

“不明物体烧灼了这些伤口。那就是为什么……”女医生的嗓音变得轻柔了,“那就是为什么死者能保持那么久的清醒。”

萨克斯难以想象死者的痛苦。“多久?”她当即问道,这个问题也是在问她自己。

接着,她想到了答案。

“艾米莉亚。”罗恩·普拉斯基喊道。

她转头看向他。

“公交车站牌柱。过来看看,艾米莉亚……”

“耶稣啊。”萨克斯喃喃自语,同时走向胶带围起的犯罪现场边沿。金属站牌柱上,大约离地六英尺高的地方,被爆炸轰出了一个五英寸宽的大洞。在炽热的火焰下,金属像塑料一样熔化。萨克斯随后注意到公交车和一辆停泊在附近的货运卡车的车窗。她起初以为车窗玻璃是被火焰烧黑的。但是,并非如此,是极小的颗粒——也是这种东西杀死了那名乘客——击中了车辆。就连金属车体也被刺穿了。

“你瞧。”萨克斯悄声说道,手指着人行道和变电站的正面墙体。石块上被打出了一百来个极小的坑洞。

“是不是炸弹袭击?”普拉斯基问道,“也许是应急反应人员忽略了。”

萨克斯打开一个塑料包,取出蓝色乳胶手套,戴上手套后,弯下腰,在站牌柱底部拿起一小片形状如泪珠的金属。金属还是滚烫的,让乳胶手套变软了。

当意识到这小片金属是什么时,萨克斯不由得战栗起来。

“这是什么?”普拉斯基问道。

“电弧闪络熔化了站牌柱。”她环视一周,看到一百多粒金属落在地上,或者卡在公交车、建筑物和附近的车辆上。

这就是杀死了那名年轻乘客的凶器。一场以一千英尺每秒的速度飞出的熔化金属液粒构成的“暴雨”。

普拉斯基,这位年轻的警官慢慢呼出了口气,“被这样的东西击中……烧灼着穿过你的身体。”

萨克斯想到死者所经受的痛苦,身体再次战栗起来。她还想到这次袭击的结果也许会造成多么巨大的破坏。街道的这块区域相对人流稀少。如果变电站更靠近曼哈顿中心地带,那么轻易就能造成十或十五个路人丧命。

萨克斯抬起头,发现自己正望着不明嫌犯的凶器:从一扇能俯瞰到五十七街的窗户垂落下大约两英尺长的粗电缆。电缆上包裹有黑色的绝缘材料,但尾端的绝缘层被剥去了,赤裸的电线被拴在一个烤焦了的黄铜盘上。这套东西看起来就像普通的工业设备,一点也不像是那种能制造出如此骇人爆炸的东西。

萨克斯和普拉斯基在联邦调查局的指挥车里,与二十多位来自国土安全部和联邦调查局的探员、来自纽约警局的警官会合。有些人穿着特警服,有些人身着犯罪现场鉴识人员的工作服。其他人则身着西装或制服。他们正在分派工作。他们会询问目击证人,察看是否有初次事件后才起爆的炸弹或其他陷阱,恐怖分子常常用这一招。

一位五十岁左右的男子,表情肃穆,脸庞瘦削,双臂交叉,伫立着凝望变电站。他的脖子上挂着一条项链,链条上是阿尔冈昆公司的徽章。他是电力公司派来的高级代表,也是负责这部分电网的前线主管。萨克斯让他详细描述下阿尔冈昆公司对这次事件所了解的情况,主管向她逐一交待来龙去脉,萨克斯匆忙在笔记本上记下概要。

“有监视摄像头吗?”

瘦削的主管回答说:“抱歉,没有安装。我们不想多此一举,因为变电站的入口安装了多重锁;而且说真的,里面没什么好偷的。不管怎样,那么多电力本身就像条看门狗了。还是一条大狗。”

萨克斯问道:“你认为嫌犯是如何进入变电站的?”

“我们到这儿时,门紧锁着。是数字密码锁。”

“谁有口令?”

“所有的雇员都有。但嫌犯没有从那条路进去。密码锁上有块芯片,会在锁打开时留下记录。记录显示,这个入口已经有两天没人进去过了。而且那个”——主管指着从窗口悬垂下来的电缆——“那时也不在那里。他一定是用别的方法闯入了变电站。”

她转身对着普拉斯基说:“你结束这儿的工作后,去检查下变电站后面、窗户和屋顶。”萨克斯接着问阿尔冈昆公司的雇员,“地下入口呢?”

前线主管说:“据我所知,没有地下入口。这座变电站接入和接出的电线是装在没人钻得进去的管道里的。但可能还有其他我不知道的地下道。”

“罗恩,不管怎样,去检查下。”萨克斯接着询问了公交车司机,他已经接受了玻璃切伤和脑震荡的治疗。这位司机的视力和听力也受到暂时性的损害,可他坚持要留在现场,尽其所能帮助警方。但他的帮助十分有限。大块头司机描述了他对从窗口垂落下来的电缆很好奇;此前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他闻到了烟味,听到变电站里面的爆炸声,接着是令人心惊肉跳的电弧。

“快得要命,”司机小声说,“我这辈子里从未见过那么快的玩意。”

他被爆炸的冲击波袭倒,撞在车窗上,在十分钟之后才醒来。他摔倒了,静静地注视着被毁了的公交车,神情中既有悲伤,又有遭到背叛的滋味。

萨克斯随后转过身对在场的探员和警官说,她和普拉斯基将要负责犯罪现场。她思忖着,联邦调查局的塔克·麦克丹尼尔有没有传下命令。执法队伍里的高级官员表面上微笑着赞同你,随后却有意忘记曾经发生过的那场对话,这并非从未听闻过的事情。但联邦探员们确实收到了上司的命令。有些人看来很恼火,纽约警局竟然占据了主导角色,但其他人——多数是联邦调查局物证反应小组的成员——似乎并不介意,而且以羡慕和好奇的目光打量着萨克斯;毕竟,她是由传奇的林肯·莱姆领导的团队的一分子。

萨克斯转身对着普拉斯基说:“我们去工作吧。”萨克斯走向那辆快速反应车辆,把一头深红色的秀发扎成发髻,穿上了犯罪现场鉴识人员的服装。

普拉斯基有所犹豫,看了眼人行道上百来粒正在冷却下来的金属片,又看了眼变电站的正面墙壁,接着视线挪向窗口垂落下来的僵硬电缆,“他们确实关闭了那里的电力,对吧?”

萨克斯只是做了个手势,示意他跟在自己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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