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静谧无声,惟有淡淡的檀香味弥漫在空气里,稍微纾解了这沉闷的气氛。她急急忙忙随着弟子们迈进断心殿,一入门就看到粉衣男子跪在殿中间,面容低垂看不清表情。殿前有白色身影背对着众人负手而立,脊梁挺直,姿态昂然,其身侧鹤发老者脸色严肃,一副庄重模样。

李冉冉怔了一怔,随即快步绕过花信来到殿前,小声的唤道:“师父,无彦师叔。”

无彦轻轻点头。秦无伤则转过身,淡淡训道:“你是怎么做大师姐的?”

她听着四周的窃窃私语声,顿然大悟,拍拍手示意众人安静下来,清清嗓子道:“大家站好,男的站左边,女的站右边,快点!”

闻言在场弟子均是愣住,好一会儿才依言纷纷寻到自己的位置。这时原本死气沉沉的花信忽而抬头恶狠狠瞪了她一样,李冉冉不明所以的和他对视,用口型问道:“怎么啦?”

花信铁青着脸再度低下头去。

李某人忽而爆笑,辛苦的掩住嘴背过身去,刚刚自己那句话另外一个含义不就是――不男不女的站中间么……

“冉冉。”秦无伤皱眉,无声的叹一口气。

李冉冉赶紧赔笑:“弟子知错。”扭头却看到师父已然站到了略微靠左的位置,余下无彦摸着花白的胡子杵在正中央……她垂下眸子抿了抿嘴,掩饰唇畔不可遏制的笑意,师父你可真是过分,自己一人挪位置也不记得拉一把无彦师叔……

“不许再胡闹。”他衣袖轻抬,示意她站一边去,李冉冉会意的退至右侧,不再多言。

片刻,无彦沉沉的道:““今日把你们一同召过来是要宣布你们小师叔的事。”

李冉冉忽觉手心一阵酥麻,反射性的想要缩回去却被人牢牢地拽住,她压低声音斥道:“你要做什么!”

陆青依美眸里满是忧心,“小师叔犯了什么错?”

李冉冉看着其心急如焚的神态,忽而就心软起来,终究也不过是一个单相思的女子,心上人为了另外一个女人犯下滔天大错,不知道她发现这个事实后会有多难过……皱着眉头一点一点抽回手,她低低的道:“我也不是很清楚。”

“你肯定清楚!告诉我,是不是和那个妖女有关?”她不依不饶的追问。

李冉冉用力转过脸,“说了不知道了!”

“安静!”无彦倏然出声,待到下边鸦雀无声后才略略侧过头道:“掌门师弟……”

秦无伤白衣轻扬,眨眼便走到跪着的男子眼前,“花信,你任意妄为,擅自离开昆仑,还背叛先师遗训,同外族女子有了不苟之事,你可承认?”

听见此番言语众人皆是倒抽凉气,谁也不敢相信平日里优雅飘逸的小师叔会做出这般惊世骇俗的事,当下交头接耳声不绝于耳。不过对于现代人的李某人来说这件事真的不算过分,本来她就对对师祖立下那不许师父那辈成婚的规定不以为然,此刻她甚至觉得若是情况允许,他们两个生个孩子再回昆仑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心底怒意实在难平,前几天花信抛下伊娘一走了之的画面还历历在目,不好好折磨一下这小子怎么对得起那苗疆好女子……

一想到此,她便幸灾乐祸的看着地上的花信,但见其长发掩面,将情绪包裹的点滴不漏,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唯独颤抖的双手紧握拳撑在身侧,才略微泄露出其心里的真实想法。

无彦缓步上前,斟酌片刻劝道:“师弟,逃避可不是好法子。”

“我承认。”沙哑的嗓音骤起,伴随着周围此起彼落的惊呼声。

秦无伤猛然挥袖,厉声道:“去把长戒取来。”

众人脸色大变,连带着无彦也慌了神色,凑上前来道:“掌门师弟,是否太过严苛,毕竟……”

他头也不抬的打断:“我自有主张。”面容冰冷,语意决绝。

李冉冉蹑手蹑脚的从众人身后溜过,插到瑶光旁边,小声询问:“长戒是什么?”

瑶光哭丧着脸道:“已经有几十年没用过长戒了,是用来专惩违反重大门规的恶徒的。”语毕见身旁女子仍是一脸困惑的表情,又轻声补充道:“其实长戒就是一根棍子,千年寒冰打造而成,质地坚硬无比。”

李冉冉缩了缩脖子,“打在身上一定很痛。”

瑶光摇摇头,道:“远远不止这些,你看!”

两个黑衣小童高举长木匣的两端恭敬跪在地上,秦无伤长指微动,轻轻拨开有些锈蚀的旧锁,继而从中取出一物。

一米长的银色条状物,周身泛着凉意,粗略一瞧并无特殊之处。“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啊,不就是……”话音未完,后半句话便生生断在了喉咙口,李冉冉不可置信的揪住瑶光的衣袖:“上边密密麻麻的刺也是寒冰做的?”

瑶光用力闭了闭眼,“刺上还有倒钩,我听长老们说过,上次有个门人犯下大错打了不到十棍就皮开肉绽了,后来血流干而死。”

这么狠?!李冉冉立马慌了神,虽说花信让伊娘伤心是该好好惩戒一番,但是万一他死了那不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么?不,不行!他不能死……

正准备站出去说两句的时候门外开始传来骚动声,继而少年气喘吁吁的声音愈加清晰:“姑娘,你不能进去,姑娘姑娘!”

众人循声望去,但见有紫衣女子身姿妖娆,眉目动人,浑身上下透出慵懒的野性美,唯独与这不相称的是目前其脸上青红交替的诡异脸色还有眼神里莫名的悲哀色彩。

李冉冉目瞪口呆的看着闯进来的女子,口吃起来:“你……”

伊娘冲她点点头,随即朗声道:“秦掌门,不会将奴家这个远道而来的客人轰出去吧?”

秦无伤单手托着长戒,漠然道:“既然伊姑娘人都到这了,在下又岂会那般不近人情,还望伊姑娘能够控制住自己,别让在下难做。”

伊娘拢了拢长发,强颜欢笑道:“奴家纯粹是来看戏的,秦掌门多虑了。”

而地上的男子在听到这话的一瞬轻轻抬眼望了一下对方,继而再度回复原先的姿势,甚至头比方才还要低了好几分,这一切发生的极快,短短的连续动作,不过是电光石火间的事情。

不过紧盯着目标不放的李某人自然是注意到了,不由得望天默默哀叹,这可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啊,明明心里有感觉的不是么,一早在苗疆就可以双宿双飞了,何必弄到现在这个僵局……

“杖责三十,去藏经阁闭门思过一年。”秦无伤面无表情的开口,瞥见众人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后,加重语气道:“谁敢求情,一样杖责!”

在场的弟子们赶忙闭紧了嘴,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戒律堂的执掌弟子很快赶到,从秦无伤手中接过长戒,那绵密的倒刺看得李某人心惊肉跳,即便是百般不忍,还是眼睁睁看着第一棍打在了花信的背上……

瞬间鲜血涌出沾染了花信的粉色衣襟,他五指分开撑着地,连哼都没哼一声。李冉冉在这一刻产生了错觉,仿佛听到了倒钩从肉里分离出来的声音,汗毛一根根倒竖,她紧咬着唇望向伊娘,见其双眼里透出满满的心疼,连带着脸色也苍白如纸,靠着柱子的身躯摇摇晃晃,几乎要站不住。

她牙一咬,赶忙上去握住她的手臂,“怎么办?要不你去求情看看?”

伊娘自嘲的笑:“我这个外人求情有用么?”

李冉冉急得团团转,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眼看着杖责仍在持续的进行中,花信撑着地的手无力垂下,完全是出气多进气少的模样了,而师父还那般铁面无私半点同门情谊都不讲,她不由气结的怂恿道:“你们现在私奔还来得及么?”

伊娘呆呆的重复:“私奔?”好半天终于反应过来,一把推开那行刑的弟子,抬眼道:“秦掌门,这事其实不怪他,是奴家……奴家勾引了他,所以,要罚的话奴家自愿代他受过。”

秦无伤淡淡道:“伊姑娘莫开玩笑,你不是昆仑的弟子,又怎能代他受过?”

李冉冉憋了一口气,忍不住道:“师父真要活生生打死小师叔么?真的要让一对有情人生死相隔么?”

“住嘴!”他面容薄怒,怒声呵斥:“再敢胡说八道连你一起罚!”

她恨恨的跺了一下脚,不再多话。

伊娘红着眼眶,心疼的抚过花信身上的伤口,再抬头时已换上了坚定的表情:“无论如何,奴家不会让他死的,他生我生,他死我死。”

无彦一直静默不语,此刻仿若看出了端倪,轻轻道:“若伊姑娘执意要代我师弟受过,那也未尝不可,清木!”

原本被推开的少年应声:“弟子在。”

“剩下的十棍就由伊姑娘代替吧。”

少年不敢妄为,小声问道:“师尊……”

还未等秦无伤回答,地上便传来虚弱的嗓音:“不可以……”花信残喘着气,近乎是支离破碎的语调:“我自己受过,不用她……”

李冉冉挑高眉,有戏!这家伙就是传说中的口是心非外加死鸭子嘴硬啊,肯定是动了心了,其实说不定眼下这个状况还能促成两人关系更进一步呢……于是她咧着嘴大胆附和:“弟子也觉得无彦师叔说的可行。”

秦无伤冷冷看她一眼,继而沉吟片刻,斟酌道:“花信,你自废武功退出昆仑吧。”这话其实间接默许他们离开,从此便不用受先师遗训束缚。

伊娘惊喜的扶起花信,“奴家多谢秦掌门成全。”

李冉冉心满意足的长吁一口气,熟料耳畔又有惊人话语响起:“我自愿……领罚去藏经阁,还望师兄……成全……”

我x,这人是不是脑子进水了?!李某人大怒,恨不能一巴掌拍醒对方,平日里看着挺聪明一人,怎么到关键时刻这么死脑筋呢……

伊娘嗫嚅着双唇,双肩无力的垮下,“最后问你一遍,可愿跟奴家走?”

一阵沉寂。

最后轻轻传来三个字:“对不起。”

“这是第二次你说对不起。”她落寞的笑,“就让奴家对自己立誓,绝对不会再有第三次了。”说罢旋身离去。

李冉冉面色铁青,正要追出去的时候膝盖被异物击中,她不甘的倒在地上。秦无伤衣袖轻挥,那两扇门便顺势合上,他冷着脸,一字一顿的道:“继、续。”

接下来的过程她选择了彻底回避,一个人窝在角落里啃指甲,太多的愤懑和不平涌上心头,自己不是爱管别人闲事的女子,只是从心眼里欣赏敢爱敢恨的伊娘,不甘愿她折损了自尊和颜面一次次委曲求全,还得不到对方的回应……混账的花信,打的半死不活的最好!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令人窒息的气氛终于过去,秦无伤视线胶在地上奄奄一息的人身上,不发一语。

而掌门不说话,周围也没人敢说话,好半天过去,还是由无彦率先打破沉默:“掌门师弟,不如先送回飘渺居修养几次再让他出发去藏经阁吧。”

他在心底缓缓逸出无奈的叹息,“就照师兄的意思。”

接着便有人小心翼翼的搀扶着花信出门,无彦抚着额角道:“就到这里,大家各自回去吧。”

“且慢。”秦无伤调转目光到角落处,“李冉冉,顽劣不逊,上月擅自下山,戒律堂内任意插话,散乱无纪,今日一并受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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