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似水,如清泉流泻在他的红衣上,勾勒出迷蒙的画面。偶尔有凉风从敞开的窗口掠过,吹乱了一头墨发,他也不以为意,斜倚在墙上漫不经心的道:“你跟着秦无伤去了苗疆?”

李冉冉蹲地上,头也不抬的道:“你不是都知道么?那些探子三百六十五日全年无休,你现在又何必多此一问。”

他略低下头看着她不断拿小石子砸地的模样,忽而冷笑道:“话中带刺,绵里藏针!冉冉啊冉冉,你怎么变得越来越不听话了。”

她沉默不语,继续拿后脑勺对着他,只是手中力道渐渐加大,石头敲击在地面发出咚咚的声音,在这不大的空间里持续回旋。

良久,软泥的嗓音响起:“你在生气。”声音笃定,仿佛已经下了判断。

老娘恨不得直接扇你一巴掌,你说老娘生不生气!李冉冉咬着下唇,气闷的丢掉小石头,拍拍双手刚想站起来,手腕却遭人拽住,她身心不稳,一个踉跄倒在对方的怀里。

她瞪大眼,气愤的嚷嚷:“又做什么!”

他轻而易举制住对方的挣扎,甚至还空出一只手捏住怀中女子的下颔逼她抬起头来,“你一定是在生气。”顿了顿,他微眯起狭长的眸子,似笑非笑的拉长音:“可惜――我不喜欢有人对着我摆臭脸,那会让我看了心情不好。”

谁管你心情好不好!李冉冉恶狠狠瞪着他:“下次要看什么表情,麻烦提前三天通知,我会做好准备演技精湛的等候您的大驾光临。”

段离宵俯下头拉近两人距离,语气倏然变冷,“看来是我纵容你太多了。”

“随便你怎么说。”她撇撇嘴,转过脸不看他。

空气中的甜香味变得更加浓烈起来,缠缠匝匝的蔓延开来,李冉冉顿觉头晕目眩,深知这是对方发怒的征兆,可此刻她实在无法对着这个貌若无害实则处处置别人于死地的少年妥协,怒火攻心之下干脆翻个白眼装木头人。

他扣着对方下巴的指尖陡然加重手劲,唇畔扬起似笑非笑的弧度,一字一顿的道:“冉冉你出息了啊,不想要离人散的解药了?”

一听到离人散三个字,李冉冉脑门中紧绷的弦瞬间就断开,仰高头尖嚷:“你还有脸跟我说解药,这算哪门子的解药!你这根本就是……”说到一半,却忽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于是生生顿住了话头,僵硬的撇过头去。

“是什么?”段离宵冷冷接过话。

“是明晃晃的威胁,你这样每个月给我一点解药有什么用,我日日夜夜都吃不饱睡不好,担心随时随地会死掉。”她心虚的抿了抿嘴,额角有冷汗悄然滑落。

他倏然松开对她的钳制,高深莫测的盯着她,半晌才恢复慵懒的表情,轻笑道:“我怎么觉得你胖了不少。”

“胡说!”李冉冉对这个词异常敏感,辩解道:“我一直都是这样,没胖也没瘦。”

段离宵目光瞄过她胸前,恍然大悟的道:“啊,有个地方确实维持原样,看来是很难有所发展了。”

李冉冉没心情跟他鬼扯淡,直接道:“你今天来找我到底什么事?”

他悠闲地来回踱步,薄唇逸出嘲讽:“你是不是贵人多忘事,全然不记得我当初派你进昆仑的目的了。”

千决心法?!李某人汗颜不已,说实在的她还真的忘了……讪讪的搓着手,她虚弱笑道:“我怎么会忘呢,不过那心经据说是在昆仑殿上,可我翻遍了那三间厢房都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他不耐的挑高眉:“就不知道从秦无伤身上下手么,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会随便放在屋子里。”

李冉冉吞吞吐吐道:“我……我没想到……”

“没想到?”段离宵逼近她,一字一顿:“你是没想到还是根本不去想,你是不是现在想帮着他来对付我?”

她被逼的退无可退,后背抵上墙面,而那笑容惑人的少年微微的俯下身来,双手撑在她肩两侧,语气轻柔的道:“冉冉,你会不会背叛我?”

李冉冉神经终于崩溃,一把推开他,大吼:“你是不是得了被害妄想症啊?你童年有阴影还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总怀疑别人要背叛你,段离宵我拜托你,不要老是用你那狭隘的心胸去看待别人,不要把每个人都想的跟你一样自私好不好!”

话音刚落,肩膀猛然一沉,她惊讶的睁大眼,看着将头埋在她脖颈的少年,继而恼羞成怒的猛捶他后背:“这时候还想吃老娘豆腐啊你!”

半晌,有闷闷的嗓音响起:“若是想我死,你再多捶几下就行了。”

李冉冉惊觉不对劲,用力拉开他,但见其唇畔有血丝渗出,脸色苍白到几近透明,竟是一副重伤麽样。她从未见过这家伙有如此软弱的时候,当下愣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吓到了么?”他浅浅的笑,继而迅速捂住嘴,鲜血从指缝里漏出来,一滴一滴在地上开出血花。僵硬的四肢疲软无力,他只能竭尽全力用血牙撑住身子,最终还是不支的沿着墙缓缓坐倒。

“你受伤了?”她喃喃的问道。

他将头靠到墙上,闭上眼反问:“是不是觉得很开心?”顿了顿又半睁开眸,蛊惑道:“冉冉,其实你可以试着杀了我的,现在是最好的时机,过了今天,就不知道你还有没有报仇的机会了。”

李冉冉握紧拳头,表情阴晴不定,片刻后蹲下身从他手中抽出血牙,不发一语的凝着他。

“朝这儿刺。”他抬手指指胸口,笑容冰凉。

她举高血牙,手臂微微颤抖,“你真以为我不会杀你么?我告诉你,我恨不得现在就杀了你!”

他微笑着看她,嘴角血痕蜿蜒至颈部,然后与他身上的红衣融为一体。

脑中混乱一片,不是有两个声音窜出来,一个叫嚣着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便从此少了威胁,另一个则哀叹着不要冲动,其实想想他也不算太坏……李冉冉死死咬着唇,握紧血牙的掌心开始被边缘的利刃磨到,传来清晰的刺痛感,她被这巨大的压力逼的头痛不已,再也受不了的尖叫一声,将血牙狠狠往墙上一扔,那竹箫的前半段刹那间深深插入壁内,牢牢钉住。

“我不杀你纯粹是因为我心地善良,我是个烂好人是个人人鄙视的圣母。”她面无表情的摩挲着手心伤口,继续道:“可我真的没有办法苟同你的做法,你滥杀无辜,你为了达成自己目的随意玩弄他人性命,我不懂你那些一统江湖的大业对你来说到底有多大的诱惑,我只是想知道,你睡觉的时候会不会被噩梦惊醒,你在踩着那么多人尸体往上爬的时候到底会不会内疚!”

很久都没有得到回应,他歪着头,像是睡过去了一般,安静面容就象个无邪的孩子。

李冉冉用力闭了闭眼,往后退了两步,轻轻的自言自语:“我竟那么不巧被你看中做了棋子,我从前买彩票都从来没中过一次,居然在这里那么巧就遇上了你。”莫名其妙的情绪涌上来,她难耐的红了眼眶,加重语气吼道:“我在这里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地位权势金钱财富,什么都没有!你威胁一个像我这样的人很有成就感么?我只想平平淡淡的活下去,难道也是奢望么?老娘不干了!去你妈的阴谋,去你妈的心法,统统滚一边去!”

一鼓作气的吼完,眼泪却再也不受遏制的涌出眼眶,视线变得一片模糊,她蹲在地上嚎啕大哭,想要完完全全发泄所有的委屈和不堪。

半晌,有轻叹声传来,继而是虚弱的男声响起:“我做过噩梦。”

她狐疑的吸吸鼻子,抬头望着他,鼻音浓重的道:“你刚刚说什么?”

段离宵静静的靠着墙,轻轻重复:“我总是梦见幼年时被一个女人逼着喝下各类□□的场景。”

难不成这家伙还真有童年阴影?李冉冉发泄过一回,总算平静了许多,略微侧过脸问道:“那女人是谁?”

一阵沉默,他抿着嘴完全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良久都等不到答案,她索性放弃了,“你不想说就算了……”

“是我娘。”

她惊愕的倒抽气:“你是他亲生的么?”

段离宵凉凉的笑:“自然是亲生的。她想炼制最烈的□□去杀了我爹,又怕别人要背叛她,就找我这个儿子做药人。”

李冉冉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依她对段祸水的了解,他是绝对不会编这样一个谎话来寻她开心的,实在是没必要也没意思,所以这个耸人听闻的事情是真的……了?

“你娘现在在哪里……”她没话找话。

他眼神迷蒙,笑意愈加明显,“死了,被我用她亲手炼制出来的药毒死了,就葬在醉绮罗下。”

李冉冉插嘴道:“炎臻他娘不是也被他杀了葬在醉绮罗下么?”

“对,是同一天,他娘是个寡妇,和山庄里好几个长工勾搭在一起,炎臻受不了,就杀了她。”

你们两个还真有一段凄惨的童年啊……李冉冉无语,这么对比起来自己简直就是在社会主义新时代茁壮成长的健康宝宝,转念一想,她又小心翼翼的挪到他跟前,“所以你从此以后就不再信任别人,性格扭曲从而走上不归之路了?”

“性格扭曲,不归之路?”他费力喘了口气,危险的眸子几乎眯成了一条缝。

李冉冉瑟缩了下,随即想到眼下的处境是敌弱我强,于是再度不怕死的道:“你难道不觉得自己变态么?□□自私狠毒霸道,这几点你有哪一项不符合的?而且说话那么刻薄,还从来不肯试着相信他人。”

段离宵嗤笑道:“这世上连亲生母亲都狠得下心做这种事,我凭什么再去信任别人?”

这……也没错啦……李某人搔搔头,“我还是认为你改一改性子比较好,而且我是绝对不会因为你童年问题就原谅你加诸在我身上的种种罪恶的!”

他轻飘飘一句话扔了回来:“我有求你原谅么?”

“……”吐血。

李冉冉盘腿在他身边坐下,斟酌了半天,还是决定将心内疑惑说出口,“那个……离人散是不是没有解药?”

闻言他抬手圈住对方的手腕,“你听谁说的?”

“不是啊……我自己随便猜的……”她装作若无其事的避开他的眼光。

“解药当然是有的,这药是我研制的,我难道不清楚么?”

李冉冉死去的心再度活过来,“真的?”

他恶劣的笑:“假的又如何,是真是假你又辨别不出来。”

她气鼓鼓的挣开他的手,顺便报复性的推了他一下,“你混账!”熟料对方被她轻轻一推就倒了下去,一动也不动的躺在冰凉地上。

她伸出一根指头戳戳他,“喂――”

没有反应。

她惊慌的站起身来,绕到他身前却发现他耳朵和眼睛也渗出血来,恐慌倏然袭上心头,她心慌意乱的拍着他的脸:“段离宵,段离宵,你怎么了?你醒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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