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 

冬至。

这一年的上海格外冷,寒潮几度肆侵,年关至,竟已下了两场雪粒子。

唐其琛驱车去公司,他一夜没睡,坐在后座掐了掐眉心,心中郁结未解。

十点钟,座机号打来电话。

他中断会议,起身走向外面接听。

电话那头说:“小霍的事有点难办,付家不愿和解。”

唐其琛默了默,表示知道。

半月前,霍礼鸣与付家小少爷口角争执,继而变成拳拳相向,付光明被揍得趴地,是被人抬回去的。

这祖宗不是善茬,放话非要将姓霍的给办了。

傍晚,唐其琛找到人。

暗下来的天色像一张密不透风的幕布,窗外微光弱,将沙发上四仰八叉的青年勾勒得身型利落。

唐其琛勾了条椅子坐他对面,说:“去给他当面道歉,我还能保你一次。”

从唐其琛进来起,霍礼鸣便下意识地坐直了些,听到这,仍是犟着脖颈绝不低头,眼神里写着桀骜不驯的——“我不”。

唐其琛不言,目光沉静,如月光流淌,就这么看着他。

霍礼鸣败下阵来,眼角动容,终是哑着声音说:“他骂我,污蔑我,一张嘴成天在外头乱造谣。”

唐其琛冷声,“骂你的人这么多,你打得过来吗?”

霍礼鸣眼神定如磐石:“我做过的事,我认,没做过的事,别想栽我脑袋上。

骂我的人是很多,除非别让我听见,不然打一个是一个。”

唐其琛说:“现在摆在台面上的证据对你不利,你再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不休不止的纠缠、接受调查、追责。

他这一生都将背负阴影。

霍礼鸣目光坚定,以沉默与之分庭抗礼。

唐其琛:“我耐心有限。”

然后不再多说,起身离开。

司机久候楼下,车里暖气傍身,寒热交替,唐其琛微咳两声。

他头枕靠垫闭目,思绪如一片长潮的夜海。

在某个十字路口的选择,可以让一个人的一生变一番天地。

可事实上,唐其琛偶尔会怀疑当时的选择。

十年前,他去江苏某个县级市出差,洽谈金矿采购项目。

车停在路边等甲方时,看见窗外三两青年。

时值盛夏,唐其琛还记得,小少年站在中间,身高体长的,跟身后的香樟树一样。

他的脸庞掩在树荫里,不掩目光里的戾气。

另两个撺掇:“你就去教训他一下,吓唬吓唬他。”

说着,就往他手里塞了一把长长的刀。

小少年的手腕抖了一下,眼中戾气被犹豫不决替代。

彼时的霍礼鸣十三四岁,洗旧的白T恤,暗蓝色的牛仔裤,脚上的球鞋是回力。

人生刚开始,方向尚未明朗。

唐其琛滑下车窗,吩咐司机按了两响喇叭,对他说:“你过来。”

小少年像是终于挣脱“鬼压床”的窒息感,他把刀飞快推还回去,如一条从臭水沟奋力游去干净池塘的鱼,迎着盛夏艳阳,跑向了唐其琛。

“你家在哪?

送你回去。”

“我没家。”

他说。

这样的叛逆少年唐其琛见得多,又问:“父母呢?”

“死了。”

唐其琛怔然,无言对视两秒,他略一颔首,让司机开车。

车驶远,后视镜里,小少年定在原地不动,目光黏着车身。

唐其琛放下交叠的腿,“停车。”

…… 

他送霍礼鸣去上学,小子逃课挂科,并无心思。

他送霍礼鸣去学一门手艺,以后总能傍身温饱,但次次不了了之。

霍礼鸣似乎从不屑于安稳的生活,这些年一点就炸的性子有所沉淀。

但也只是收敛,如兽困于笼,钥匙掌握在他自己手中。

唯一能肯定的,就是他把唐其琛当成了恩人,更是亲人。

他在泥泞之中游刃有余。

可,人生海海之中,不能总追求江湖快意,还是该有一把精准的刻度尺。

黄昏落山,夜又阴沉。

唐其琛紧抿的唇微微松开,他拿起手机,“送他离开上海。”

秘书惊讶,“离开?”

唐其琛沉声:“马上。”

那是一个艳阳天,雨雪数日的城市澄明透亮。

霍礼鸣一八六的身高,在熙攘的人群中很惹眼。

他连行李箱都没带,一只双肩包瘪在肩背。

车站广播:“上海南开往清礼的G369次列车乘客请注意,五分钟后停止检票,请您抓紧时间……” 

霍礼鸣双手插兜,走了几步又停住,转身回望了一眼落地窗外的城市。

然后表情无谓,脊梁挺得笔直,长腿阔步地并入人流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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