赝神身为器灵, 最擅长的, 就是放大人的欲望, 挑动人的情绪,而后化为自身力量。

人不可能没有情绪, 厉鬼心中的杀念不甘只会更重。

若是谁心中萌生出某个念头,比如“我要xx死”, 那么赝神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利用这股带着戾气的念力,吞噬掉对方的一半力量。

他一定会喜欢赛音珠他们形容的这片地方,但叶识微怎么办?

他这些年到底经历了什么, 是怎么过的?

叶怀遥的呼吸有些急促。

容妄不在这里, 赛音珠可塔其格都看不出他的情绪, 只知道叶怀遥应该对这片地方非常感兴趣。

赛音珠道:“近千年来,里面的情况是越来越严重了, 好在那里地势特殊,深渊最下面有股天然的吸力,这才不至于让戾气向外扩散。云栖君,我们管那里叫做赤渊, 意思就是‘充满血色的深渊’,进去的人从来没有生还的。”

叶怀遥说道:“多谢提醒,我知道了,我再想想罢。”

他想,我今晚就去。

叶怀遥并非一时冲动,在鬼族这边的铺垫他已经做好了,玄天楼的人收到他的传信之后, 不会耽搁时间,而容妄那边办完了事,也肯定会以最快的速度赶回来。

只要他们到场,后路便可以有保障了。

现在叶怀遥的想法就是,要以最快的速度找到叶识微,想办法把他救出来,不然他感觉自己快要疯了。

虽然努力调节情绪,表现的若无其事,但一个修仙之人夜夜惊梦,已经是心绪不稳的最大证明。

叶怀遥本来打算跟赛音珠和塔其格透个底,但是一看他们两人都是排斥深重,满脸不愿意多谈的样子,叶怀遥也就没露口风。

他白天在附近处踩了踩点,大致估计了时间方位,就回到房中闭目养神。

到了晚上,眼看时辰差不多了,叶怀遥分别给玄天楼和容各传了消息说明情况,便动身前往。

如果在阳间,应该正好是在月至中天的那一刻,叶怀遥到达了深渊。

虽然阴间不见日月,但也会同样有力量的感应,这个时候的怨气能够得到稍微克制。

但俯身望去,赤渊之中仍然是黑雾翻涌,丝毫无法看清楚下面的情况。

叶怀遥少见地直接把浮虹剑本体佩在腰间。赤渊旁边寸草不生,连石头都是光溜溜的,他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在剑身上轻轻一拍。

浮虹剑向着深渊上空飞去,试探着向黑雾里面冲。

人与剑之间有所感情,叶怀遥能察觉到,这雾气就像是一池沉积已久的泥淖,越是往下越稠,吸力越大。

感受到浮虹剑的挑衅,黑雾觉得受到了冒犯,像海面上的波涛一样剧烈翻滚起来,好似一片长出无数只巨手的汪洋。

浮虹剑气势汹汹,还想奋力往里面扎,叶怀遥捏诀将它招了回来。

刚才还不嫌事大的浮虹剑立刻换了一副嘴脸,瑟瑟发抖地往叶怀遥身上蹭,一副受惊匪浅的样子。

叶怀遥拍拍它道:“你害怕吗?反正我是要进去的,若是你不想,那就先自己飞回去罢。”

浮虹一僵,随即笔直地竖起来,还自己出鞘半截,表示要一起去,它可以的。

叶怀遥微笑道:“那就走吧。”

他轻言浅笑的样子如同春水柔波,花枝吐艳,然而在下一刻,指尖一挑,眉梢轻扬,长剑已铮然出鞘!

雪亮的剑光如同月华穿云,澹荡千里,将整片浓夜映的乍然一亮,随即斩落于茫茫黑雾之上。

刹那间,横波激荡,宛如怒涛骤起。

一剑清华如许,破开万重深渊,叶怀遥不再犹豫,飞身而下。

冲进黑雾之中后才发现,周围也是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

只有浮虹剑的剑身上散发出淡淡的银光,也只能勉强照亮眼前的一小块区域。

未知的四周,有着深浓的血气和戾怨,直逼胸口,几乎挤压的人连气都喘不过来,明明寂静一片,却又好像有无数道吵闹嘈杂的声音直直砸到心底。

“负心薄幸的畜生,我要杀了你全家,把你的眼珠子抠下来喂狼,让你好好看看得罪我的下场!”

“我不甘心,我不想死!为什么别人幸福美满,我就要家破人亡?”

“我很他!为什么明明是同样用功,他却样样做的比我强?如果上天赋予的资质这样不公,那我凭何要投胎转世?”

……

各种怨恨,都是源于内心深处最本真愿望的无法满足,或所爱求不得,或对亲友留恋难舍,或挫败之余,不甘嫉妒……

每个人人生当中,都会或多或少地萌生出这样的情绪。

区别就在于遭遇的事情是否严重到足以将怨恨放大,以至于到了难以忘怀,不肯投胎的地步。

而这样的怨怒之气,也最容易激发他人的同心共感,进而将人彻底融化进这片黑雾之中。

叶怀遥默念玄门正宗心法,运转灵息,稳定心神,继续向下俯冲。

周围不计其数的怨灵向他涌来,想要将叶怀遥撕扯成碎片,多为面目狰狞身体残缺的恶鬼,令人望而生畏。

叶怀遥尚未弄清楚里面到底情况如何,叶识微跟这些东西又有着怎样的关系,出手的时候留有余地,只是用剑气将这些恶鬼逼退,硬是开辟出了一条路来。

大约足足过了有一个时辰左右,他这才感觉到眼前一亮,微光闪烁之间,雾气稀薄,露出了地面。

叶怀遥心里一松,他刚才还在担心,这里若都是这样茫茫没有尽头的黑雾,自己还不得飞到地老天荒去。

不过此刻还算不上可以轻松的时候,就在叶怀遥即将落地之际,他赫然发现,地面上竟然都是密密麻麻的石刃,大约一尺来长,尖端锋利,直指向上。

周围的黑雾虽然散了,空气中浮动的也仅仅是微弱的萤光,并不明亮,如果一下没看清楚,不小心撞上去,只怕当场就能被扎成一个筛子。

叶怀遥踩在浮虹剑上,二话不说,直接并指横削,但听长风呼啸回旋,顷刻间锋芒毕露,扫开一片平整地面。

“轰——”

这样阴森恐怖的死域从未受到过如此冒犯,骤然之间鬼号之声四起,整片大地剧烈颤抖起来,滂湃的威压如海潮般倒涌,迎面席卷而来。

地面向内凹陷,仿佛化作了一把巨大的弓,将密如急雨的石刃向半空中射来。

叶怀遥拂袖卷出,漆黑的长夜之间,他宽大的袖口扫出一蓬熊熊燃烧的烈火。火焰如同星芒般爆开,嘶啦一声将所有的攻击化为飞灰。

万千火焰如同流星般坠地,叶怀遥御剑随后,衣袂在飓风中猎猎飞扬。

方才的攻击尽数化为乌有,周围安静、清冷孤寂,然而就在这时,冥冥之中的第六感忽然感觉到一阵突如其来的危险降临。

叶怀遥心中一凛,猛然侧身,一把剑几乎是擦着鼻尖无声无息地刺了过去。

见他成功躲过,偷袭者似乎也有些惊讶,轻“噫”了一声,随即指尖结起法印,浮光微动,魔相顿生,四周有巨大的威压逼至,一束尖锐的银光直刺向叶怀遥眉心。

叶怀遥并指划出,继而上挑,一簇带着萤光的早樱在死气中层层绽放,舒展枝叶,花开至盛事,面前的魔相如被海水冲刷的堡垒,蓦然坍塌。

对方骤然变招,一剑直刺,叶怀遥却没再正面迎击,而是顺势御剑将身体侧过,两人擦身之际,他反手搭住对方握剑的手腕,感觉到那陡然加急的心跳。

叶怀遥用力将人往身边一扯,问道:“是不是你?”

出招时的剑光照亮了对方的脸,看得分明便是丁先生的样貌,叶怀遥却又重复了一遍:“是不是你?”

对方显然也刚刚看清楚他的面容,身体一僵,惊怒之色从脸上一闪而过,难得失态:“你怎会找到这里!”

叶怀遥反问道:“你说呢?”

丁先生不再跟他废话,直接挥手催动一片怨气向叶怀遥围拢过来,同时挣开手腕,身体便又要像上回一样化虚消失。

这里是他的地盘,到处都是茫茫黑雾,如果真的再次让人跑了,也使对方有了提防,肯定更加不好找寻。

叶怀遥凝视着他,丝毫没有抵挡之意。

这深渊当中本来就蕴含着一股巨大的吸力,而且越是向下,吸力就越强。

方才叶怀遥能御剑站在半空当中,看似轻松,实际并非易事。此时他完全没有进行防御,整个人被怨气一冲,瞬时就直接从空中坠了下去,砸在地上。

浮虹整把剑都吓傻了,倏地挺直,孤零零在半空中僵了一瞬,这才反应过来,连忙一头向着下面冲去,凑到叶怀遥身边,拼命蹭他。

丁先生什么情况都想到了,唯独没料即叶怀遥会受伤,见状同样大惊失色。

他也不跑了,随后落地,匆匆忙忙地扑到叶怀遥身旁,连声问道:“你怎么了,身上有伤吗?怎么会站不稳?”

浮虹如临大敌一样立起来,自己出鞘半截,做凶猛状对丁先生进行恐吓,他也视而不见。

他的手悬在叶怀遥的上方,想碰碰他,但又仿佛怕被碰坏了,难得的手足无措。

正在这时,欲落不落的手被一把抓住,叶怀遥睁开眼睛冲他眨了一下,笑着说:“叶识微,这么关心你哥哥?”

丁先生:“……”

因为刚才那一幕而产生的后怕尚未消除,焦灼的神色还僵硬地挂在脸上,他错愕地看着面前这个耍了自己还满脸得意笑容的混球。

别离太久,重逢太难,再次听见这声“你哥哥”,竟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

他想过两人正式相见会是什么样子,想必怎样都不会是令人愉快的结果了,只有拔剑相向,或者背道而驰。

见到如今这样不人不鬼的自己,叶怀遥到底会对他说些什么?会愤怒、悲伤或是厌恶?

无论哪一种,叶识微都不想见到。

他无时无刻不在想念兄长,期盼着能够回到以前那段幸福的时光中去,但早已物是人非,这个心愿永远不可能成为现实。

那么他宁愿让叶怀遥永远保留着对自己的想念,以及心中美好的印象。

可没想到,诸般猜测,都错了。

眸心骤然映下的一笑,恍惚间如同红尘过眼,万事皆梦,而他们,依旧是当年少年。

但一切也不过是仿佛。

叶识微心里知道越耽搁纠缠越深,无论怎样他们也回不去了,这时候最好就该二话不说立刻便走。

可是心里这样想,目光盯在叶怀遥脸上,整个人就像是魇住了,根本就挪不开。

毕竟,还能再看见他冲着自己笑,实在是太难得了。

叶怀遥从地上撑坐起来,见叶识微僵在那里没动,试探着抬手,伸向他的脸。

叶识微目光下移,看着叶怀遥的指尖,紧张的不敢动。

两人都是试试探探的,然后,叶怀遥在叶识微眉心轻轻一点。

随着掩饰真容的障眼法被破解,幻术带着多重身份层层打破,叶识微真正的相貌总算露了出来。

虽然眉眼长开不少,但大体模样还是一点没变,如果他这幅样子出现在叶怀遥面前,肯定一眼就可以被认出来了。

叶怀遥喃喃道:“还好,我以为你长残了,幸亏没有。”

叶识微:“……”

叶怀遥说了这句玩笑话,却连眼睛都红了,仓促转过脸去,过了好一会,又笑着说:“做什么要躲到这种地方来,折腾我费这么大的劲找你。”

叶识微一震,道:“不为什么。”

说完之后,他倏地起身,又道:“我没让你来,你也不该来。快起身,我带你出去。”

叶怀遥蹙起眉,却坐在地上没动弹,问他:“你这样着急,是怕赝神出来害我吗?”

听到“赝神”二字,叶识微的手一紧,惊道:“你知道了?”

叶怀遥道:“如果你说是你被赝神附体的事,嗯,我知道了。刚才我故意摔下来,也是想试探一下,现在操控意识的到底是谁。要是赝神,就不会像你这样着急了。”

叶识微抿紧了唇,一言不发,转身要走。

他和容妄的情况完全不同,昔年再如何也是天潢贵胄,高高在上,这些年苦熬下来也就罢了,但被最亲近的人揭开最难堪的一面,才是无论如何都不能面对的。

叶怀遥早料到叶识微会有这样的反应,但是问题总解决,他不能佯装不知这件事。

只有痛快点将伤疤撕开,脓血放出来,才有痊愈的可能。

眼看叶识微要走,叶怀遥跳起身来,看准了脚下一绊,趁他踉跄不稳的功夫,一把将叶识微扯过来,反手按在了旁边的一棵树上。

叶怀遥不等他开口,已经快速地说道:“识微,是我不好,明知道你不想提,还硬是要说这些。但是我会说,正是因为我不在意。”

叶怀遥按紧了叶识微的肩膀,凝视着他:“君知寒、丁掌柜、鬼先生……变化了那么多名字,人还是这个人。你变成什么样,你做了什么,都是我弟弟,咱们要做的不是疏远逃避,是一起承担这些!”

叶识微本来面色绷紧,仿佛毫无动容,听到一半,却还是忍不住猝然仰起头,望向头顶并没有繁星的夜空。

他尽力将眼睛睁大,让某种情绪倒涌回胸腔:“容妄应该跟你说过赝神的可怕之处,十八年前你会身受重伤,也是因为赝神将力量借给了朱曦,让他把瑶台弄塌。你难道一点都不在意吗?”

或者也可以说是他,是他的身体亲手赋予了朱曦力量,去伤害他此生最在意的人。

经历了这么多的波折算计,自己都快难以认清自己究竟是谁,又如何去面对叶怀遥?

叶怀遥腾出一只手,压着叶识微的脑袋往下一按,让他正对着自己:“你哥哥在这里,冲着天上说话,让我有种自己已经升天的错觉。”

叶识微抬眸,语气不知不觉流露出柔软:“你不要总是胡说。”

叶怀遥碰了碰他的脸:“现在胡说乱想的人是你。”

他说道:“赝神的危险性很大,我当然忌惮他,并且想要除去他,但是你为什么要在意这件事?你也是被他害的,他是我们共同的敌人,那么大家的立场不是很一致吗?”

“他不过是在你的身体里借住而已,就是咱们楚昭国的律法里,也没有规定说房客杀人,房东同犯罢?再说了,你觉得被赝神附体你丢人吗?我觉得你应该感到荣幸!”

叶识微:“……”

在他一言难尽目光的注视下,叶怀遥大言不惭地说道:“是你提醒我的,赝神希望能够成为天魔,这么伟大的理想,他选择利用你去实现,岂非正说明你骨骼清奇,天赋异禀?”

“小弟啊,你原来连武都不会,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去,我相信如果不是被他给看上了,你现在根本就没机会见我,也没机会变得这么厉害,昔日上树都不会的小废物,也能跟你大哥打成平手了。”

叶怀遥感慨:“看看那些前赴后继想要来到鬼族魔族的人,不知道有多羡慕你,你表现的这么不情愿,人家会觉得你在显摆的。”

明白着就是满口谬论,胡搅蛮缠,可是叶识微想张嘴的时候,却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来反驳。

也或者是他从小就养成了不忍拂逆叶怀遥任何心意的习惯,这习惯根深蒂固地扎进了骨子里,想改也改不了了,连跟他顶嘴都不太舍得。

实在是无可奈何,难以抵抗。

他忍不住按住脑袋,轻轻叹息:“……头疼。”

叶怀遥含笑:“给你揉揉?”

作者有话要说:

芝士味的遥遥,柚子味的识微,海盐柠檬味的汪崽。

汪崽日记:

今天,叶识微和叶怀遥终于见面了,而且很快就和好了,什么相爱相杀,虐身虐心,隔阂仇恨都是骗人的。

我很为这份兄弟情开心……

而且不用上戏我也很开心,毕竟戏份多了挺累的,我们离恨天也不缺那几个钱,老婆本管够。

没别的,总之就是开心……

……

不行了,我要缓缓,今天的日记先写到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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