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杀08

“不同意。”傅落银压低声音说,“我不会同意的,林水程,我都跟我妈说了年底要把你带回去看看,你不可以——”

他后面还说了什么话,林水程没听清。

傅落银还是捂着他的耳朵,把他死死地压在墙边,低下头埋在他肩侧。

林水程问:“那我把你送回房间?你喝太多了,今天你本来不用帮我挡酒的。”

他酒量不好不坏。

两三年前他刚接项目的时候,还是会被人轮番灌酒也不知道拒绝的学生,如今他成熟长大了许多,知道怎么在这种场合占据主动权。

傅落银整个人都往他身上倾倒,林水程只能伸手揽住他的肩背。他比他高太多,旁边人来来去去,后多或少都会往他们这里看一眼,以为有什么旖旎艳事正在发生,但是傅落银只是轻轻地把头埋在他颈间。

片刻后,还在模糊不清的说:“不要听,不同意。”

林水程的双耳被傅落银死死捂着,有点疼,他伸手把傅落银的手拿了下来,轻轻地拉了他一下,傅落银回过神来,怔怔地看着他的手——扣着自己的指尖,修长而柔软。

指尖摩挲,呼吸微热。

这一刹那,林水程意识到这个动作或许是有些暧昧的。

傅落银看着林水程的眼睛微微亮了一下,如同一泓潜藏暗河的古井,陡然浮上了许多星星。

林水程想后退一步,但是退无可退,他身后就是墙。而傅落银也跟着压了下来——

林水程以为他要吻他了,但是傅落银只是凑近了看他,像是打量什么爱不释手的小宝贝一样,眼底都泛上了一些笑意。他慎重、欢喜、谨慎地看着他。

而后轻轻低头,吻了吻他的额头。

“小猫咪。”他咕哝。

林水程努力要推他起来,声音清清冷冷的:“回房间。”

傅落银乖乖听他的话,只是必须得抱着他走,手指要扣住他的不放,平常冷静沉稳的大男人,这个时候倒真的成了小孩。

林水程不知道傅落银住哪里,他把他带进了自己的房间,费力地把傅落银扶到床上。

傅落银要捞他一起睡觉,林水程颇费了一番力气才给他盖上被子。给傅落银扯外套的时候,里边掉出了一盒吃掉两颗的小药片。

林水程低头看了看药名,想起白天傅落银拼命打喷嚏的样子,沉默了一会儿。

他给空调调高了温度,而后去桌边把永生花里的玫瑰抽了出来,塞进了一个空余的文件袋里。

剩下的樱花永生花,他重新抽出来,一枝一枝地放在手中理顺。傅落银插花简单粗暴,塞不进去就强塞,底部的伪花梗都已经被折断了扭成一团。林水程把永生花分成了三束,瓶中插一束,剩下一束放在桌上,拿餐桌巾包好,错落摆放,最后一束是根茎断开的,林水程只留下花瓣,也都装进透明文件袋里。

他在这边做着这件事,另一边傅落银在床上喊他的名字:“林水程。”

林水程应了一声,傅落银就不说话了。

过一会儿后,傅落银又开始叫他:“林水程!”

林水程偏头回去看他,片刻后看见傅落银没有动静,于是也没吭声,而是整理着花卉。

整理完之后,林水程摸出被他摔裂了一条缝隙的手机,看了看。

没有什么新消息,他习惯性地搜索了一下楚时寒的词条,结果依然为空。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候,他听见身后有动静,一回头却看到傅落银摇摇晃晃地爬了起来,下床走了过来。

林水程下意识退出了搜索界面,把手机放在了衣服口袋里,问他:“你下床干什么?”

傅落银揉着太阳穴,闷闷地说:“不知道。”

他瞅着林水程,林水程瞅着他。

林水程以为傅落银又要开始车轱辘刚刚的话,结果傅落银打量了他一会儿,突然直接伸手,把他整个人打横抱了起来!

林水程突然悬空,被惊了一跳——但是他没有挣扎。

他仰头静静地看傅落银。

傅落银看着他的眼睛,把他放在床上,接着俯身压下来,亲吻他的额头,还是那样小心翼翼地亲吻他。

亲完后,傅落银也不做别的什么,就抱着他在他身边躺下了。他把林水程揉进怀里,嗅着林水程的气息,吸猫一样吸了好几口,最后抱着他不动了。

“我想起来了,林水程,有句话我要告诉你。”傅落银说。

林水程被他压在怀里动弹不得,手也伸展不开,还是和刚刚在走廊里一样,抱着他的脊背。傅落银身上很暖和,温暖而令人安定的气息一如平常。

林水程不动了。

他听见傅落银说:“你别难过了。”

傅落银说完这句话后,仿佛一直惦记着的重大任务完成了一样,他把林水程往怀里带了带,安稳地进入了睡眠。他半个身体都压在林水程身上,林水程偏头看着他,轻轻垂下眼。

他跟着傅落银睡了一会儿,睡着时无梦。

半夜时岛屿上下起雨来,外边雨声淅沥,潮湿虚浮的暖气让林水程睁开了眼。

傅落银还是那个姿势,一动不动地抱着他,林水程费力地从西装口袋里摸出手机,找到遥控模式,把房间内的加湿系统关掉了。

刺眼的屏幕照着林水程,林水程手指一滑,看见手机上跳出来一则新消息,是一则好友申请。

他愣了一下是因为这个申请人的头像,那是一张自拍照,角度倾斜打光朦胧,有些像初高中扮酷的小孩喜欢用的那种自拍模式,更重要的是,这一眼他直接看过去,几乎以为那就是傅落银的前男友夏燃。

眉眼五官有七分像,不过仔细看却不是同一个人。

他的验证信息里写着:救救我,求求你了我真的没办法了!

林水程微微皱起眉,通过了对方的好友申请。

刚通过后,对方立刻就发送来一大堆字:“哥真的不好意思打扰您,我现在在那个岛的酒店外面,您有没有时间见我一面!我有事情想求您帮忙!”

林水程发送了一个问号过去。

对方发来一条语音,林水程瞥了瞥睡得正沉的傅落银,把音量调小到刚刚可以凑近了听见的程度,点击了外放。

对面是个男孩儿,声音里带着哭腔:“我跟过傅总一段时间,我现在没有办法了来打扰您,您可以帮帮我吗?我打车过来的,身上已经没有钱了……我没有打扰您们的意思,真的求你了……”

他后面还发送了一大堆话,林水程没有全部播放。

他动了动,慢慢地从傅落银怀里钻出来,正要下床的时候,傅落银一把揪住了他的衣角:“林水程。”

傅落银眼睛还闭着,但是嘴上还记得说:“不要走,不许走。”

林水程叹了口气,嘴唇动了动,最后什么都没说,理了理衣服,走出了门。

联系林水程的男孩叫唐洋,比他还小几岁。

林水程出去的时候,外边正在下大雨,男孩一个人站在酒店廊下,一身雨水,被风吹得瑟瑟发抖,看到他的时候,拘谨又瑟缩地笑了一下,叫他:“嫂子。”

林水程已经懒得去纠正一个陌生人的称呼问题了,他问:“有什么事吗?——进来说吧。”

他打量着面前的男孩。

年轻,白皙,瘦弱,衣服算是光鲜亮丽,但是明显有些脏了,不知道穿了几天。衣袖之下隐约能看到包着纱布的手。

唐洋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跟着他一起走了进来,暖气扑面而至,男孩四处看了看,感叹道:“真好,这里边真好,真大。”

这个点还有人在嗨,林水程去一边的零售小店里要了热饮和汤面,递给他。

唐洋咽着口水,明显很饿了,但是他忍住了没有吃,而是直勾勾地看着林水程,半天后开口了。

“嫂子,我,我不是故意老打扰您的,是没办法了……我三年前跟过傅总一段时间,可是他嫌弃我笨没文化,一个星期就把我踹了。后面我就去打工了,给人调试机器,就是那种很大个的空间车车组,前段时间我砸伤了手,本来老板可以赔我三万块的。”

他把包着纱布的手摊开来给他看。

廉价纱布下散发着劣质的消毒水味道,还有让人不适的腐烂的味道。

唐洋迅速地把手收了回来,用另一只完好的手摸了摸鼻子,心虚地低下头笑了笑:“您别看了,有点恶心,我继续说——本来可以拿到三万块的,但是那个老板破产跑了,我现在身上没有钱,租的房子也到期了,医生说我再不治就要截肢了,还要我去弄什么医疗保险——我没有钱,也搞不懂他们要我干的。后来我看到新闻说,有破产跑路的老板被整治了,三年前我跟过傅总一个星期,我就在想,傅总能不能帮我要到三万块钱……可是傅总的联系方式我找不到,只找到了您的。有个人说你是他的男朋友,把你的联系方式给我了,真的对不起了,哥,可是我没有办法。我看有钱人心都很好的,还做慈善,能不能帮帮我。”

他说着说着又要哭了。

林水程听了之后,不置可否,问他:“证件什么的带了吗?我要知道你说的这些的真实性。”

唐洋立刻把身上所有的东西都交给了他:钱包、id卡、揉得一团糟的上岗证书和劳务合同、医生的诊断证明。

他委屈得不行:“本来有三万块,我能好好过两年的,特别好的一件事,谁知道那个老板跑了呢……这下钱没了,手也没了……”

林水程查了查,的确也查到了他说的那家公司老板的破产信息,那家老板是老赖,拖欠了许多人的工资至今未还。

“这样,我先送你去医院。”林水程站起身来,“医药费我付,那三万你也被纠结了,我给你。”

唐洋大概想不到这一趟会这么顺利,一时间呆住了。

林水程掏出车钥匙往外走,唐洋才如梦初醒,跟着上了门。

上车时,林水程问他:“你会开车吗?”

唐洋犹豫着说:“我开过货仓的叉车……”

林水程:“那我设置自动驾驶了,定位最近的一家医院吧。”

人造岛上有一个医务中心,救急用的,显然没法用于唐洋的情况。唐洋需要做手术。

最近的医院在两公里外,需要出岛,走过跨海大桥后从盘山公路下山,林水程设置了自动驾驶,随后就靠在了架势位置上没有管。

唐洋从一开始的谨慎瑟缩,慢慢变得大胆了起来——他发现了林水程是个好人,也终于敢坐在副驾驶上,慢慢地吃着兜里的零食——一种廉价的米花饼干。

唐洋没敢说什么话,反而是林水程一路慢慢问着他的情况。

“多大了?”

“今年二十岁,当初和傅总在一起的时候是十七,图着钱来的,有人介绍,不过哥你别多想,傅总碰都没碰我一下,很嫌弃我的。”

“念书呢?你应该在读大学吧?”

“我家里人倒是供着读书,但是我自己不是那个料,正好家里也穷,就出来打工嘛。本来手被砸了不亏,减去手术费还有一两万,可是老板跑了么……”唐洋叽里呱啦地跟他说着。

这个男孩子和他是两个世界的人,他谈到自己的手伤时,仿佛还有几分沾沾自喜,觉得自己的手受伤是一件天大的好事——白赚不亏,手反正能治好,只要不是“倒霉”,结果都是好的。一般人说的“倒霉”经过精明的计算,成为了不亏本的买卖,仿佛被砸伤的不是手,而是电视节目上的金蛋一样。

林水程心底忽而微微一动,他问道:“你需要资助吗?你或者你的家人?”

唐洋愣了一下,随后很快地冲他弯起眼睛笑了笑:“没有的,不需要,哥,你是好人,我知道,不过我把手治好了就帮忙回家开小卖部了,挺好的。”

他身上有一种天生的乐天气息,或者说容易满足

林水程若有所思,也就不再追问。

车辆平稳地驶出跨海大桥,林水程忽而又想起了什么,他回头看了看身边的男孩子,问道:“你的长相……”

唐洋无辜地说:“整的,照着一个人整的,当初拉我过去跟傅总的那个人说,只要整得好,他拿的钱给我分红一半,那个人还整出个挺好玩的词,说这叫‘替身’呢。”

他观察了一下林水程的脸色,迅速恭维道:“不过我看,哥您比我这张脸好看多了,也一点都不像。”

林水程想了想:“可能有什么其他的地方像吧。”

他的注意力都在显示屏显示的车速上,随口叮嘱道:“一会儿我发送你一个号码,是傅总本人的号码,你把今天的事告诉他,去了医院之后,就说他的情债,我帮忙还了一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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