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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景然正在考长子制艺,刚到入题,门外传来小丫头的通禀:“七少爷过来了,要给老爷、夫人请安。”

顾暄在顾家的孙辈里行第为七。

作为大房唯一的庶子,赵氏对他还是不错的,当下便笑道:“赶紧让他进来,刚好他大哥也在,待会儿留下一起用晚膳。”

丫头传话后,打了帘子,紧接着走入一个身穿千竹紫云外褂的少年,约十岁左右的年纪,眉眼和顾景然有三分相似。

到了顾景然和赵氏身边,顾暄拱手行礼,恭敬道:“父亲,母亲安好。”

顾景然摆手,说道:“翰林院的事情繁琐,我脱不开身,也没有问过你的功课,听你师傅说给你讲大学的格物致知……你总是理解不透……按照自己的意思先给我讲一遍。”

他看着自己的庶子,聪明倒也聪明,就是天赋远不如曙哥儿,性情偏还天真、懒散,教都教不好。

被父亲问起学业,顾暄紧张的汗珠都冒了出来,结结巴巴地:“……在实事里追求物事,内心才会平静,才能更好地解决问题。”

顾景然摇摇头,显然对答案很不满意,“所谓格物致知是在物事上按法取舍,要懂得什么时候停止追求,然后在静心思考问题的过程中,长见识懂智慧。”

顾暄慌忙点头,又说自己学的不到位。

“你这会倒是挺有自知之明。”

顾景然“哼”了一声,和他说话:“读书谨记勤勉,不懂就要问。

不想问你的师傅,你大哥或张居龄都可以。”

顾暄诺诺地应下。

顾景然不再理他,和长子又说入题后的起股,这是最重要的一部分,开始了正式议论。

赵氏让丫头搬了杌子让顾暄坐下,又问起他最近的饮食起居。

顾暄低声细语地一一回了。

差不多到了戌时,葱儿进来问赵氏晚膳好了,摆在哪里。

“……正厅。”

这时候的凌波苑也在摆晚膳,武氏拉了顾晗坐下,又让秋月去书房请顾临。

淡薄的月光透过枝桠撒向大地,倾泻下一片碧辉。

饭桌上,顾临夹起一块排骨放到顾晗的碟碗里,笑道:“晗姐儿太瘦了,要多吃些肉。”

“谢谢祖父。”

顾晗小小地咬了一口,她不喜欢吃排骨、更不喜欢吃肉,太油腻了。

武氏喝了一口汤,“晗姐儿吃了人参养身丸身子真的是好多了,瞧瞧她,气色比前些时日还要好。”

巧珍在顾晗的下首站着,听着老夫人说话,小嘴一咧。

她们小姐被那劳什子的毒玩意害的可不浅……就算气色好,那也是现在不吃了才会气色好。

“哦?

这倒不错。”

顾临喝了口粥,“是谁想到的点子?

养生比吃药好。”

武氏微微一笑,“本来是老大媳妇和我提起制丸药的事情,我就让她负责也给晗姐儿制些。”

顾晗把筷子轻轻放下,问道:“人参养身丸……一直是大伯母在操心吗?”

她必须要确定下来。

“……我也给韩大夫说过。

算是他们俩一起做的吧。”

武氏见孙女儿有兴趣,便细细地说道:“人参还有别的中药是你大伯母让人去库房寻的,不够的还要去外面卖。

韩大夫只负责炼制丸药。”

顾晗垂下双眼,心里大体有了谱:“真是要感谢大伯母了!”

“一家人哪有什么谢不谢的。”

武氏揉揉顾晗的头发,亲手盛了燕窝粥递给她,“……好好吃饭。”

微风透过槅窗吹进屋里,混合着清新润意的露水气息。

晚膳后,顾晗陪武氏坐了会,便回了东厢房休息。

桃红已经回来了。

顾晗让巧珍去端洗脸的热水,又打发了屋里伺候的丫头、婆子,才问:“怎么样了?”

“小姐吩咐的事,奴婢只问出了一点。”

桃红说道:“……葱儿姑娘送出去的男人是大夫人的陪房,叫毛拱。

他也是外院的二管家,妻子孩子都在乡下。”

她歇了一口气,“他常去大房给大夫人请安,再有别的就问不出来了。”

顾晗喝了一口茶,“外院的二管家?”

桃红应是。

顾晗的秀眉皱了皱,她实在不相信毛拱去大房就只是给大伯母请安,一定还有点别的什么。

“小姐,大夫人管理内院多年,上下皆是她的眼线。

咱们稍微一大张旗鼓估计就被发现了。”

桃红很担忧:“奴婢觉得不能在府里查,得想点其他的办法。”

顾晗听到这里,想了一会,说道:“你说的有道理。

用别的人我也不放心,还是你去查,你先查清楚毛拱的妻子和孩子住在哪个村,然后从他们身上下手。

应该能找出破绽。”

桃红答应下来。

巧玲进来了,手里拿着白玉兰香膏,“……老夫人赏下的,说是给小姐抹手用。”

顾晗接过来,随手放到了妆台上。

夜深了,院内挂着的灯笼发出橘黄的光圈,给人十分温暖的感觉。

顾晗却想起前世时自己也喜欢这样的灯笼,挂的满院子都是。

张居龄虽然和她不怎么说话,却从不阻止她做任何事情。

巧珍端了铜盆进来,伺候她梳洗。

顾晗有些体力不支,倚靠在床头一脸疲惫。

她对自己的身体还是了解的,经过人参养身丸一事,怕是更不好了。

她要找个由头出府一趟,让别的大夫给把把脉。

头昏昏沉沉的,想着事情便睡去了。

两天后,顾昭风寒好了,照常的满脸笑意。

她处处由顾昣恭维着,日子过得也算惬意。

顾晗却看着她的气色不大好,皮肤尽管还是吹弹得破,但总觉得泛着青。

农历四月初二,张修坐马车来了顾府。

先去拜见了顾临、顾景然,说了好一通话,而后领着陈铭去了张居龄的东风馆。

树鸣热情地接待了他。

“你家少爷呢?”

张修在屋里转了一圈,没看到张居龄。

他身穿雅青色忍冬纹直裰,还未到不惑之年,肤白无须,相貌堂堂。

“少爷去了学堂,奴才已经让人去请了。”

树鸣笑着把人让进正厅,满上茶水。

张修在正中的太师椅上坐下,环视周围的一切。

三间五架的房屋,带个小院,很幽静的地方,还带一个小厨房。

顾家人果然对夙之很好。

顾家家大业大,园子和房屋都是仿了江南园林的修建,各处都十分雅致,连庑檐上的瓦角都雕刻了祥瑞花纹。

他一路走来,长了不少的见识。

张修一盏茶没有喝完,张居龄就进了院子。

“给父亲请安。”

他大步走到近前,跪下行了大礼。

张修看了他一会,摆手让他起来。

三儿子是在父亲身边长大的,他们之间没什么感情。

几年不见,这孩子倒是长大了,个子比自己都高。

“……听顾大人的意思,你今年是能中举的。

家里你大哥在读书方面不行,做了生意。

你二哥去年中了举人,今年就看你的了。”

说到这里张修的声音一低:“你住在顾家,切记要礼数周全,和顾大人他们把关系往好里处,以后你无论是求学还是做官,都有莫大的助益。

对咱们张家也有好处。”

他是两榜进士出身,没什么背景,翰林院苦熬出来的,在京都势单力弱,能仰仗到顾家作为靠山就太好了。

“……儿子谨记父亲的教诲。”

张居龄眼神深邃,站的笔直。

三儿子太听话了,让张修感到很意外,这和陈铭上次从顾家回去描述的可不一样。

“对了,听你大哥说,你让我来顾府找你……到底是为着什么事?”

提起这茬,他心里还是不舒服,作为父亲哪有被儿子牵着鼻子走的。

为什么不回去,偏要他过来。

终于到了说正事的时候,张居龄给张修满了盏茶,“父亲,您最近和定远侯府走的很近?”

张修一愣,不明白他说的意思,“是你大哥和定远侯的次子因缘际会做了两次生意……然后才引荐了父亲。”

他问道:“出什么事了?”

张居龄摇头,“您和大哥说一声,让他离定远侯次子远一点,父亲也是,最好和他们断绝关系。”

“到底怎么了?”

张修急了。

“定远侯的长子管辖内的关于江浙一代的赈灾粮食出事了,一夜之间,不翼而飞……现在还死命压着,在找补救的措施……但是三十多万石的粮食不是说补就能补上的。”

张居龄笑了一下,“各地粮仓都有千户守着,严格的很,平日里一个苍蝇都难飞进去。

更别说赈灾的粮食了。

只有一种可能,就是有人在故意构陷定远侯。”

他走去了槅窗前,“能调动看管灾粮的千户……不管是谁,都是咱们惹不起的。”

“眼看着五月汛期就要到了,如果像往年一样,治不住水……这事很快就会被捅出来,父亲以为会如何?”

张居龄反问道。

“圣上一定会大怒,没有赈灾粮,灾民也会出事……定远侯府怕是很难保住了。”

张修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是啊。”

张居龄顿了顿,“……和定远侯府交好的怕是也躲不过去。”

“你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张修震惊之下,直接站了起来。

陈铭也吓住了,灾粮丢失,这可是掉脑袋的事!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事情属不属实?”

张居龄转身看着父亲,“您不信的话,可以让陈先生去打探下。”

他想起娘亲的死,就一点都不想挽救张家。

但他是祖父一手养大的……要是因为定远侯府牵连了张家。

祖父应该会很难过吧。

张修愣了好一会,也来不及再问些什么了……急匆匆地离了顾府,上马车直奔柳巷胡同去。

张修刚走不久,杨若进了东风馆,他是从翰林院直接过来的,路上碰到了张修的马车。

“夙之,你把定远侯府的事情和伯父说了?”

他见张居龄弯腰在庑廊下浇花,很有兴致的样子,问道。

张居龄“嗯”了一声,无奈地开口:“我不能眼看着张家遭罪而不管不问。”

杨若点头,“也是。”

这事是父亲先发现的苗头,他前日来顾家和张居龄说了,两人还因此夜探了定远侯府。

“你说赈灾的粮食会被谁盗走呢?”

杨若叹气:“我还真的没有发现京都会有谁如此的手眼通天。”

张居龄没说话……他在担心汛期一到,江浙一带的灾民该怎么办。

“……夙之,我想知道这人是谁。”

杨若看着远处的天空出神,“你能帮我吗?”

许久。

张居龄又“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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