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霉事发生在归途。

首先,从仙台市北郊返程的途中遭遇了交通拥堵。从北环线进入南北向车道后,就在进入轮王寺隧道之前堵住了。

这不是“恩赐隧道”吗?!明明是为了消除堵车而建立的捷径隧道,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车啊!

也许有些夸张,但我真的深感绝望。无论推出多少缓解拥堵的政策,依旧无法消除堵车吗?就好像无论制定多少法律条款,依然不能杜绝犯罪一样,这不就和“捏手背游戏”差不多吗?

“堵车了。”亨也说。但他的语气听起来不像我这么失望,只是陈述堵车了这个事实而已。

“堵车是无可奈何的事。只能靠时间解决了。”玉田宪吾也显得不慌不忙。

“是啊。”

“以前,迈克尔·凯恩演过一部电影,讲的是用MINIcooper抢劫的故事。”听到玉田宪吾的话,我差点儿惊叫出声。太可怕了!被卷入人类犯罪的车子,让我无法不同情。

“哦。”亨随口回应。

“三辆不同颜色的MINIcooper,好像分别是红、白、蓝三色。主角抢劫金条后逃跑,意大利警察在后面穷追不舍,双方在意大利的广场上上演猫捉老鼠的大战。然而,正赶上意大利广场严重堵车,车子都动弹不得。”玉田宪吾换成空挡,拉起手刹,把脚从刹车踏板上移开。他大概知道车子一时半晌无法前进。

“一开始,意大利人都焦躁不安地狂按喇叭。但是,随着剧情的发展,镜头再度转向广场时,大家又都显得十分悠闲。”

“怎么悠闲?”

“有人坐在车顶看报,有人在车里打牌,还有人在玩骰子,甚至还有男司机隔着车窗与旁边反向车道的司机搭讪,结果被对方扇了一耳光。”

亨开心地笑了起来。“果然很悠闲。他们好厉害啊!”这大概已经超出“悠闲”这个次元了吧。

“是吧。看了那部电影之后,我觉得堵车也有堵车的乐趣,享受一番也不错。日本人现在太急躁了。”

“日本人也有很多种。”亨冷静地说,“而且,那只是电影而已。”

“没错。”玉田宪吾松开方向盘,双手交叠,抱在脑后。

两条宽敞崭新的车道笔直向南延伸,前方就能看到那条隧道。平时,每辆车开到这里时都能享受到畅通行驶的快感,今天却大排长龙。

两排车都堵在路上。为什么会这样啊?

不知过了多久,我发现前面的堵车好像并不是一般的堵车。

“嗨,大众。”我向前面的黑车打招呼。

“嗨,德米欧。”

“一点儿都不动啊。”

“是啊,我的主人要赶不上约会了,从刚才起就一直很着急。”

“那现在呢?”

“现在已经完全踏实了。他打电话给对方,对方说:‘不管到几点,我都等你。’他听了之后,心情立刻好转。”

“那太好了。”

“但是,我觉得‘不管到几点’也是有限度的。”

“喂,德米欧,这种情况可不一般。”旁边的黑色tanto说,“这条隧道会堵车,可不像是自然堵车。”

对我们来说,没有比“自然堵车”更神秘的事了,这就像风到底是从哪里吹来的一样,是搞不清原理的现象。

“人类最受不了原因不明的事,自然堵车就是其中之最。”扎帕曾经说过,“不管是真相还是谎言,只要说明理由,人类就会稍微平静下来。所以,发生自然堵车时,不管三七二十一,放两辆压扁的车子在路上就好。人类就会知道,哦,是发生严重车祸了,于是,焦躁就一扫而光。”

“这是非自然堵车。”tanto后面的一辆款式老旧的皇冠小声说。

“啊,这个说法好!非自然堵车。”tanto笑了。排在他前面的皇冠也搭腔:“非自然堵车啊。”接着,两条车道上的车子都开始七嘴八舌地嘟囔:“非自然堵车。”他们似乎觉得这个说法很有趣。虽然我并不觉得那么有趣,但这次堵车的确非常不自然。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我发现反向车道上没有车辆驶来。一边车道堵车,反向车道却十分空旷的情况时常发生,但是,一辆车都没有也太奇怪了。

过了一会儿我才知道,原来是有几辆车发生碰撞,堵住了隧道南侧的出入口。

前方车辆用传话的方式,一辆一辆把这个消息传了过来。因为是从隧道另一侧传来的,所以情报内容可能有些出入。刚刚听说“四辆私家车相撞,动弹不得”,马上又有车订正说:“好像是五辆。”紧接着有车补充:“听说有一辆是送快递的卡车。”

不久,又传来“事故车辆没有重大损伤”的消息。我们在放下心的同时,又开始感到混乱。到底哪一个才是正确的消息?如果事故车没有重大损伤,就应该尽早把他们移到路边,让后面的车通行才对。如今却堵得这么厉害,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我和周围的车嘀嘀咕咕地讨论各自的臆测。

后来又传来消息说:“前面四辆车因为急刹车,车身侧向打滑,形成一道路障。后面的车险些撞上这道路障,司机及时扭转方向盘并踩下刹车,导致车身倾斜。虽然避免了造成严重破坏的恶性事故,但还是发生了一定程度的冲撞。后面数辆车子躲闪不及,横七竖八地撞成一团,把整条车道堵得严严实实。”

“就像自行车乱七八糟全都挤在狭小的停车处一样。”我身后的皇冠抱怨道。

“啊,说得妙!”他身后的皇冠附和道。

“话说回来,皇冠也太多了吧!”

我差点儿笑出来。虽然这纯属巧合,但还是很好笑。皇冠车的标志是一顶很威风的王冠,看到皇冠车堵在一起,就像看到很多很威风的人聚在一起似的,这种场面很好玩。

我正胡思乱想的时候,前方传来消息:“不知是抢劫还是盗窃,总之好像有事件发生。”

“抢劫?盗窃?”

据说,有人从隧道另一侧、国道旁边的建筑物里抢走了财物——当然也有可能是现金——然后开车逃逸,在隧道前的十字路口闯红灯时与其他车辆接连相撞,乱成一团,所以才会造成眼下这起非自然堵车。

“天啊,饶了我吧!”一辆车哀叹。

“抢劫什么的也就罢了,开车逃逸不可饶恕!”皇冠大叫。

“没错!”我们异口同声地高呼,“干坏事不要牵连车子!要跑用自己的腿啊!”

不知哪辆车开玩笑地大喊一声:“啊,听到警车老爷的声音了。”连我在内,所有车都笑了。我将注意力集中于远方,的确可以听到宛如能搅动空气般的警笛声。

看来真的发生事件了。

此时,大家都怀着同样的心思,希望逃逸车辆平安无事。窃贼怎样无所谓,他是自作自受,但车子是平白无故受到连累的呀。

这时,前面一辆MINIcooper说:“我以前在英国时,有一个强盗团伙开着三辆MINIcooper逃逸。”

就是玉田宪吾刚才说过的那件事。虽然是电影里的故事,但这辆MINIcooper讲得就像真事似的。“那个强盗团伙顺利逃脱,但是之后的事才是最恐怖的。”

“怎么恐怖了?”一辆车问道。

“三辆MINIcooper全都被推下悬崖,摔得粉身碎骨。”

啊!太过分了!在场的所有车都不禁浑身发冷。

过了一会儿,亨提议:“还是走其他路吧。”然后他便开始操作导航仪,“不知道能不能找到隧道以外的路。”

很快,导航仪发出声音:“开始搜索其他路线。”

接着,屏幕上显示出沿着隧道前方的小路向左迂回的一条路线。

进入那条曲折的小路,果然和预想的一样,没什么车。行驶在畅通无阻的道路上,幸福感也多了好几倍。

“那里为什么会堵车?出车祸了吗?”玉田宪吾说。

是因为强盗团伙开车逃逸,引发了骚动,进而导致堵车的。不过这是我们汽车圈里流传的情报,玉田宪吾和亨还不知道。

“我还听到警车的警笛声了。”亨好整以暇地说。

沿小路向西南方前进,在十字路口转弯后就进入了一条单向双车道的宽阔马路。

“话说回来,真没想到丹羽也很细心嘛。”副驾驶席的亨看着手里的塑料袋,那里装着他擅自闯入荒木家庭院连根拔起的花。

丹羽很细心?这是什么意思?我很想发问。

“哦,他只是想尽可能地规避风险吧。丹羽和荒木翠都有被媒体追逐的悲惨经历,所以他们对于被追踪这件事可能有点儿神经质了。”

“小玉,你也追过他们啊。”

我试着从他们的对话中推理出目前的状况。

我首先想到的可能性是“丹羽想从庭院中采摘荒木翠喜欢的花”。

比如,荒木翠回想起家中庭院里盛开的鲜花,突然对丹羽说:“看不到那些花,我好寂寞啊。”于是丹羽答应她:“那我去帮你采来。”不,不可能,我否定了自己的推理,丹羽和荒木翠都不是这种性格的人。

“接下来知道怎么走了,不需要导航仪了吧?”亨说着,关掉了机器。

这时,我想起在荒木家所在的住宅区听到的事。每次,荒木翠的老公荒木诚人和外遇对象外出后,都会一丝不苟地删除导航仪中的记录。

原来如此,是导航仪啊!同时我又想起亨操作导航仪时的情景,灵感如火花般迸发。

原来是导航仪!

我终于明白一年前丹羽偷我的原因了。之前我一直觉得不可思议,他既没把我开到什么地方,也没有偷走我的任何零件。

不过,有一样东西即使被偷,别人也很难发现。他的目的是删除导航仪的记录吧?

当时,丹羽从玉田宪吾那里得到钥匙,发动了我的引擎。虽然可以在原地删除记录,但他不知道良夫什么时候会回来,所以把我开到不远处才开始在导航仪上动手脚。因为对丹羽来说,被人发现他还活着的话,会引发大麻烦。

那么,他为什么非要删除我的记录呢?

我正想着,听到亨拿起装花的塑料袋问玉田宪吾:“这真的是那一片没有的花吗?”

“如果丹羽他们的想法没错的话,那么这种花是不可能在仙台住宅区里自然生长的。”

“丹羽他们是在哪里发现的?”

“在电视上。之前不是播出过一个特别节目吗?荒木翠和丹羽也看到了。拍到荒木家时,正好拍到了庭院里的白花。”

“然后他们就立刻想到那种花被人发现就惨了?这也太神经质了吧?”

“是啊。这种花只在高原地区自然生长,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了。”

“高原的花。”亨说着,又看看塑料袋,“难怪你刚才会特意提起高岭之花。”

啊,原来如此。刚才玉田宪吾给的提示“高岭之花”就是指只有在高原才会绽放的花朵啊。

所以,亨完成了任务,成功拿到了这些花。

我想起以前家门口电线杆旁边绽放的蒲公英。扎帕说,那是细见先生登山回来时,粘在鞋上的种子掉在那里,后来生根开花的。

荒木家居然发生了同样的事。

隧道事故发生前,荒木翠和丹羽商议,在某个地方准备一处藏身之所。

他们并没有想到会因为隧道事故而展开新的人生,但也许两人曾经计划过,一旦有机会,就离开荒木诚人过隐居生活。不知是去踩点还是准备隐身之所时鞋底粘到了花的种子。一定是这样的。

然后,荒木翠回家时,种子落在了院子里。一年之后的现在,种子开花了,并被镜头记录下来,在节目中播放。

就是这么回事吧?

“丹羽偷了这辆德米欧的理由也一样吗?”亨说。

“他删除了导航仪的记录。”玉田宪吾回答。

我猜对了!我为自己的推理分毫不差而欣喜若狂。

接着,我想起一年前荒木翠坐车时的情况。

当时,荒木翠先打开副驾驶席的车门,发现亨坐在那里时她非常惊讶,又慌忙关上了了车门。就在那时,掉落了一张纸。

然后呢?亨捡起纸,体贴周到地主动根据纸上的地址或电话号码设定了导航仪。

玉田宪吾说:“有一次,荒木翠突然想到,你曾经在这辆车的导航仪上设定过地址,他们担心有人会根据那个地址找到他们的下落。”

“但是,我觉得他们不用谨慎到这种地步吧。”

没错,即使在我的导航仪上留下了地址,除了望月家的人之外,还有谁会发现呢?不,大概就连望月家的人都不会发现

“也对。但是,一旦开始朝坏的方面想就无法停止。也许你家的人会在外面宣扬荒木翠坐过你家车的事,如果传到荒木翠老公耳中,他说不定会来调查这辆车。”

“若说可能性的话……”

“并不是全然没有,对吧?”

仔细想想,丹羽一向在太阳君的版权问题上斤斤计较,而且他之前开车时那么急躁,所以应该是个非常神经质的人。一旦开始纠结某件事,就会越来越在意,越来越担心。

如果冷静思考的话,就会发现其实很难根据导航仪的记录,以及庭院里的花朵,判断荒木翠和丹羽的下落。这根本不现实。

可是荒木翠他们还是会担心,就是这么一回事吧。所以,他们找玉田宪吾商量。

如果今天荒木诚人在家,玉田宪吾就会采访他,并让亨趁机把花拔掉。亨把鞋扔进院子,也是为了以不小心把鞋踢飞为借口进入荒木家吧。

原来如此,原来这些花具有这种意义。

如果只是花的种子,并不会被人发觉,然而一旦开花就会引人注意了。荒木翠和丹羽之前做梦也不会料到这种事吧。

我对自己的推理十分满意,迫不及待地想赶快回家向扎帕报告。然而就在这时,我的车身猛地向前一倾,停了下来。

玉田宪吾踩了急刹车。出什么事了?

车刚好来到丁字路口,准备右转。右转将会进入单行线,只要左侧的车辆都开过去,我就可以进入车道了。

然而,一辆车却从右侧逆向驶来。

“啊,不好意思。真对不起啊。”黑色的高尔夫一边道歉一边惨叫着向左侧飞驰而去。右侧响起了喇叭声。

“好危险!那辆车怎么回事?这不是逆行吗?”玉田宪吾望着高尔夫远去的身影抱怨道。过了一会儿,他把方向盘一口气打向左边。

“小玉,你要干吗?”

“我觉得好像发生了什么事件。”

“只是违章驾驶吧。”

“我刚才看到了车上的人,所有人都戴着帽子和口罩,而且还逆行。怎么想都很奇怪啊。”

所以呢?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当我感受到玉田宪吾踏下油门时,忍不住失声惊叫起来,不会吧!没想到我也会有逆行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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