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道旁边,那家家庭餐厅的停车场里停满了车。这家连锁店很受欢迎,物美价廉,并对蔬菜和肉类的产地进行严格把关,所以吸引了大量的父母带着孩子光顾。附近的餐厅、书店和体育用品店相继关张,只有这家店一直屹立不倒。即使在深夜,闪亮的招牌也很醒目。

不知该说我停的位置恰到好处,还是该说望月家选择的座位恰到好处。总之,我正前方就是餐厅,透过巨大的玻璃窗,可以清楚地看到望月一家。

停车场这边很暗,店里则灯火通明。两个空间泾渭分明,让我有种异样的错觉。

要问为何来这里用餐?事情是这样的。

下午六点多,郁子开车回来了。和往常一样,工作结束后的疲劳和回家的安心中夹杂着“接着又要做家务了”的淡淡倦怠。

又一天结束了,我这样想。

然而,这时大门打开,望月家的四个人陆续走出来,郁子解开了我的门锁。兴致最高的是郁子,接下来的顺序是亨、良夫、圆香,他们就按照兴致从高到低依次坐上车。

“我也一直想去外面吃饭呢。”握着方向盘的郁子说,“这话虽然不能大声说,但做家务真的很麻烦啊。”

“妈,你说的声音够大的了。”

“都是自己人嘛,听到也没事。”郁子欢快地说,“正在我烦恼晚饭做什么的时候,亨提议去外面吃,真是救了我啊。如果是我提议的,想偷懒的心思就暴露了。”

“现在不是已经暴露了嘛。”良夫惊异地说。

“好久没去家庭餐厅了,好激动啊!”郁子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听说芭菲(parfait)这个词最初是完美(perfect)的意思。”她一边开车,一边唠叨着各种不着边际的话,同时不忘偶尔看一眼后视镜。我知道,她在察看后座上的良夫和圆香。

我停在停车场,望月一家走进餐厅,圆香好像很不耐烦,自始至终几乎一言不发。

“嘿,德米欧。”旁边的蓝色丰田iQ和我搭话时,望月一家刚刚点完菜。

“嘿,蓝iQ。”听我一开口,附近的车立刻七嘴八舌地跟我打招呼。

“德米欧,你对那起隧道事故有兴趣吗?”iQ问。

“不可能没兴趣吧。”某辆车的声音传来。

“这起事故疑点重重啊。”说话的是另一辆车。

“我当然有兴趣。因为就在事故发生前,我还拉过荒木翠。”我一直在烦恼要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也许稍微倾诉一下也不错吧,我想。

周围瞬间沉默。

我的发言是不是太劲爆了?我会成为众车的焦点吧?大家肯定会有很多问题,我能应付得了吗?我脑海中闪过种种念头。然而,担心都是多余的,因为他们根本就不信我说的话。

“说到这个,我也拉过荒木翠哦。”

黄色Beat话音未落,一辆白色Move就立刻接口:“太阳君还驾驶过我呢。”

接着,吹牛大赛拉开帷幕。

“别看我打扮成国产车的样子,其实我是法拉利!”

“我用一升汽油就能跑五十公里!”

“我有五个雨刷!”

“每到雷雨天,我一加速就能穿越到过去或未来!”

他们越吹越离谱。我只好目瞪口呆、无可奈何地听他们大吹法螺。

闲聊终于告一段落。不经意间,我想起那天火车留下的话。于是我说“利府街道好像已经全面恢复了”,结果半数车辆都知道了这个消息。我又试探着说:“听说辰之丘空地上发生了可怕的事。”

“可怕的事?怎么回事儿啊?”

“不知道。是火车告诉我的,他说那里有死人什么的。”

“死人?”蓝iQ大叫。

“是死于暴雨吗?”

“不知道。也可能是我听错了。不过,那可是火车说的啊。”

啊啊!火车!众车一起感叹。

“如果是火车说的,那肯定不会有假。火车见多识广,可以到达我们无法想象的远方,思想的深度和广度也是我们所不能匹敌的。只可惜他们提供的情报太少了。”蓝iQ哀叹。

“因为火车的速度太快了。”

“但这是优点啊。速度又快,车身又长。对了,你数集装箱了吗?”

“我忘了!”经他提醒我才想起自己没有数。在我们的圈子里有一种说法,看到货运列车时,数车厢可以延长寿命,也就是延迟报废时间。当时要是数一下就好了!我追悔莫及。

“那片恐怖的空地会有幽灵出现吗?”黄Beat说,“比如没有轮子的事故车。”

“听说尸体还被藏起来了。”

“我是从松岛来的,常经过利府。辰之丘恐怖空地的事,我可以去打听一下。”蓝iQ说。他车身虽小,车内空间却不挤。人类看到圆滚滚的iQ都会说“好可爱啊!”,然而,对我们来说,头脑聪明才是iQ的特质。

“IQ”好像是人类表示智商高低程度的符号,这种车大概就是因此而命名的。

“我也不清楚到底是那片空地恐怖,还是其他地方恐怖。”我说,“也有可能是那边的某座山。”

正说着,一辆浅蓝色的马自达Biante往停车场里开来。我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追随着他,对于同一厂家出产的车,我总会抱有一种亲切感。从车牌号看,好像不是本地车。车停好后,最先从车上下来的是一个不到二十岁的男生,他脊背挺得笔直,姿态兼具年轻人特有的果敢与脆弱。接着一位女性从驾驶席下来,应该是他的母亲。然后拉门打开,走下一位体格健美的男人,那么,这位应该就是他的父亲了。然而男人身后又走下一个男人,他身材瘦削,鼻梁高挺,双目炯炯有神。接着又出来一个披着运动衫的男人,看上去像个中年小混混。这些都是父亲的朋友吧。最后下车的,是一个眼神锐利、嘴角皱纹明显的男人。

四个男人像卫士一样守护在年轻人和他母亲身后。这群人实在引人注目。

Biante似乎留意到了我的好奇,他说:“我的主人有点儿特殊。”

“怎么特殊了?”

“那个年轻人叫由纪夫,后面那四个中年男人全是他的父亲。”

“四个父亲?还有这种制度啊?”

“也许对外宣布的正式关系并非如此。不过,他们自有相处的方式,四个父亲同处一个屋檐下,却不会感到别扭。”

“Biante,你很大,所以主人全家都能坐下呢。”

要是我的话,绝对坐不下一家六口。

“而且,最近由纪夫也取得驾照了,这下一家六口都能开车了。”

原来如此,每辆私家车都有引以为傲的地方啊,我暗自感慨。

我看向前方,不知何时,望月家的饭菜已经送上桌了。大家都拿着刀叉,默默吃饭。然而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一直盯着餐盘的良夫会时不时抬起头,瞅瞅圆香;亨也会借喝水时把视线投向圆香;而郁子每吃一口都会抬头挨个儿打量孩子们一番。

不久后,郁子轻轻拍手,让孩子们注意。她的表情依然轻松开朗,大概是为了避免气氛过于沉重而故作镇定。

身处玻璃窗另一侧的我听不到他们的声音,但我看得出郁子在向孩子们询问一些事情。

恐怕她早已察觉到孩子们不太对劲。良夫和亨明显因为圆香的事而心慌意乱,圆香因为担心江口先生而情绪低落也是显而易见的。

良夫和亨对视了一眼,然后像计算好时间一样,几乎同时把头转向圆香。郁子也追随着两个儿子的视线,看向圆香。

圆香似乎注意到家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自己身上,瞬间僵在当场,仿佛被无数细线束缚得无法动弹似的。然而下一刻,所有细线又都啪地断掉,圆香颓然趴伏在桌上。

她将脸埋在桌上,又用胳膊遮挡,即便如此我也知道她在哭泣。路过的服务员关心地上前询问。亨冷静地回答:“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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