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月兄弟与河合翔在DIY停车场见面的第二天,扎帕说:“我不喜欢这个人。”

我昨晚八点多到家,没有立刻把整件事讲给扎帕听。不是因为我嫌麻烦,也不是因为我想平复心情好好休息一晚,只是因为扎帕没有主动问我罢了。所以,第二天一早,当扎帕终于问起昨晚的事情时,我便迫不及待地全盘托出。

“是这样啊。原来望月兄弟见记者去了!”扎帕有些兴奋,然而当听到河合翔讲的事件后,他又气呼呼地表示,“我不喜欢这个人。”

“为什么?”

“‘杀过人’什么的,我讨厌故意使用这种过激词汇的家伙。”扎帕怒气冲冲。

“可我们并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用这种词的呀。”

“肯定是故意的。这种人就是语不惊人死不休,以刺激、吓唬对方为乐,唯恐天下不乱。小绿,你也听说过一种叫‘疯牛病’的神秘疾病吧?”

“就在我刚来望月家的时候,新闻里都在说这种病。虽然我不看新闻,但经常听你提到。”

“当时,细见先生忙得团团转。家长纷纷询问学校午餐供应的牛肉是否安全,让身为校长的细见先生应接不暇。”

“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

“那种病学名叫‘牛脑海绵状病’。‘疯牛病’是海外记者起的。通俗易懂,又能煽动恐怖情绪,真是个厉害的名字。不,应该说是伟大的发明。这个名字的威力之大是毋庸置疑的。尽管新闻里一直使用‘牛脑海绵状病’这个称呼,但大多数人还是管这种病叫‘疯牛病’吧?喜欢兴风作浪的人在遣词造句上也都有一手。回到这次的话题,河合翔说别人‘杀过人’,这是真的吗?导致荒木翠死亡的这个记者以前真的做过相同的事吗?”

“好像是真的。”

也许概括为“相同的事”有些简单粗暴,不过那个记者以前的确死缠烂打地采访过一个棒球选手,而这个选手后来自杀了的事也是事实。昨晚,听完河合翔的讲述,良夫厌恶地说:“哦,是那件事啊。”看来还曾经轰动一时。

“那次好像也事出有因。”良夫说。

“都是流感惹的祸啊!”河合翔皱起两道粗眉,装腔作势地说,“那是去年冬天的事。”

“是去年吗?我都忘了。”仿佛开启了遥远的记忆一般,良夫恍恍惚惚地说。

现在,身旁的扎帕听完我的话,也像良夫一样,用追忆往昔般的语气说:“原来是那件事啊,当时的确闹得沸沸扬扬。那是一位很有实力的击球手,得知他突然身亡的消息,细见先生也很吃惊。”

去年冬天,中央联盟球队的四号击球手在不知自己感染流感病毒的情况下,与一位来训练场要签名的孩子亲切地握了手。当时那名选手咳嗽了几声,唾沫星飞溅,然而没人注意这件小事。数日后,这个孩子因流感恶化不幸去世。部分媒体开始针对此事谴责那个选手。他原本就态度高傲,对记者爱答不理,这大概也是他备受非难的重要原因之一。“他握手时咳嗽的那一幕被慢速反复播放了很多遍。”良夫说。也的确是一段通俗明了,并具有决定性作用的影像。

“决定性的瞬间碰巧被拍到,电视台方面想必也高兴坏了。嗯,也不是不能理解。”扎帕说。

在某个节目中,记者去选手家采访,当事人一直对记者说:“你们别拿这件事烦我了!”

“你这叫什么态度?!”一时间,这名选手再次成为社会舆论的众矢之的。

“结果,几天后,他就跳楼自杀了。”扎帕说,“他自杀后媒体的反应我不太清楚。应该也有过大幅报道,不过我没怎么听说。”

“据河合先生所说,当时去那名选手家采访的那个记者,也是这次荒木翠事件中的关键人物。就是他把荒木翠逼得冲进隧道的。”

“原来如此。”扎帕感叹。

“看来,他从去年那件事里没学到任何教训。”

“倒不如说他学到了很多。比如,他不就了解到为了取材,即使把对方的人生搅得翻天覆地,也和自己没多大关系嘛。所以可以说,这次他稳操胜券了。”

“不是这种人的话,就不能在取材中贯彻强硬的立场吧。”

“车有各种类型,记者也是。只不过这次的事和棒球选手那件事又有所不同。”

“因为这次是事故,而不是自杀?”

“不。因为这次还连累了车!”扎帕愤怒地咆哮。远处传来喇叭声,仿佛在与扎帕的长啸遥相呼应。

“连累车不能忍!真是罪该万死!”

“没错。”

“你们望月家的两个少爷昨天表现如何?有没有让那个随随便便把‘杀人’挂在嘴边的记者如愿得到满意的消息啊?”

昨天在DIY用品商店停车场,在河合翔的追问下,良夫讲了好几遍荒木翠搭车的事。他回忆了让荒木翠搭车的原委,以及荒木翠在车上的各种言行,最后他强调:“荒木翠是个好人。”他的讲述毫无虚假之处。但是,河合翔对这些信息不感兴趣。“荒木翠不是坏人”这一点即使是事实,大概也无法吸引读者或观众。因此,河合翔继续追问:“难道没有什么更有趣的事可以爆料吗?”

“河合先生,到底需要什么样的情报才能写成报道啊?”副驾驶席上的亨突然提问。

这种事我怎么会说!我以为记者会发怒。然而,他就像一直在等待有人问这个问题似的,立刻兴致勃勃地开讲。“这个啊,比如,荒木翠有没有说过关于丹羽的事?或者她有没有抱怨她老公?如果有的话,那就太棒了。所以,你们再好好想想,她说过类似的话没有?”说完,他看看手表,大概希望赶紧打听到有用的情报,然后尽早开始下一项采访工作吧。

“荒木翠女士说,她和丹羽是在牙医那里认识的。”良夫说。

“这个我知道。”

“啊,对了,她说过,其实结婚后一点儿都不快乐。”亨说。

“哦?是吗?”河合翔突然探出身,两眼发光。

“她说其实那个公司白领掌握了荒木家的秘密,并以此为要挟,所以她才不得不和他结婚的。”亨接着说,“她连连悲叹结婚也是没办法的事。”

咦?那位女演员说过这些吗?我怎么不记得了。

河合翔兴奋得神魂颠倒,在小本上奋笔疾书。“真的吗?荒木家的秘密是什么呢?”

“而且,她先生非常严厉,她在家好像经常被欺负。”

“还有这事!”河合翔的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她说她是为了寻求心灵的宁静才和别的男人在一起的。”

绝对是撒谎!荒木翠根本没说过这种话。

“你在撒谎。”良夫也说,“亨,人家没说过这种话。”

“要是我说我没撒谎呢?”亨淡淡地接口,声音还未脱孩童特有的稚气,然而内容却十足地邪恶。

“搞什么啊!”河合翔皱起眉,“到底是真是假啊?”

“我告诉你是真是假,你就会相信吗?然后写成报道?我只是个五年级的小学生啊。”

游戏又开始了,我寻思。虽然不能肯定亨是否把戏弄大人当成游戏,不过他的确乐此不疲。

“这个……只有你的证言,确实不能算数。”

“所以要进一步查证?你要怎么查证?我哥哥不记得了,你只有我这个证人。我听到荒木翠说她在家被欺负,但我没有证据。”

“如果能被证实的话,我想写成报道。”

“即使不能被证实,你也会想方设法写成报道吧。”砰的一声,球被重重击回。然而,这番话被亨用天真无邪、活泼轻快的语气讲出来,却让人怎么都无法生气。

“什么意思?”

“你肯定会先写下我的证词:‘荒木翠受到威胁,被迫结婚’。然后再接着写:‘真相尚不明朗。然而,我们不能小看孩子的记忆力。完。’既避免断言这是真相,又努力表现中立公正的立场,但最后还给读者留下‘荒木翠的婚姻有内幕’的印象。”

“好像真有这种报道。”良夫点点头。

“说不定还会在电车上打出醒目的广告:‘荒木翠受人胁迫!’”

“我可不管做广告的事。”

“那谁管?你们主编?”

“我们那个主编连平假名都背不全。”河合翔说。

“说上司坏话可不好。”

“没事,说坏话他也听不懂。话说回来,你这个小鬼到底怎么回事儿?”河合翔横眉竖目地质问,显然非常烦躁。

“我弟弟不懂事,对不起。”良夫说。

亨接口:“我就是个心高气傲,在学校也不受欢迎的小学生。你放心吧。”

“算了算了。”河合翔长叹一声,好像在故意强调自己有多么沮丧失望似的。

“对了,河合先生。”亨叫住马上要下车的记者,“我想请教一件事。”

“什么事?”

“昨天追车的那个记者,还是摄影师来着,他叫什么名字?现在在哪里?你能告诉我们吗?”

“他现在应该在警局被审问吧。”良夫说。

亨噘起嘴。

“但是在法律上他并不能算加害者吧,说不定很快就会被释放。不,也许已经被释放了。”

“但他是这次事故的罪魁祸首啊。”

听着亨和良夫的对话,河合翔说:“这种事我可不能告诉你们。”他手放在车门把手上,准备开溜。

“什么!你从我们这里套了那么多情报,自己却什么都不说。这可不行!”亨不依不饶地抱怨。

“那又能怎样!”河合翔第一次露出不耐烦的表情。显然,他没把良夫和亨放在眼里。

“河合先生,你违背约定,一直在录音。”

“啊?”

“刚才你答应不录音,但你根本没关录音笔。别想骗过我。”

这件事我注意到了,只是没想到亨居然也发现了。

河合翔咂咂嘴,按下录音笔的删除键。“这样行了吧?放心吧,反正你们提供的情报很无聊,根本派不上用场。”

“那对不住您了。”良夫没好气地说,记者的态度终于激怒了他。

“不过我们倒是听说了不少有趣的信息。”亨抬起手,手里握着一只录音笔。

“什么?!”

“啊?”良夫和河合翔同时发出惊叫。两人全都沉下脸,眉头紧皱。

“等一下。”亨边说边打开录音笔。录音笔中传出说话声,虽然声音很小,但可以听出就是刚才车里几个人的对话。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录的?”良夫苦笑。亨把录音笔放在手刹旁边,转向后座。

“打从一开始就录了。就放在这里,你们居然都没发现。‘我们那个主编连平假名都背不全’,这种话也录下来了哦。”

“你要干什么!”河合翔咬牙切齿,表情前所未见的狰狞。

“让你们的主编大人听到这个的话,肯定会不高兴吧。如果你不想让主编听到,就把昨天那个记者的情况交代出来。”

“小学生威胁大人是没用的。”河合翔虽然焦急万分,语气却格外平静。他大概是担心一旦感情用事就会让亨占据上风。“我们主编早就习惯部下说他的坏话了。你把录音给他听也毫无意义。我才不怕呢。”

“真的吗?其实,我也没想过他一听就立刻火冒三丈,把你骂个狗血喷头。不过,从此他的脑海里就会留下一个挥之不去的印象,‘河合翔那家伙居然背后这样说我’。这样一来,你们之间的关系就会产生裂痕。人心就是这个样子啊。如果让主编听到录音,对你有百害而无一利。”

“裂痕就裂痕吧,我无所谓。”

“如果你把那个记者的情况告诉我们,我就删掉录音。你想想,我这种小孩子和我哥这种优哉游哉的大学生,就算了解到情况,也做不了什么呀。我们只是好奇罢了,既不会把你说的公之于世,也不会透露给你的竞争对手。你计算一下得失,就知道怎么做最划算了。”

良夫忍不住耸耸肩,耷拉下半边眉毛。“真对不起。我弟弟就是这种骄傲狂妄的小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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