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曾祖父因为经营生丝买卖而发家,富甲一方,这是真的吗?”亨问后座的荒木翠。

“是真的。那是我的太爷爷。”荒木翠回答,“不过小学生说出‘富甲一方’这种词真让我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她的语气似乎柔和了几分。

“那你爷爷荒木燕尾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前漂洋过海到欧洲,成为著名的西洋画家,这也是真的吗?”

“也是真的。”

“亨,你只是在读网上关于‘荒木翠’的资料吧。”

刚才亨从开车的良夫那里拿过手机,熟练地上网搜索,查找与“荒木翠”有关的信息,并随口读了出来。

“网上的信息有真有假,找本人当面确认是很重要的。”

“你是说谣言吗?”

“也不一定是恶意造谣啦。”

“你说得没错。”荒木翠笑着说,“比如,网上肯定也写了我第一次参演电影的契机吧?摄影师弗朗索瓦·克塔尔是我爷爷的崇拜者,他来日本的时候拜访了荒木家,看到十三岁的我,认为我很适合那个角色,于是就把我推荐给了导演。”

“嗯,是这么写的。”亨点点头,读着手机上的内容。

“啊,这个我也听说过,那部片子还得了电影节大奖,对吧?”

“但这是假的。”

“什么?”良夫十分震惊。这家伙一走神又要乱开了,我一阵紧张。然而,良夫似乎有所注意,只是踩油门的力道略微加大了而已。

“是假的吗?”

“是啊。弗朗索瓦在日本见到了我是真的,但他是在游戏厅里跟我搭上话的。”

“跟十三岁的小女生搭讪?!”良夫大惊,同时我开始加速。冷静,冷静啊!我真想朝他大叫。

“不是搭讪啦。当时他在玩抓玩偶的游戏机,怎么也玩不好。这个我很拿手,经我指点,他抓上来好几个。于是他问我:‘怎么才能练到这么厉害?’就这样,我们认识了,然后我就演了那个电影。”

“你们是用日语聊天的吗?”亨问。

“用法语。我从小就会说法语的。”

“不愧是出身名门啊,十三岁就能用法语聊天。不过那样一点儿都不像个小孩子,你在学校不会被人欺负吗?”

“亨,别瞎说!”

荒木翠微微一笑。“会被欺负啊。不过,说到这个,你也一点儿都不像个小孩子呀。”

“所以我会被欺负呀。”

“啊?喂,你说什么?”良夫惊呼。

这是怎么回事儿?——我也默默寻思。

“我说我也在学校被人欺负。”

“真的?”良夫提高嗓门。他一激动又不由自主地加大了油门,刹那间我感到自己猛地往前一蹿。

“你真被欺负了?”良夫追问。

“因为我不像个小孩子啊。”

“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你说具体点儿。”我能感受到良夫体内瞬间充满身为兄长的使命感。

“怎么说呢,我也不知道那算不算欺负,不过至少不被大家喜欢吧。”

不会吧?我也开始担心了。我从未想过亨会在学校被人欺负。正在我胡思乱想之际,当事人却轻描淡写地带过了有关自己的话题。“下次再说吧。现在不是说这事的时候。总而言之,所谓信息,都是真假混杂的。有时巧妙地插入某些假信息,反而更能使大众信服。你看,比如你喜欢一个东西,却在网上公布的信息中写‘我讨厌它’,这样可能就会有人为了恶心你故意送这样东西给你,你就源源不断地得到了喜欢的东西。”

“这算《包子好恐怖》的网络版吧。”

“啊,哥哥,向你请教一个问题。”亨盯着手机说。

“什么问题?”

“‘不起眼’是什么意思?”

“‘不起眼’?”良夫一头雾水,但他并没对亨说你上网查查不就知道了嘛。

我也在苦苦思索,不起眼?是说个子小吗?

“‘不起眼’就是无趣无聊的意思吧。你问这个干什么?”荒木翠回答。

“网上这么写的,荒木翠和仙台市内一个不起眼的白领结婚后引退。”

“别瞎说!”

“你说我干吗!我只是读出网上的信息而已。”

“‘不起眼的白领’?写这个的人真够狡猾的。”荒木翠接着说。

“狡猾?怎么说?”

“因为判断是否‘不起眼’,全都取决于作者的主观臆断吧。又没有明确的定义,说什么叫‘不起眼的白领’,完全是信口开河。然而,这样的报道一出来,大家就都信以为真了。从未见过我老公的人也会认定‘你和不起眼的白领结婚了’。所以我说写这个报道的人狡猾啊。就算是公司白领,也有很多种嘛。”

“那你先生是做什么工作的?”良夫问,“我听说好像是与医学、免疫有关的领域?”

“是的。”荒木翠笑着问,“怎么了?”

“喂,哥哥,这个上网一查就知道了。网上说他从事的是免疫疾病的研究以及药品开发的工作。这真的是公司白领干的工作吗?一说到制药,我就想起顶着爆炸头的老学究埋头在一堆烧杯、烧瓶里的画面。”

“没有爆炸头的白领也可以做这个工作哦。”荒木翠回答。

“拯救为疾病所苦的人,这是很伟大的工作啊。才不是‘不起眼’呢。”

荒木翠意味深长地叹息道:“我刚结婚的那段日子很难熬,大家对我们真是口不留情啊,说什么的都有。”接着,她举了几个例子说明何谓“口不留情”。

比如有人说她看腻了花花世界里的豪门公子,反而觉得圈外的平凡男人更新鲜;还有人说荒木翠另有相好的男人,但是关系不能公开,所以就找了这么个不起眼的男人掩人耳目。

“说实话,你不觉得我和谁结婚都无所谓吗?反正对政治和历史都没有任何影响。”

“没这回事儿!大家都很关注的。”良夫提高嗓门。

“因为荒木家就像扎比家一样。”亨一副老于世故的表情。

“啊?扎比家是干什么的?”荒木翠问。

当然,我也不知道。

“是高达中的名门望族。”良夫苦笑着解释,“你也不知道高达吧?”

“就是机动战士嘛。这个我知道。”荒木翠回答。

亨闻言拍手大喜。“不愧是高达,就是有名!”

“扎比家就是高达里统治吉恩军这帮坏蛋的家族。”

“哥,说坏蛋好像不太对,他们也是冲锋陷阵的战士啊。”

“不要计较这些细节啦。总之,统帅吉恩军的就是扎比家。”良夫说。

荒木翠优雅地道歉:“不好意思,这些我都不太懂。”接着她又说,“夏亚也是扎比家的吗?”

“你知道夏亚?”

“好像叫红色什么来着?”

“红色彗星。”

“对,我知道,他也是扎比家的吗?”

“很可惜,夏亚是戴肯家的。”

“是戴肯家的很可惜吗?那两家像源氏和平家一样差很多吗?”

在他们讨论高达角色时,我继续前进。

亨又把注意力转向手机。“网上还写了别的。荒木翠引退后,积极投身慈善事业,参与孤儿院的志愿者工作。这是真的吗?‘积极’这个词也是一种主观性表达吧。”

“热心投身于人道支援,真了不起!我很钦佩。”良夫满怀热情地赞美。

“人道支援这个词太冠冕堂皇了吧,听起来好假。”不知为何,荒木翠的话里流露出几分欣喜。

“你总是帮助儿童,是很喜欢孩子吗?”

“怎么说呢……”她用好像在为别人做精神分析的语气说,“看到那些孩子努力生存的样子,我就想帮他们一把。我希望他们能够幸福健康地成长,不合情理、无可奈何的事越少越好。而成人的世界是我想改变也改变不了的。”

眼前只有一条路,无须转向。不过我所担心的是到底要开到哪里去?

对面车道上,一辆出租车渐渐从反方向驶近,我跟他搭话。“现在我拉着一个叫荒木翠的人。”对方立刻兴高采烈地回应:“称得上日本贵族的就只剩荒木家了吧。她可是仙台之宝啊。”看那个兴奋劲儿,引擎转速都提高了吧。“荒木翠怎么会坐德米欧这种车啊?”

“你真过分!我也没办法啊,她自己上来的。”

“那你小心点儿啊。你们私家车都不懂怎么好好拉客人。”

虽说千车千面,但是我所认识的大部分出租车都是万事通,喜欢八卦,而且自尊心比天高。“与你们不同,我们常年行走八方。”出租车们经常自豪地夸耀,“轮胎磨损程度也是你们远远赶不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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