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的太阳火辣辣,没有一丝云,也没有一丝风,柳树枝条无精打采地垂落下来,家中的大黄狗伸出长长的舌头。赵府的后花园毫无生气,一切仿佛都热得熟透了。赵姬跪在草地上,怀抱着未满周岁的儿子赵政,尽量用衣襟和身影遮挡着他的小脸。

滴答,赵姬额头的汗珠落在了儿子的脸上,使昏昏欲睡的小赵政一眨眼睛。从子楚府逃回家中,至今也未能见上父亲一面,而早饭后父亲又传话来,要她跪在后花园反躬自省,以示对她的惩罚。一个时辰过去了,赵姬眼看就支持不住了,乳娘张妈也来看过两次了,但父亲依然没有宽恕之意。终于,赵姬跪不住了,她身子一歪躺倒在草地上。

张妈刚好又随主人过来,她见此情景紧跑几步,上前扶起赵姬:“大小姐,你不要紧吧,快些醒来。”

一家之主赵甲也随后来到,他仍然怒气未消:“怎么,装死,死了好,拖出去喂狗。”

“老爷,大小姐她昏过去了。”张妈求情,“还是宽恕了吧。”

“自古以来婚姻都要遵从父母之命,哪像这不孝之女,竟然不辞而别逃婚,让男方耻笑我没有家教,她把我的脸面都丢尽了,真要死了倒好,我对亲家公也有个交代。”

赵姬悠悠醒转:“父亲大人,千错万错都是女儿的错,你总不能看着女儿落入官府之手,那时儿难免要抛头露面,丢丑的可就是我们赵家了。”

“你不是有个好丈夫吗?那个大商人吕不韦手眼通天,广有金钱打点,他会看着你受苦?”

“父亲,你老人家误会了,女儿并未嫁与吕不韦,而是吕先生将女儿许配子楚公子为妻。”

“子楚,他不是秦国的质子吗?”

“他现在已是秦太子安国君的嗣子,日后有可能登上秦王的宝座。”

“原来你嫁给的是子楚公子?”

“父亲您看,这怀中的婴儿,就是子楚的亲生,也是秦国王室的血脉。”赵姬将赵政抱得更紧些。

“你,你为何不早说。”赵甲蹲下身来看视赵政。

“父亲,女儿回来才得见您之面,我无缘说起呀。”

“好了,快些进房中休息,不要让我的外孙政儿中暑,这说不定就是日后的秦国国王呢。”

“吕先生说,他就是把宝押在这上面,这是他做的一笔天大的生意。如若事成,女儿就是一国王后了。”

“但愿如此,但愿如此。”赵甲身为富商,他最看不起的也是商人,多年来他厌倦仰人鼻息的生活,凭啥,不就是那些官老爷有权有势吗!他做梦也在想自己家能攀附上权贵,而今女儿与秦国国王联姻了,真是令他喜出望外。他对女儿的恨早已抛到了九霄云外,此刻亲自扶着女儿,“走,快进房中。”

老管家匆匆跑来:“老爷,大事不好了。”

“有话慢说,吓成那样。”

“相国大人到了。”

赵甲也觉吃惊:“他来做甚?”

“他带有许多兵马,已将府门前后围困,怕是来者不善。”

赵甲一想不由得激灵一下:“别是来搜查子楚妻儿的。”

“父亲,这便如何是好?”

“你无须担惊受怕,我自有道理。”赵家是邯郸巨富,为防盗贼早在家中修了密室。赵甲将女儿领进香堂,挪开祖宗画像,后边是道暗门,扳动机关,暗门打开,将赵姬母子送入,再一切复原。

平原君等得不耐烦了,已然带人冲入院中,赵甲刚好接到大门口,急忙一躬到地:“相国大人,光临寒舍,不及远迎,真是罪过。”

“赵甲,快将你女赵姬和孩子交出来。”平原君自顾向里走。

赵甲跟在身后:“相爷,我那不孝女儿一年多以前逃婚离家,至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赵姬嫁与子楚为妻,你竟会不知?”平原君冷笑几声,“分明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相爷,女儿去向,草民属实一无所知。”

“子楚出逃,全城戒严,赵姬带着一个幼小的婴儿还能飞上天去!她只有一个去处,就是逃回娘家躲藏。”

“相爷,冤枉啊!”

“赵甲,识相的主动交出来,或许还有她的命在。否则,莫说赵姬性命不保,你们全家一个都别想活。”

“我那女儿实实不在家中。”

“好了,我这也算先礼后兵了。”平原君吩咐下去,“与我搜。”

百十名武士在赵甲府中翻箱倒柜地搜起来,直搜得一片狼藉、乌烟瘴气,整个赵府被翻了个底儿朝天。

赵甲冷眼旁观,一见搜查无果,暗中松口气:“相爷,真的没有,小人怎敢谎言骗您。”

平原君也不答话,迈步走进赵家祖先的香堂,进得门来,四目不住地左右打量张望。

赵甲跟在身后:“相爷,这是赵家列祖列宗神灵所在,请高抬贵手,万勿打扰他们的在天之灵。”

平原君用眼角撇一下赵甲:“越是这种地方,越是容易弄鬼。像赵先生这样的巨富人家,难道不会建造暗室吗?”

赵甲脸色一红:“相爷玩笑了,草民哪有暗室,再说,总不会在祖宗清静之地搞名堂。”

平原君似乎不经意地掀起画像,见后面就是墙壁,遂故意正正画像:“好像是有点偏,把它摆正了。”没有发现破绽,平原君转身走出,并一直步向大门。

赵甲暗中松口气:“相爷,到客堂吃杯茶吧。”

“不再打扰了。”平原君走着,身后传来了婴儿的啼哭声。他登时止步转身静听,那哭声分明是从香堂里传来的。

赵甲头上顿时冒汗了,心说,女儿呀,你怎么让孩子哭出声音,这下子全完了,平原君是不会放过的。

平原君看看赵甲:“赵先生,这香堂内怎会有小孩的哭声。”

“不会吧,我怎么没听见。”此刻哭声没了,赵甲也打马虎眼加以否认。

平原君开始往回走:“进香堂看看,那里藏着小孩。”

赵甲这可真急了:“相爷,都已经看过了,香堂怎会有小孩。”

说话间,又传来了婴儿的啼哭声,而且比刚才还要清晰。平原君可是得理不让人了:“怎么样,赵先生,这回你该听见了。”

“是啊,哪儿来的小孩哭叫声呢。”赵甲没法再否认。

二人向香堂走过去,房后已经转出一个人来。原来是张妈抱着一个婴儿,那孩子在她怀中哭叫不住。

赵甲如同遇到救星:“张妈,是你怀中的孩子哭闹?”

“可不,这是我的外孙女,可能是官兵在府中搜查,把她给吓着了,怎么也哄不好,哭起来没完了。”张妈把孩子有意举到平原君近前,“相爷,我的外孙女杏娟真的给吓着了。”

平原君再仔细倾听,香堂内真就没了哭声,他有些难以信服地问:“适才,你就在香堂房后?”

“可不是吗。”

“胡说!”平原君大吼一声,“你怀抱孩子,不在房中待着,到香堂后面所为何来?”

“相爷,就是因为孩子让吓着了,民女才抱她出来走走哄哄,好令她不哭,这有何奇怪呀。”

平原君还真就被问住了:“说得倒也是。”他不再进入香堂了,而是径直出了大门。

赵甲跟着到了大门外:“相爷,小人就不再远送了。”

“好了,没你的事了。不过你要识相,只要有了赵姬的消息,立刻向我报告,不然小心全家抄斩。”平原君把部下兵将叫到一旁,附耳低声细语一番。

赵甲看见,兵将分成了两伙,分别在前后门外守候起来,哪怕是赵家出入一只猫,也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暗室内空气流转不开,赵姬感到一阵阵胸闷,站起身才发现墙角有个通风孔,她用手推开,这才感到舒服多了。只是不知外面到底怎么样了,正焦急之际,赵甲和张妈进来了。

“父亲,官府的人可曾离开?”赵姬忙问。

“离开了院子,可是前后门全都盯上了,看样子一时半会儿撤不了。”赵甲说着还在有气,“方才你怎么能让孩子哭出声来,要不是张妈急中生智,把她的外孙女掐哭了,又怎能遮掩过去。”

“适才这暗室里太闷了,小赵政透不气来,所以给奶也不吃,就哭将起来。”赵姬又有些新奇地立,“后来我说小祖宗,你别哭了,再哭咱就都没命了,他就像听懂了一样,真就不哭了。”

赵甲看着小赵政睡熟的样子,颇为感慨地说:“看起来这孩子真是个大命之人,是得好好照看。”

小赵政就这样躲过了一劫。看来一切必然也都存在于偶然之中,要不是张妈恰巧有外孙女在,也许赵政就暴露了,那也就没了日后吞并六国的秦始皇,中国的历史就要重写。

秦昭王五十六年(公元前251年)的夏天出奇的炎热,整个咸阳城像是被架在火炉上灼烤一般,热得让人坐立不安。这对于年逾古稀又染沉疴的秦昭王来说,可就不是好兆头了。尽管宫中把一切法子全想遍了,还是不能缓解昭王的痛苦。安国君和华阳夫人,这几天都日夜不离衣不解带地守候在宫中。子楚作为世子,也同行进宫尽孝。如今子楚已离不开吕不韦了,事事处处要吕不韦给他拿主意,所以子楚也把吕不韦带入王宫。

不想甘居人下的赵高,一直都在绞尽脑汁向上爬,最近他终于得到了一个机会。负责宫廷安全的卫尉之女花娘,年方二八正值妙龄,长得艳若桃李,更胜天仙。卫尉意欲靠女儿的裙带高升,就恳请苏公公为他向王族举荐。而子楚从赵国逃归后,始终没有夫人,花娘若能与之结亲,那日后说不定就会是太子夫人。由于苏太监沉湎病榻,这就给赵高提供了一个机会。赵高称他受苏太监委派,来向华阳夫人进言。

华阳夫人靠在锦墩上,慢条斯理地问:“苏公公让你来见我,所为何事?”

“禀夫人,苏公公得知子楚公子尚未选定正室,至为关心,有一极为合适的人选,特委奴才推荐。”

“噢,你说说看。”

“卫尉之女花娘,豆蔻年华,品行端庄,容貌俊秀,琴棋书画,女红针线,无所不能。真是天上难找,世间难寻,万里挑一的绝佳人选。”

华阳夫人扑哧一声笑了:“让你说得这个女孩儿简直是天仙了,你未免太言过其实了。”

“百闻不如一见,”赵高自有他的主张,“人在苏公公处,奴才把她领来,夫人一看便知。奴才所说,还不及她本人标致。”

“我就不信,天底下会有这样好的女子。”华阳夫人被赵高说得来了兴趣,“你且领来。”

“奴才遵命。”赵高暗暗高兴,心说有门儿。他快步退出,在门外恰与子楚和吕不韦劈头相遇。

吕不韦沉下脸来问:“赵高,你来此做甚?”

“啊,吕先生,”赵高心下打个沉,有意隐去真情,“是苏公公命我来向华阳夫人请安。”他唯恐吕不韦深问,匆匆离开。

子楚步入殿堂,倒身便拜:“儿臣叩见母后,愿圣体康健。”

吕不韦拜见后忍不住发问:“夫人,那个赵高他有何事?”

“他是奉苏太监之命,来给子楚提亲的。”

吕不韦立时警觉起来:“夫人,子楚在邯郸已与赵姬成亲,并已有子,他来提亲是不怀好意。”

“吕先生,”华阳夫人坐直身子,“提亲总是一番美意,再说子楚在赵国的婚姻不过是权宜之计,赵姬母子未必回得来,说不定早就成了赵国君臣的刀下之鬼,若有合适的,子楚不妨再选一房。”

“夫人,请恕为臣不恭,子楚公子和赵姬是患难与共的结发夫妻,临别时赵姬与公子泪眼婆娑,互相立誓不离不弃。愚以为,公子还当信守诺言,这样在各国中方有诚信的形象。”

华阳夫人有些不悦,但她还是隐忍不发:“吕先生之言似乎有些道理,但子楚独居寂寞,多一房也未尝不可。那赵高将那女子花娘说得美若天仙,我已答应他领来一见,正好子楚和先生共同看视一下,这位花娘究竟何如人也。”

吕不韦不能让赵姬和他的前功尽弃,所以明明看出华阳夫人已有不满,但他仍旧在规劝:“夫人,这个赵高心术不正,为人奸狡,只怕他别有打算另有图谋,夫人此后当远此小人。”

“好了,看人做人老身自有道理,还不消先生指教。”华阳夫人脸色难看起来,“你不要再说了,我自有道理。”

吕不韦哪里还敢再谏言,只好唯唯而退。

赵高躬身徐步而入:“禀夫人,奴才已将花娘带到,现在门外候旨。”

“传她进见。”华阳夫人吩咐。

少时,少女花娘袅袅婷婷上得殿来。众人的神态是全都大吃一惊,她那一点樱唇娇艳欲滴,两汪秋水摄人魂魄,皮肤莹白胜似羊脂,吐字发声更是珠圆玉润:“民女拜见夫人,愿凤体千秋长寿。”

华阳夫人已是满面春风:“花娘,你的容貌天下难寻,遍观我秦宫之内,还没有人如你玉树临风光彩照人。”

“夫人过誉,民女实不敢当。”

“外貌虽好,不知你可通音律?”

“家严在民女幼年时,即延人教习歌舞,略懂一二而已。”

“不须过谦,且当面与我歌舞一回。”

“民女遵命。”说罢花娘落落大方地舞将起来。只见她手臂舒卷,玉腿腾跃,腰肢袅娜,恰似一团彩云在殿堂里翻转。同时,她边舞边唱,端的是声遏行云,余音绕梁,如百灵欢歌:皓月当空兮夜未央,宝鼎焚香兮梦正长,金樽筛酒兮敬大王,银盏奉茶兮夫人尝。

河山永固兮大秦强,妙舞清歌兮颂华阳。

日月同辉兮放银光,夫人体康兮寿无疆。

花娘的歌词显然是现编的,句句体现了对华阳夫人的祝福与称颂,喜得华阳夫人眉开眼笑:“想不到小小的女孩儿还这么懂事,唱得好,舞得好,词也好,做我的儿媳也蛮好。”

华阳夫人等于是表态了,赵高是最高兴的:“夫人慧眼识珠,花娘前途似锦,公子艳福不浅。”

华阳夫人目光扫向子楚:“儿啊,你看如何呀?”

子楚此刻只顾盯着花娘了,他看得入神,竟忘忽所以,以至华阳夫人的问话都没听见。

华阳夫人抬高声音:“子楚儿,为娘在问你,若选花娘做你的妻室,你的意下如何?”

子楚刚想说求之不得,可他眼角一扫,遇到了吕不韦极为反感的目光。他从中读出了眼神中的含意,十分不情愿地改口:“母亲大人的美意,儿岂能不知,花娘的才色儿也无可挑剔。只是儿在邯郸为质时,与赵姬是患难夫妻,临别时我二人曾立誓不离不弃,故儿我不敢有违对神明上苍的誓言。”

“迂腐之见,”华阳夫人态度明确,“为娘也没让你抛弃赵姬,日后她若有幸得以归来,照常做她的夫人,我儿大可不必为她守节。”

“这,”子楚看一眼吕不韦,“吕先生认为如何?”

吕不韦自然要维护他的利益,他不正面回答子楚,而是面对华阳:“夫人,在下觉得在子楚正位太子前不宜谈论这门婚事,凡事应以大局为重,若子楚公子信守诺言,则会受到秦国上下群臣百姓称赞,受到六国的尊崇。反之,将受到人们的贬斥,不利于公子的前途。”

华阳夫人听得似乎有理,但她把握不住,又问子楚:“儿啊,你以为如何?”“也有一定道理。”子楚看着貌如天仙的花娘,心中实在不舍。

华阳夫人尚在沉吟,一时难下决断。

安国君匆匆闯进来:“哎呀夫人,父王已是危急,快去病榻前守候吧。”

华阳夫人忽地站起:“刚才还无大碍,怎么说重就重了?”

“已是呼吸急促,喉中痰堵,言语不清,怕是熬不过去了。”安国君拉起子楚,“你也一起去。”

华阳夫人看一眼赵高:“小太监,你先把花娘领回去吧,大王病危,我眼下顾不上处理子楚的婚事。”

赵高心说,难道这就是命。只是不知是我赵高命不济,还是花娘的命不好。他无可奈何地:“遵命。”

吕不韦也跟着子楚去往秦王的寝宫,他走在最后,并有意再落后一步。经过赵高身旁时,他压低声音发出警告:“赵太监,不要幻想爬得太高,弄不好那样会摔得更重。”

赵高的鼻子哼了一声,这是对吕不韦的回答,也表明了他不服气,也有走着瞧的味道。

当安国君带领华阳夫人和子楚再次赶到昭王的寝宫时,昭王业已咽气。于是,安国君继位,是为秦孝文王,华阳夫人为王后,子楚为太子。对这一局面最高兴的莫过于吕不韦,当安国君要封赏他时,吕不韦谦逊地推辞,而且说出了一番令秦王室大为感动的话语。

吕不韦给秦孝文王叩头后,先发出几句赞美的祝词:“大王仁孝英伟,为太子时即显出超凡的德能,相信大秦在大王的君临下,必将傲视六国,雄踞西陲。”

“吕先生是溢美之辞,孤王能保守家业足矣。”秦王再次提出,“以先生之才,可以在朝做大事业。”

“大王的抬爱臣下愧不敢当,眼下当务之急,不是臣下做高官,而是臣请出使赵国。”

秦王不明白:“先生何意?”

“子楚太子的结发之夫人还滞留赵国,而且生死不明。而今大王即位,臣下愿为使者,前往赵国,找寻赵姬母子,同时将他们接回。”吕不韦又申明此举的意义,“大王即位伊始,便派人出使赵国,以示友好,赵国定当感激不尽,令六国皆称大王仁义。而接回赵姬母子,又向世人昭示,大王更重亲情,在国人中树立一个贤德君主的形象。”

“先生所言有理,就委你为秦国特使使赵。”

“臣遵旨。”吕不韦叩首下殿。

临行前子楚为吕不韦送别:“先生,转眼我与赵姬母子分手九年,思想起来,心中也觉惨然。”

“太子大可不必如此。”吕不韦鼓励道,“太子理应高兴才是,当年我对你的承诺已实现大半,而今离你登上王位仅一步之遥,前面的道路一片光明。”

“这全仗吕先生运筹。”子楚想了想还是说,“吕先生,那赵高前日又找母后说亲,若再提起,我当如何对待。”

“此事年内不须烦恼,那赵高属于无知小人。”吕不韦轻蔑地一笑,“先王病逝,一年之内你不能议亲。”

“啊,先生指教得好,我明白了。”子楚言不由衷地,“想起与赵姬在邯郸患难与共,便真有天仙委身相许,我也会拒之门外。”

“太子,前途事大,不可图一时美色,而丢失名声。”吕不韦意在警告,随即带着从人乘坐高车上路了。

赵甲的后花园蜂飞蝶舞,百花争艳。人工湖的一池碧水,被游船船头犁开倒映的蓝天,溅起碎玉珍珠般的水滴。游船上传来两个儿童叽叽嘎嘎的玩笑声,他们一男一女,年龄相仿,围着船舱追逐打闹。男孩赵政,赤着双脚,用一支喷水的竹筒追赶着女孩杏娟,不时将水箭射出,杏娟身上已是半湿。

赵姬将身体探出船舱的窗子:“政儿,别再闹了,看你杏娟姐浑身上下都要湿透了,弄不好会着凉的。”

赵政眼珠转了转:“好,不再喷水了,杏娟你放心吧。”他把竹筒背到了身后,并停止了追赶。

杏娟长喘着粗气,在赵政面前停下脚步:“赵公子,今儿个就玩到这里吧,明天我再和你玩捉迷藏。”

赵政突然将背在身后的竹筒亮出,对准杏娟的面部,猛地一支水箭喷出:“看你还往哪儿跑。”

水箭射中杏娟的双眼,她立时二目难睁,两眼酸痛,站立不住,一个趔趄掉入湖水中。

“不好,快救人。”赵姬奔上船头。

杏娟在水里扑腾,时沉时浮:“救,救命!”

赵政却是拍手称快:“该,看你还能跑得快,到底让我射中了!”看他那样子,根本没把杏娟的死活放在心里。

使船的船工跳下湖中,几个游姿后就将杏娟托上了船板,并且给杏娟控水。赵姬关切地问:“杏娟,不要紧吧?”

杏娟吐出几口脏水,眼角流下眼泪:“不碍事,只要公子高兴,我就是淹死也心甘情愿。”

赵政洋洋得意地腆起肚子:“就应该这样,我是秦王室的宗亲,说不定将来会承继王位。”

赵姬嗔怪地轻轻打他一巴掌:“这孩子,又在犯浑,人家早把咱们娘俩忘了,你那儿还做王孙梦呢。”

赵甲急匆匆跑过来:“使船的,快把船靠岸。”

船向岸边划去,赵甲不等船靠稳,就跳上船抱起赵政下船。赵姬不解地问:“父亲,如此急切,为了何事?”

“女儿,你看看,是谁来了。”赵甲往身后一指。

对面站的是身着秦国官服的吕不韦,赵姬这一激动非同小可。九年来,多少个日夜朝思暮想,现如今心上的人儿就在眼前。她不敢放纵自己的情感,但是忍不住流下欢喜的泪花:“先生,你终于来了。”

吕不韦深深一躬:“夫人,我旦夕不敢忘记,只因时机未到,故而延迟至今,夫人受苦了,还望谅情。”

“来了就好,来了就好。”赵姬擦去眼角的泪珠,叫过赵政,“政儿,快来拜见吕先生。”

九岁的赵政,平素常听母亲说起吕先生,知道是来接他们回秦国的,接连三拜:“先生安好。”

在赵国兵将护送下,赵姬、赵政合乘一辆锦车,吕不韦仍坐秦国自备的锦车踏上了回归秦国之路。在赵甲府门上车时,杏娟也怯生生在门前送行:“小政弟弟,何时还能回到邯郸来。”

赵政一蹦跳下车来:“杏娟姐姐,我不让你离开,要和你在一起。”

赵姬在车上:“傻孩子,你而今是秦国的公子,必须回到秦国,怎能还和杏娟姑娘在一处。”

“不,我不和杏娟姐姐分开。”赵政拉着杏娟的手不松。

“政儿,别闹,快上车。”赵姬催促。

赵甲见赵政与杏娟难舍难分的样子,有了一个主意:“这两个孩子自幼在一起耳鬓厮磨,感情甚笃,莫如就让杏娟跟到秦国。”

“噢,太好了,杏娟姐姐和我在一处了。”赵政高兴得跳起来。

“这如何使得,到秦王宫中如何相处,一家不是一家,两家不是两家,使女不是使女,丫鬟不是丫鬟,这不合适。”吕不韦从车中探出头来反对。

赵政脸色难看起来,这是他首次对吕不韦产生不佳印象,颇为反感地说:“你算谁,竟然管我秦王室的事情。”

赵姬申斥道:“政儿,不得无理,吕先生对我们全家有大恩,若非他周旋,我们母子早就客死赵国了。”

“母亲总是说他的好话,他对我一点儿都不好,杏娟非带到秦国不可,我才不管什么吕先生反对呢。”小赵政显示了他敢说敢做的性格。

赵姬心疼儿子:“吕先生,政儿这样坚持,别叫他伤心,就把杏娟带走吧。”

赵甲也加入劝说的行列:“让杏娟去秦国其实无妨,政儿也好有个伴儿,不然他会寂寞的。”吕不韦黑着脸不大高兴地:“算了,去就去。”

杏娟欢天喜地地坐上了锦车,她和赵姬母子同车,一路上有说有笑,不时可以听到赵政开心的笑声。

出了赵国,已进入秦国地域,再有一天就可到达咸阳了,当晚他们一行在馆驿安歇。饭后,吕不韦到馆驿后的松林散步。正值初月夜,空中没有星月,松林中显得一片漆黑。突然身后传来了脚步声,吕不韦一惊,猛地转过身,厉声发问:“什么人!”

“先生,不要叫喊,是我。”赵姬已是站到了面前。

“怎么,是你。”吕不韦大为意外。

“为何不能是我?”赵姬声音透着酸楚。

“夫人,你立刻离开回到馆驿中,这要被人撞见,那还了得。”吕不韦急切地说,“走吧。”

赵姬是满腹幽怨:“想不到你竟这般狠心肠,自你和子楚离开,整整九个春秋,我独守空帷,是多么冷落凄凉。而你与子楚却每日都有美人相伴,难道我就不是女人吗?我还是正值青春的女人,我多么需要男人的爱抚,可我没有。当年我嫁的是你,不是那个子楚,而你竟将我当成礼物转让出去,你想到我的痛苦吗?”

“夫人,你不要如此,这还不是为了我们的儿子,日后能够光耀门庭吗?忍得一时苦,得为人上人。”

“我不要日后,我要现在。”赵姬流下伤心的泪,“明天就到咸阳了,今夜我要和你欢度良宵。”

“夫人,这万万使不得,万一被人撞见,我们精心所做的一切努力,就将毁于一旦。”

“我不管那些了,而今我只要你的爱。”赵姬用近乎恳求的口吻说,“先生,让我们重温九年前的鸳梦,哪怕是片时也好。”

“这……”吕不韦在犹豫。面前毕竟是他最爱的女人,自从与赵姬分手,任何女人的枕席之欢,都不能与赵姬相比,他多么想重新领略那美妙的时刻,让自己在赵姬的激情与温存中销魂。

赵姬轻轻靠拢过去,将柔软的身躯贴上吕不韦的胸膛,并扬起挂着泪珠的粉面,双眼流露出无穷的哀怨。

吕不韦觉得他被赵姬烤化了,情不自禁地将朝思夜想的女人拥入怀中。理智的闸门一旦为感情的洪流所开启,情欲就如同决堤的怒涛奔腾直下不可阻挡。他二人在松林中,草地上,尽情地渲泄九年来的干渴。赵姬难抑心头的愉悦,止不住呻吟出声。

耳边传来细碎的脚步声,而且很近。吕不韦说道:“不好,夫人快起,有人来了。”他像兔子一样跳下,手忙脚乱地整理衣裤。

赵政已经站到了面前,而赵姬尚且躺在地上。她一骨碌爬起,赶紧系上裙带,拢拢鬓发。

“你们在做什么?”赵政疑惑地发问。

“小孩子,别管大人的事,快回馆驿里去。”

“你们躲到这松林里,肯定没干好事。”赵政死死盯着吕不韦,“你坏,你在欺负我的母亲。”

“政儿,不许胡说,快回去!走!”赵姬厉声训斥。

赵政从未见过母亲如此发怒,他未再顶嘴,但他对吕不韦又狠狠瞪了一眼,那目光中含有仇恨,令吕不韦不由得一阵战栗。看来这怨艾的种子,已然埋在了这个九岁孩子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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