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海会寺验尸后的第二天,京中浙江派官员大大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另一派官员却被惹恼了,并开始出面运动要坐实此案。

这一派官员以四川总督丁宝桢为首,大部分人为两湖籍,并多为地方大员,被称为两湖派。丁宝桢并未受贿,他反对查办此案的理由很简单,不能为了区区一个举人就一下子处理这么多官吏。当然,这些将被处分的官吏大多是两湖籍人,自太平军事件后,两湖人在长江南北做地方官的人很多。

两湖派纷纷上折子请求皇上(折子上称皇上,实为由两宫定夺)不要翻此铁案。丁宝桢上折子说,杨乃武风流成性,亦非善类,此是铁案,证据确凿,若是翻案,恐令天下的地方官寒心。

大学士宝鋆是刘锡彤乡榜同年,也上折子说,人死已逾三年,毒气早就消失,毒消则骨白,怎么能够凭着骨是黄白色,即断定不是毒死是病死呢?

云贵总督李宗羲上折曰:若因此案使浙江县、府、臬、藩、抚一大批官员受到处分,则谁谓天下太平耶?意思是这个案子要翻了,就是给大清国脸上抹黑。

就连浙江巡抚杨昌睿竟也上了一个折子,说这个案子即使需要由刑部直接审理,也没必要将那么多所谓的证人都带到京中。使得江浙一带民心不稳,而且被传的证人也不能正常营生。意思是朝廷小题大作,滋扰民众。

浙江派官员虽然大多是不掌实权,只管言论清议的京官,但也不甘示弱。纷纷上折子,针锋相对,弹劾杨昌濬、胡瑞澜等地方大员平日草菅人命,甚至某些封疆大吏更是目无朝廷,力请重加惩办。

两派争吵不休,把个审案的刑部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刑部汉尚书桑春荣本是浙江绍兴人,受了京官浙江派的鼓动,一心要为家乡人出气,所以起先想认真查办此案。这个人年轻的时候是很有魄力的,曾经因平反大狱而享誉朝野,所以才能在一点家庭背景都没有的情况下,一直做到刑部尚书从一品大员的位置。但此时的桑春荣已经是七十四岁的老人了,年老颟顸,对此案本无主见,一任司官办理。别人说要平反,为浙江本籍人作些事情,他亦主张平反;丁宝桢跑到他面前气势汹汹的一吓,他又拿不定主张,再不敢出面参革了。对于本来已经审定应当参革各员的疏奏,一改再改,迟迟不向上交复。

在这件案子中,刑部满尚书皂保心中本是没有什么偏倚的。只是因为汉尚书桑春荣当初要求严审,而且自己也觉的案子有冤,作为刑部尚书应当查清其中的隐情,所以开始查案的力度也很大。待两湖派和浙江派吵的不可开交时,他觉着自己偏着哪方都有些不当。倒把平冤的心思放下了,一心只想着自保。

两个尚书都不想惹事,所以刑部平反的疏奏,从光绪二年一直拖到光绪三年,仍然迟迟不能上奏。

光绪三年二月时,两派的矛盾终于激化。

二月初十上午巳时二刻的时候(上午九点半),刑部衙门的中门突然被打开了。中门只有重要人物进衙的时候,才能够打开,这个重要人物不是别人,就是丁宝桢。

丁宝桢带着几十名戈什哈,自己打开中门冲了进来。那些戈什哈,一个个着戎装挎佩刀,横眉立目,雄纠纠的走在刑部大院里。刑部里的京官们哪儿见过这阵势,不但不敢拦着,就是问也不敢问一声。

早有人报了两位尚书,皂保一听丁宝桢又来了,急忙道:“这孙猴子又来捣乱,三十六计走为上,还是不招惹他的好。”拨了腿就从后门溜了。

桑春荣也不含糊,知道自己腿脚慢,不能象皂保那样溜的快,急忙叫了一个随从,往他背上一趴,说声快走,也跑了。

丁宝桢本是向两位尚书施压,让他们重审翻案的,但还是让这两个人溜走了。只好转回头来对着刑部官员一个个点着名字大声斥骂。剩下刑部大小官员,没有一个人说话,更不敢与他争辩,只闷声挨着骂。

丁宝桢正骂在兴头上,突然有人道:“丁大人,刑部是奉旨提审勘验,是非出入自有‘圣裁’,您来刑部这么这么做是代表当今皇上么?”

丁宝桢吃了这么一句话,竟噎住了,回头看,见是刑部侍郎袁保恒,就是前文提到的袁世凯的堂叔。

丁宝桢恨骂道:“你是什么东西?竟敢与我顶嘴?我看承办此案各级官员并无不是,不应给予任何处分,主犯仍应按照原拟罪名处决。袁保恒,你吃了杨家多少银子,倒为杨家说话?”

这时几名戈什哈已经围了上来,手扶佩刀,紧盯着袁保恒。刑部各官都为袁保恒捏着一把汗,生怕他一句话说错,便在刑部院里被狠揍一顿。

袁保恒面不改色道:“丁大人,我再说一遍,刑部是奉旨提审勘验。此系刑部职权,并非是外官可以轻易干预的。如果您非要认为刑部做的不对,请与我一同到老佛爷那边说理。下官甘愿奉陪。”

丁宝桢听袁保恒把慈禧都抬了出来,又是一个愣神,心知这个人不好惹,点点头道:“好,既然你口口声声是奉旨。你就等着再奉旨重审吧。”说罢,悻悻而去。

丁宝桢并未能使刑部的天平倾向于两湖派,但另一个人却做到了。

丁宝桢大闹刑部衙门的当天晚上,一辆马车悄然停在皂保府前的黑漆大门外,一个人快步走出马车,走到府门口,递上禀贴。守门的门丁见上面有浙江巡抚杨昌睿的名字,急忙将来人请进门房少歇,另有人将禀贴递了进去。

皂保正在鸦片榻上吞云吐雾,一左一右立着两个女婢侍候着,听说来人是浙江杨昌睿派来的密使,急忙坐起身,叫人请到后院书房内,又接过女婢手中的毛巾揩了脸,穿衣整容,走了出去。

皂保方坐到书房内不久,那个人已经被引进来,见了面作揖道;“大人,我是奉了浙江巡抚杨大人之命,特从浙江策马星夜赶来,有要事相告。”

皂保是久经官场的人了,晓得他们是为了什么事,轻轻笑道:“这里没有外人,有事尽管讲来。”

那人道:“杨大人特地嘱托小的,知道您是刑部德高望重的大臣。所以杨乃武一案,还万望您能从中卫护,疏通关节。”

皂保听此人说的直接,不由得谨慎起来,道:“名贴上写着你叫做章抡香。我与杨昌睿也是有些交情的,却从来没有听说过他的幕府之中有这个名字啊?如果说是新来的,这种机密之事,又岂能用你?”

章抡香笑道:“实不相瞒。小的原是杭州知府陈鲁的首席刑名师爷,与杨大人向来亦是惯熟的。同治十三年,杨大人跟前的师爷杨同瑞辞了馆,杨大人就问陈知府把我要了过去。因为时日不长,所以您不认得。”

“噢,是这么回事。”

“大司寇是本朝的功臣世胄,刑部的大权都捏在你老手中,你老只要不出面参革,谅他人也无可奈何。”章抡香说着,从袖中掏出一张银票,轻轻放到皂保面前。

皂保一看,是源丰票号的十万两银票,他不动声色的收到袖中,笑道:“目前朝廷正是用人之际,杨昌睿无论是带兵沙场还是为政一方都是有些本事的。况且他当初与左宗裳左大人共同办理军务,剿灭长毛有功,并成为生死之交。就是看在左大人的面子上,我也要想法为之圆转。”

“谢大人,万望大人疏通开恩,事成之后,我们杨大人还要来京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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