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杨月楼将冤沉海底,沈月春打定主意进京告状。她写信交待了家中事情,又留人在南京照顾杨月楼。自己带了一个小厮两个丫头直去了北京。

因她原在上海坐堂子的时候,有一个要好的姐妹从良嫁了京城一个笔贴士做姨太太。所以一到京里便找到这个姐妹托门路。她的这个姐妹叫做李环翠,虽是个姨太太,但这个笔贴士的正妻早亡,内房里只她这一个,所以一些事情还做的了主,遂将沈月春留在家中。又听说杨月楼的事,李环翠啧啧道:“你与他素无来往,不过是台下一望而已,便有如此侠肠,妹妹我实在是佩服。你暂且歇在我这里慢慢想办法。”又道:“听说这事皆由刑部清吏司管着。不妨去那里打听打听。”

沈月春托人写了状子,分别送到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虽说她也用银子四处打点托门路,但一个外地小女子,终究进不了人家高官之门。只是和部院的差人混的挺熟罢了。

光阴似箭,眼看已经进了腊月。直到过了腊八,沈月春递进去的状子一点音讯都没有。她托人打听,回说本是专门放在案上的,但无论是刑部的大人还是大理寺、都察院的老爷,都只扫一眼便放到一边了,不置可否。也有好心一些的老差人劝道:“此案甚轻,却又关乎省府官吏。对刑部、大理寺、都察院的大人来说,就算翻了案,既不能把地方官吏怎么样,也不能给自己增加政绩和名声,反倒白白惹了人。所以这样的案子,往往要被照准。况且,上报案情的卷宗多半经过整理,所有漏洞都经过粉饰,无从指摘。这小的案子,也没有人愿意去费精力详细调查深究。你若不能另托有势力说的上话的人,就别在这里白费功夫了。”

沈月春听了这话,便留心寻找接近大官的路子,日日到都察院、刑部、大理寺等处打听。都察院里有一个叫做程义利的班头,因经常见沈月春来这里,知道她着急要翻此案,便想趁人之危弄些钱。这一日,沈月春又到都察院打问消息。程义利悄悄将沈月春拉到僻静处道:“沈姑娘,象你这样没头苍蝇般乱撞,什么时候能找对人,办了事。老哥我看你可怜,也敬你为他人申冤的气魄,给你指条路子。”

沈月春急问道:“多谢程哥,但不知是什么路子?”

程义利道:“虽说大理寺是平反刑狱的地方。但刑部的案子先要经都察院纠核后便可定案。都察院刑科给事中刘大人和我是同乡,虽是大着我几级的长官,但也是多年在一个桌上吃酒的朋友。这案子我托刘大人去看看,十有八九能成。”

沈月春是个精明人,看他说话十分托大,并不十分相信,但如今又没有别的法子,只好死马当做活马医,托程义利去打点此案。程义利见沈月春托自己办事,开口便要一千两银子打点。沈月楼道:“虽然上京带着些盘缠,但并不是很多。先给您拿上一百两,暂作茶水之资。待事情有了眉目之后,就是再多花些银子,我也能借得。”

程义利还要和她讲价钱,但沈月春只是不肯多出,还要打个收条。程义利无奈,只好拿了一百两银子道:“这事并不好办,你只拿一百两银子能不能办成事还是两说。”

沈月春听他说话马虎,更不敢相信此人,待程义利走后,便向都察院的人打听。都察院的差役都道:“此人是个混吃混喝之辈,只会吃喝嫖赌,估计办不成什么事。不过,他与刑科给事中刘大人是同乡倒是真的。这程义利也对刘大人巴结的要紧,所以才当了个班头。”

沈月春连着等了半个月,不见程义利的消息。再打听,又听人说,程义利因与人赌博被捉住打了板子,这两天正在家歇着呢。方才知道上当,但终究没损失多少钱,也不以为意。没想到过了两天,程义利却又找到沈月春道:“前两天我已向刘大人说了此事,刘大人已经答应。只是这事不是刘大人一个人说了算的事,况且单单是刘大人那里,岂是一百两银子就能打发了的。这一回你一定要拿出一千两银子来,再不能耽搁。就是这一千两银子,也不过是个小头,将来少不了有花钱之处。总归一切包在老哥身上,总会让你尽量省些银子。”

沈月春听了冷笑道:“我听说程大哥叫人打了板子,在家歇了十多天才来应差。怎么您坐在家里就都把小女子的事都办了?”

程义利脸一红道:“这是哪个王八旦造老子的谣?我这两天辛苦奔忙,一文钱也没有留在自己手上,反倒落了不是。”

沈月春气道:“最后一句倒是真话,我给你的那一百两银子恐怕也都花在赌桌上了吧。杨月楼身受冤屈,在狱中备受煎熬,度日如年。你却在这里趁机敲诈,肚子里还是人心肠么?”

程义利气极败坏,骂道:“你这婊子,改不了的风流性子。不过是贪着杨月楼的美色,跑到京里救情郎。你以为你是什么好东西。”

两人在都察院旁的小街上争吵,声音越来越大。却听有人在远处喝道:“这是什么地方?国家三司要地,怎么也敢在此喧哗。”

两人扭头看,见几个内府佐役护着三个人向这边走来。走在中间的一个人身着蟒袍补服象个大官,透着一股着威严之气。沈月春和程义利一见这阵势急忙跪下谢罪。程义利一看这穿戴架势,知道是宫里的大太监路过这里。虽然宫中的太监服饰有严格的规定,要随四季的不同,按时更换,这是从老年间就传下来的规矩:服分五色,即灰、蓝、绛、茶、驼五种颜色。从春天一到,自大内总管起一直到最底层的太监,一律换上灰蓝色衣裳,在宫里老远一瞧,便知道哪儿有太监。但太监出了宫,可换上其他服装。有官品的太监是充许穿蟒服的。这个人头顶青金石及蓝色涅玻璃,八蟒五爪袍外罩雪雁补服,是四品的穿戴。程义利看了他的护从,又听他说话声细,嘴上无须,知道是宫中的大太监。但沈月春还以为是遇上了大官。喊一声冤枉,拜伏在地。

旁边一个九品官服的太监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你还敢喊冤枉?大清朝三司之外,辩冤之地,岂能冤了你?”说完就要让人掌嘴。中间四品太监道:“且慢。我方才听这姑娘言语中皆是忿忿之意。若说无冤,不会作此之态。可是你身在京中,下有顺天府的衙门,上有大理寺和都察院。为什么倒在这里喊冤。”

沈月春见这个大官愿意问话,便将杨月楼的案子祥细禀过,后来又讲到程义利趁火打劫骗取钱财。那边程义利刚分辩几句,四品官服的太监道:“你家大人在跟前的时候,你也敢抢白么?掌嘴。”

两个佐役上前抢开了给了程义利十多个耳光,程义利再不敢说话。等沈月春说完了,这太监道:“好口才。瞧不出你一个弱女子,竟有如此侠肝义胆。你可写有状子?”

沈月春一直就随身带着三份状子,准备随时呈递。她急忙将一份状子递上。那太监看了一会儿道:“这两人到都是痴情人儿,可惜良贱有别,终归不好往一块儿捏合。”又道:“这状子,我先留着。若果有冤情,我必会帮你。”

沈月春报了自已姓名、原籍和在京上的住址,跪送此人而去。等这些人远去了,程义利对沈月春道:“你还拿着棒槌缝衣服——啥也当真(针)了。这伙子人是他妈一群太监。能办成事么?”

沈月春呸一口道:“别以为世上就你一人能办成事的。口上积点儿德吧,不然赌场上还要输。”

虽是这样说,沈月春还是去打听了一下。这个大官果然是太监,但却不是普通的太监。此人是慈禧太后最宠幸的太监,内廷副总管李莲英。沈月春虽是听说过李莲英的名气,但不知道这太监有多大能耐。听得人家一说,把李莲英夸的如神一般,多少权倾朝野的大官都得对李莲英客气几分,更有许多当官的上赶着巴结。沈月楼听的如堕梦中一般,不知道如此巧的事竟如何能让自己碰到。回去告诉李环翠,李环翠道:“若说李莲英的本事,那是没的说。这么个小案子,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但你与他不过是偶然相遇,亦或他是一时兴起,接了你的状子,事后说还定就抛到脑后了。我家官人有个要好的朋友,常夸他母亲王氏在李莲英的外宅做事,每月的月例如何如何丰厚,出去多么的威风。若是让他母亲给李大总管递个话,说不定能成。”

沈月春道:“若是个靠的住的人,那自然是好。就有劳妹妹了。”

李环翠托了自己的丈夫一联络才知道,李莲英的府第深似侯门。那王氏不过是外宅一个三等奴才,平时连见都难得见上一回李莲英,就是见了,也只能远远的一望,哪里还能说的上话。不过,王氏却有一个表弟叫王墨,本是王氏一年前荐进来混口饭吃的。但王墨天生有一股子灵气,嘴甜勤快极会来事,又识得字,很受李莲英赏识。前不久刚刚被调到书房,是能经常见到李莲英的。

经王氏牵线,沈月春请到王墨在聚丰德见面。王墨听说沈月春给李莲英递了状子,道:“怪不得李大总管前些天还自言自语说,太监接状子,千古也是头一回啊。原来递状子的那女子就是你。”

沈月春道:“还望王先生在李大人那里美言几句。早些为杨月楼申冤。”

“李大总管的事,岂是我们这些下人敢插嘴乱说的,说不定一顿乱棍打死勿论。这事我可做不了。”

“王先生此话言重了。只要话说到地方,必是无事的。您也算百里挑一的伶俐人,还能把事办砸么?我早听说李大总管十分器重您。入府不到一年,就把您调进内侍书房,这是多大的荣耀?我不找您,还有谁能办得了这事?”沈月春一边说一边掏出一张银票来。

王墨用眼睛一瞟,是三千两银子。王墨不仅一辈子没见过这么多钱,且是想都没想过会有这么一笔横财。虽说他的位置在李府上也算个要职,但他初当此职,万事小心不敢放肆,并未与外人交结,因此大多还是靠着月例生活。三千两银子与他那点儿月例比起来,不异于象鼠之别。沈月楼又是拍马,又是给钱,王墨不由得昏昏然,拍着胸脯道:“沈姐如此仗义,我王墨十分佩服。就冲您的面子,此事包在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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